回乡
等了大半天,车上终于坐满了人,这辆有些破旧的公交车慢慢驶离了车站。
我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现在这个时间点,太阳还非常大,地表温度估计都有四十度了,车窗被晒得烫手。
我拉扯了一下到处都是缝隙的车窗帘,鸭舌帽盖在脸上,让自己陷在一片阴影中,靠在椅子背上睡觉。
今天早上为了赶火车起的很早,现在太阳这么一晒,高温酷暑之下车内连个空调都没有,坐了一会儿我感觉太阳穴都疼了起来,可能有点中暑了。
以前要去村子里都得等一天两趟的客车,路还特别崎岖不平,一趟下来整个身子骨都要散架,现在发展好了,到处都在修路,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现在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不过因为是环山公路,转弯处特别多,所以公交车的速度都不快。
车上的基本都是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老人,手里拎着各种蛇皮袋子或者布袋子竹篓子,一看就是去县城采购去了。
我上午坐了大半天的火车,中午又走路晒了几个小时的太阳,现在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一路上耳边尽是一些老奶奶模糊不清的方言。
大约六点钟的时候到了地方,我被车上的司机叫醒的,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丫头,到终点站了。”
取下了帽子,我左右看了一眼,车上的那些老人们都已经下了车,车外头是一棵很熟悉的高大榕树,遮天蔽日,公交车停在这下面几乎被遮蔽的严严实实。
怪不得我睡着睡着觉得周围凉快了一些,原来是到地方了,村子在山里面,夏天的温度都比外面低好几度,这也是古代很多人都喜欢到山里面盖避暑山庄的原因。
我说了一句谢谢,拎着背包下了车,一下车就看见了村子里的大榕树,上面系着一些脱了色的红布条子,风一吹,上面的布条子和榕树气根也跟着飞起来。
树下面下面摆放些一个黄土砌成的土地庙,门两旁还贴着对联,不过已经脱色看不清字迹了,整座庙不过半米高,庙前放着一个破了一个角的碗,碗有点脏,还残留着一些香灰纸钱一样的东西。
我想起来我小时候就特别怕这个庙,每次经过这边,都要围着榕树绕一大圈避着走,村里的小孩子就没有不怕这个东西的。
特别是到了晚上,从这边走,到处都是一片漆黑,这个小小的土地庙周围也没有灯光,在树下显得更加漆黑,小小的门洞里面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小时候每次经过这边的时候都觉得有什么东西盯着我在看。
十多年过去,这座小小的土地庙好像也破败了许多,黄土砌成的墙已经有了裂痕,还有一个屋角都掉了一块,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精致干净了。
我记得小的时候村里的人逢年过节都会过来拜上一拜,定期修葺和打扫一下,不过现在看来,村子里的人很久都没有来祭拜过这个土地公了。
也许是因为现在人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很多,所以也不必再去拜这些神了。
比起小时候看见这些东西的恐惧,我现在显然坦然了很多,也许是人长大了,也就无畏了许多,又站在土地庙前看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还有些迟疑。
“姐?”
我回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短袖牛仔裤的年轻男人站在身后不远处,皮肤有些黝黑,笑的时候露出白牙齿,越发显得黑了,一看就是没少干农活。
看见我的脸,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似乎都真切了一些,他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把我肩膀上的背包接了过去背在自己身上,“姐,你到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我才到。”我没多说,“你怎么过来了?”
我还准备自己走回去的,虽然十多年没来过了,但是家里具体在什么方位我是有一点印象的,也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路。
杨康说:“我妈说家里的调料不够了,让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一袋子回去,走到村头的时候我听见村里的老人说车上多了一个年轻女娃,说不知道是谁家亲戚,我一听就晓得是姐你到了。”
村子里就这么大,基本上哪家有哪些人整个村子的人都认识的,车上多了这么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女丫头,人家肯定会说上几句。
我没太在意,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跟在杨康的后面向家里面走去。
偶尔四处看一下,这些年她一直在外面读书,逢年过节也没回来一趟,主要是麻烦,而且爸妈在外面做生意,我年纪还小,也不好叫我一个人回家。
出去的头几年我还闹着要回村子里,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就忘却了,变得没有那么想念,于是自从七岁出去后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村子和印象中相比变化挺大的,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家家户户都是平房,有一两家砖头房也是全有钱的了,结果现在家家户户都是两层的楼房,明显大家生活都好了很多,路也平坦了很多,一路走过来都是水泥路。
虽然已经六点钟了,可太阳还盛,晒得人不舒服,我感觉自己袒露在太阳底下的面皮都有点疼,可能有点晒伤了,我叹了一口气,把帽檐又压低了一些,试图遮挡一些阳光。
走了几分钟,路上遇见了几个人,都是坐在自己院子门口的树下在乘凉,看着领着一个陌生面孔女丫头的杨康不由得抓住八卦询问了一两句。
那两只眼睛不停地往我身上扫,直到听到是老杨家的外孙女才歇了一些八卦心,等走了好远,我都还能感觉到身后那些人的打量。
农村里娱乐活动少,由此人们的精神世界就有些空虚,像这个年纪的妇人们都很擅长给人说媒。
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二层的小楼房,前面院门半掩着,还没有走进就能听见院子里面的吵闹声还有空气中的卤菜香味,是乡下人才有的那种食物香气,在这种酷暑难耐的夏天都让人不那么难受了。
杨康解释说:“过两天就是我的升学宴,村子里的人提前一两天过来帮忙把菜备好。”
我点了点头。
进了院子,四五个中年女人坐在水泥地上切菜洗菜,场面热热闹闹的,地上泼了不少的水,一旁放着好几个大型的电风扇对着吹,我一进来那些正在说话的人都忘了过来。
“是嘉禾吧?”其中一个女人笑着说,目光从我身上上下快速一扫,就哎呦了一声说,“可真是长变样了,比小时候漂亮了好多。”
我不知道说什么,面上只好带着客气的微笑,其实我完全没有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十几年过去,大多数人都已经变了模样。
说着话时,姥姥和小舅妈听见声音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肉眼可见地,看见我时脸上都是笑容。
“一个人回来的?”姥用面前的围裙擦拭了一下手,才拉着我进了堂屋,“怎么不打一个电话,我和你小舅妈还以为你得明天才过来呢,该说让你小舅和你表弟去县城里接你。”
“原本订的明天的票,我提前结束实习了,就改签了。”我目光从堂屋门上的那面镜子上收了回来,才老实地说。
在刚才那么抬头的一瞬间,好像有一抹黑影从镜子中闪过,再看去,镜子里一片光亮,仿佛刚才一眼只是错觉。
杨康把双肩背包放在了椅子上,用一次性水杯接了一大杯水放在我的面前,“姐,你喝点水,现在天热,你在外头走了一天肯定口渴了。”
姥也问:“饿不饿?”
“不是很饿,中午在县城里吃了一顿饭,很扎实,现在都感觉是撑得。”而且夏天了,胃口也不太好,我实在是吃不下东西,喝口水都嫌腻的慌。
面前的老人许久没见过我,一双手拉着我的手不放,那熟悉的粗糙让我的手都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疼感。
我一下子也有点难受起来,这么多年没见,面前的人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越发多了,皮肤更加黑了,是一个农村里典型的老太太形象。
“嘉禾长大了。”姥说,“一眨眼就从那么一小个长到了这么一个高个子。”
杨康坐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奶,这都多少年了,姐肯定长个了啊,要不然就成恐怖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