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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七目鬼蝉(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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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旧阴云密布。微弱的白光透过这满天厚沉、灰黄的浊云,亦成了浑浊的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一直过了午时,随着风起,这层灰色才终于稍稍褪去了些。

铸剑坊的门敞开着,乍然而起的风毫无阻拦地钻进门中,吹得剑坑中的残剑不断发出阵阵颤鸣。

闯进门中的不止是风,还有一人——范一彪,还是那身粗布衣衫。窄窄的袖子里此时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塞了东西。他直接走到左边那排房子的其中一间前——正是昨夜仲夏从里面拿出残布的那间。他先敲了敲门,没等到回应,才将房门推开。待确认房中的确没人,范一彪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有轻松又杂着担心。

“你在找谁?”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范一彪身后响起。范一彪一惊,连忙转身,待看清来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云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云初霁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范一彪这才想起来她的问题,慌忙将手藏在身后,神色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姑娘看错了,我不是在找人,我就是……转一转,走一走。”

“走一走便到了这儿?”

“这儿剑多,我想看看能不能悟出些什么。”范一彪还是昨天的那套回答。他生怕云初霁怀疑,边说边往剑坑走,作势要离剑坑更近一些。

云初霁只觉搞笑,不急着戳破他的谎言,侧头看他还打算如何伪装。范一彪走近剑坑,放眼那些锈迹慢慢的剑,眼眸逐渐浸满悲伤。

“都锈了……可惜……”范一彪一贯的粗枝大叶与他此时的多愁善感一点也不维和,那是剑客对剑独有的爱怜。

剑坑中有的剑已经断了,有的剑还算完好,有些是惊涛剑成之前的废品,有些是战败者的遗物。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剑皆为厚厚的锈痕所覆,斑驳不堪,再难重见天日。

“可惜吗?”云初霁缓缓扫过整个剑坑,目光在一柄剑上停下,伸手指去。那是一柄重剑,布满铁锈看不出形制,只能大体看出比范一彪背着的那柄重剑稍小一些。云初霁继续道:“你若找个好些的匠人,仔细修整一番,我保证它比你背后那柄剑要好。那样便不可惜了。”

“是吗?”范一彪一脚踏进剑坑。昨天下了半天的雨,剑坑泥泞不堪,他的半只脚当即陷了进去。不过范一彪此时根本无心关注自己的脚,全部心力都在剑上。他快步走到剑前,单手抓住剑柄,一把拔出,举到眼前细细打量。此剑锈得不算太多,剑身上隐约能看出些许寒铁冷光。范一彪这才点头道:“的确是把好剑,但不是我的剑。”

“你若用它,它便成了你的剑。”

范一彪摇头,极为肯定道:“我不会用它,它亦不会为我所用。”

此话前半句十分妥当,后半句却有些奇妙,似乎不仅是人选剑,剑亦会挑人。云初霁向来秉承物为人用,于是提议道:“不试上一试,如何知晓它不能为你所用?”

范一彪面有迟疑,秉着对云初霁的信任,最终点头同意。

铸剑坊除了剑坑,大部分供行走的路都铺有石板,其中数大敞间前的那块空地最为平坦。范一彪拎着剑走到空地上。他先将负在身后的那把剑小心的放在地上,而后双手握住锈剑,摆出起手势,深深地吸了口气。尽管接下来的招式已经烂熟于心,范一彪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掌心陌生的触感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这并不是自己的剑。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终于挥剑而出。

顺刺、逆击、横削、倒劈……

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招式,却又十分不同。好似连范一彪都被剑上的铁锈腐蚀了一般,一招一势都迟钝的厉害。

旁观的云初霁能看出不对,挥剑的范一彪更是觉得不舒服,生涩、滞殆,似乎剑不再是他的助力,而成了妨碍他每次挥动的阻力。大多数人此时早已选择放弃,但范一彪执拗劲上来了,哪会轻易认输,他使出浑身蛮力,更加用力地挥剑。招式终于快了许多,但生涩之意不减反增,好似剑也在与持剑人抗衡。

下一招,鹏鸟坠地。乃是向死而生,本应挥剑斩地后,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连招再起。可这一次,范一彪较劲之下用力过猛,只听“铛”的一声,重剑打在地上,瞬间断开。反震之力使得握剑双手猛地上摆,范一彪整个人也跟着往后倒去。同时,一物从袖口飞出,砸进大敞间中,发出“咚”的一声。

范一彪接连后退几步终于稳住身形。他呆楞楞地看向手中断剑,突然回过神来连忙跑进敞间。

云初霁一直站在那排房子之前,此时亦没有急着阻拦,反而走到空地前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断剑仔细打量。断面中间光洁泛有银光,仅有边缘一圈有薄薄铁锈,可见云初霁没有看错,此剑不曾为锈迹腐蚀殆尽,稍加打磨便可恢复如初。范一彪能一力将此剑折断,的确是天生神力。

确认完毕,云初霁这才站起身,抬脚进入敞间,却见范一彪正拿袖子拼命地擦着剑炉。云初霁心中奇怪,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快步上前看他究竟在做什么。

剑炉上的灰尘逐渐被擦去,露出花纹。那并不能简单地被称之为花纹,而是画,一幅幅小人舞剑的画,或者说剑谱。

大浪淘沙、惊涛拍岸,都是云初霁见过的招式。还有一个与今日所见的鹏鸟坠地极为相似的招式,或者说鹏鸟坠地与其极为相似的招式——劈波斩浪。

惊涛剑法!云初霁心中大惊:上面刻的竟是惊涛剑法!世上真有这等剑法,兼具重剑横扫千军的气势与轻剑灵动飘逸的意境。

一时间,云初霁竟忘记身处何地,应做何事,她的眼中只有剑法,心中全是剑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隐约听到身旁有人说话。

“谁能想到,仲庄主为了铸剑,竟把剑法刻在了炉子上。”

又恍惚了少许,云初霁沉浸在剑招中的心神终于有所回笼,这才察觉说话之人乃是陆小凤。云初霁扭头看去,见陆小凤和花满楼已来到自己身旁。

察觉她的目光,花满楼温柔一笑,陆小凤笑着轻声调侃道:“半晌没动静,可让花公子担心。”

云初霁不理会他,转头看向范一彪,发现他仍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火炉。擦拭灰尘的那只袖子已经完全黑了,手上还抓着沾满灰尘的一个馒头。看样子,原先藏在袖子里的就是这只馒头。馒头砸到火炉,振落附着的灰尘,才叫他发现了其上秘密。

“看来咱们还得等上一等了。”陆小凤口中说的无奈,眼中笑意却清楚表明他很高兴,为范一彪高兴。范一彪修习重剑,有此机会参悟惊涛剑法,实乃幸运。

花满楼亦点头道:“这也算是他的机缘。”

云初霁也暗自庆幸,若非昨夜那番顿悟之后于剑术感悟更深,恐怕今日看到了剑招,也无现在的参悟。心随意动,剑法的一招一势再度在心底浮现。云初霁似有所悟,又抓不住头绪,只觉心痒难耐。便在这茫然无措之际,她突然瞥见外面的剑坑,顿时像黑暗中见到一缕光明,纵身掠去,随意拔出一剑。她只是随意挑了一把轻剑,没有计较其是否完好,亦不去考虑其能否趁手,直接挥舞了起来。

起、点、扫、带……招式时而舒缓,时而迅疾,时而形如游龙,时而稳如山岳。这不是惊涛剑法,而且幼时云舒所教、昨夜偶有顿悟的武当太极剑。可若有心之人细细瞧之,又能发现与太极剑的不同,灵动之余多了一丝凌冽,潇洒之中增了些许磅礴,此乃惊涛剑法剑意。

两者结合化为己用,便成了她的剑,云初霁自己的剑。

“好剑!”

云初霁收剑循声看去,见范一彪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正抚掌叫好。

范一彪瞧见云初霁停下,忙高声道:“姑娘可否继续舞?”

“好。”

既已是云初霁自己的剑,何时停何时舞,自然随她的意。

范一彪看的目不转睛,生怕眨一下眼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待云初霁再度收剑,他才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可以这么融合……”

云初霁摇头,提醒道:“这只是我的感悟,你不需学我。”

陆小凤补充道:“硬去学,反而适得其反。”

花满楼也道:“悟,在己不在人。”

“多谢提醒。”范一彪这才注意多了两人,当即问道,“二位怎么也来了?”

“他们本就来了。不过考虑人少些,你比较容易坦白。”云初霁舞剑舞得畅快,实在不愿意继续之前婉转迂回的话术,直接了当地指向仍被范一彪抓在手里的馒头,说道:“你来此是为了给人送吃食,对吗?那个人就是邹瑜,对吗?”

范一彪后退一步,讶然道:“你……你怎么知道?”

云初霁道:“我还知道邹瑜是胡跖的同伙。”

“怎么可能,他俩早闹翻了。他就是被胡跖关在这儿的。”范一彪一指那排房间,高声反驳,“那门的门栓还是我打开的。”

“你能肯定?”云初霁听的奇怪,之前见到邹瑜时,他还和胡跖一起协助汪增全,怎么这么快反目成仇了?其中不是另有隐情便是有诈。

“我觉得他没必要说谎。”范一彪说出原因,“云姑娘,虽然邹瑜曾经助纣为虐,但到底没有铸成大错,看在曾经同行的份上,我愿意相信他的话。”

陆小凤道:“你且说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既已说破,再无隐瞒之理,范一彪坦白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想来剑坑悟剑。结果刚进来,我就听到那排房间有响动,好像是有人在推门。我问了一声,反而安静了。你们也知道我,我哪有可能这么容易放弃,就想打开门瞧个究竟。我还没开门,里面的人就出声了。他说他是邹瑜,还说我不相信他的身份可以打开气窗。我打开时他整张脸就堵在气窗那,可把我吓了个够呛。他告诉我,是胡跖将他关在里面的,还说胡跖就是个卑鄙小人,提醒我防备。我察觉他受了伤,但他拒绝我的帮助,只请我打开门栓后立刻离开。”

陆小凤追问道:“你答应了?”

范一彪点头,说:“连昔日同伴都能反目,他对我有防备,也很正常。”

云初霁道:“可你今日又来了,还带了吃食。”

范一彪再次点头,道:“我想他被关了两天两夜,肯定饿了。送药他估计不放心,吃的总没关系。大不了我跟他一人一半,让他分。不过眼下他已经走了,看来伤的比我想的轻些。”

云初霁心中暗道:范一彪为人古道热肠,不知人昨夜已走,今日跑来送食物也是合理。

陆小凤又问道:“是他告诉你他被关了两天两夜?”

范一彪点头。

陆小凤不再发问,皱眉思索。

范一彪的目光逐渐飘回敞间内,落在那鼎炉之上,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他忘了自己袖子连带手上全是灰,这一摸使得下巴上也沾上了灰,不细瞧倒与先前的胡子有几分相似。此时他无心顾虑这些,因为他全部心神已再度被剑法吸引。

既问明事由,云初霁等人不欲过多停留。正要离开,云初霁才发觉手上仍握着那柄剑。那剑只是把断剑,剑柄剑身皆是锈痕,连剑格都已剥落,残破不堪。她将剑插回剑坑,这才与陆小凤他们一道出门离开。

这大半天耽搁下来,虽然只是知晓邹瑜并非胡跖同伙,对于幕后之人依旧一无所知,但能观摩惊涛剑法,倒是不枉这番功夫。云初霁踩在石板路上,再度回忆起炉上剑法,仍感觉心神激荡。

陆小凤亦连声叹道:“难怪有传闻梁惊秋对此剑法助益良多,故而将其名字置于其夫之前命名剑法。惊涛剑法虽是重剑剑法,但其身形、步法皆源于轻剑,剑招剑式更是重剑、轻剑二者融合,飘逸与威猛兼备,属实难得。”

这一声叹将云初霁的神思重新唤回。她哪会放过挤兑陆小凤的好机会,立刻接话道:“有人下一句就该感叹,这样一个书法与剑法具通,美貌与才华兼备的佳人却早早逝去,自己不能亲眼得见,属实惋惜。”

花满楼轻笑。

陆小凤亦笑道:“还是你懂我。不过我惋惜的是天妒英才让此等佳人早早过世,可不仅仅是无法得见。”

云初霁颇不赞同地轻哼了一声,脚步随之加快。三人本是并排而行,这一走快,云初霁立刻领先了二人两个身位。

陆小凤侧过脸朝向花满楼,指了指前面的云初霁,调侃道:“这丫头就是嘴硬心软。进铸剑坊之前还不同意我的劝告,结果态度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你还说呢!”云初霁转过身瞪了陆小凤一眼,“若不是听了你的话,用什么迂回缓和之策,哪用得了这么久?”

“陆兄献策有助,也多亏霁儿纳善如流,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观摩剑法,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多费些时间不算可惜。”

有花满楼打圆场,云初霁也懒得在与陆小凤置气。她稍停了停,待花满楼走到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又问道:“你在外面可有听到范一彪舞剑?”

花满楼当即明白她所指,道:“你是说那把不应该断的剑。”

“嗯。”云初霁点头。范一彪身在其中可能不知,但他们三人都看出来了,他之所以那么费劲,是因为他自己在和自己较劲。他的身体是在挥剑,他的内心却在抗拒那把不属于他的剑,甚至把那种抗拒归咎于剑对于他的抗拒,妄图用力量驯服那种抗拒。剑讲究的是身心一体,人剑合一,范一彪当时心神分离,空有剑招,劲全乱套,如何舞得好剑?

云初霁相信器为人用,哪怕手持残剑亦能舞出花来,所以一开始才会劝范一彪换剑。却不想范一彪讲究一人一剑,再好的剑只要不是他的,于他而言或许还抵不上一根烧火棍。云初霁蓦地想到了另一人,同样用剑在乎剑的一人,顿了顿,道:“昨夜我毁了时梦之的剑,她那般生气,也能理解。”

陆小凤来了兴致,搭话道:“怎么?你这是想通准备去道歉?”

这番等着看戏的模样,惹得云初霁又瞪了他一眼,道:“她要杀我,我才断她剑。再说,只断剑,已经算客气了。还有,你也别只劝我,也多劝劝她。执可能是好事,但固执大多是坏事。固执太过,容易害人害己。”

陆小凤自嘲地摇了摇头,道:“我连你都难以说服,何况是她?”

云初霁瞧不下去他这幅丧气的模样,故意回击道:“你方才不还得意说服我了吗?”

陆小凤果然来了精神,立刻回道:“怎么,现在承认我说服你了?”

“你是试图说服,又没成功。”

“怎么不算成功?”

两人一来一回,再度互呛起来。

夹在中间的花满楼嘴角含笑,没有再打圆场,只是静静听着。

从是否说服成功到陆小凤是否耽于美色,这场难得放松的斗嘴,两人争锋相对、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进了双叶居也没有分出胜负。直到一个声音突然插入,才宣告了这场争辩的终结。

“你们,可让我好找!”禾离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三人,“幸姐姐说,该换药了,快点!”

楚幸的药方没有固定时间,何时换药服药皆由她定。这可苦了来帮忙的禾离,若云初霁不在房中,找人可是一大难事。禾离已经在双叶居转了好大一圈,方才若不是听到声音,她还有的找。

禾离早已不耐烦,说完“快点”二字,不等回答,直接走到云初霁面前,拉着她的手便走。云初霁另一只手还牵着花满楼,被禾离一拽,只好与花满楼一道一前一后跟在后面。

陆小凤背着手现在原地,不忘打趣了一句:“我就不跟着招人嫌啦。”

一番辩论废了不少口舌,争论的人一走,争辩的激情消散,口干舌燥的劲头立刻涌了上来。口渴自然要喝水,提及喝水,陆小凤不由想到了一个地方。

时梦之站在房间外,注视着外墙边沿,忽而秀眉微皱,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走到墙边。原本驻足在廊道的陆小凤见状也跟着走到旁边,往墙上看去。只见与他胸口略高的位置上有一处剑痕,痕迹很新,应是刚留下不久。

“果然。”

陆小凤注意到时梦之说完之后,又在自己胸口和剑痕之间来回打量了几下,似在确认,奇道:“姑娘能否告知,我身上有何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过了一夜,时梦之怒气消散,态度和缓了不少,玉手指向那处剑痕,“这里是我昨夜留下的,刺向他的胸口。”

陆小凤一愣,旋即明白她话中所指。苏申夜较陆小凤还略高些,可胡跖身材瘦小,比陆小凤矮了约一个头。若昨夜时梦之最开始见到的就是装扮好的胡跖,叫胡跖躲过一剑刺空,剑痕绝对比现在要低的多。以后来时梦之对胡跖的一击毙命来看,显然迷药并不会影响她出剑的准头。

“我见到过他几次,都在这里。每次我拿起剑,他就不见了。除了昨晚……”时梦之声音飘忽,似乎仍在梦中。

“时……”

没等陆小凤找到适合安慰的话语,时梦之已经从那种迷离的状态中走出,恢复一贯清冷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讨杯水喝。”

时梦之秀眉微蹙,似乎感到奇怪,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回屋给他到了一杯水。看着陆小凤一饮而尽,她忍不住道:“凉水,有何好喝?”

“凉水,最好解渴。”

远处,有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禾离的身影从拐角转出。难为她两只手各拿着一个碗还走的飞快。她走到近前,瞥见房中的陆小凤,立即抱怨道:“早知道就让你带来了。”说罢,将手中两只三才碗放在桌上。掀开其中一只的茶盖,朝时梦之道:“这杯现在喝。”

时梦之没有计较她颐指气使的态度,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伸手向另一只碗。

禾离连忙将她的手拍开,急道:“这杯两个时辰之后喝,你昨晚不是都知道!”

“都是要喝,有何区别?”

“幸姐姐说的!你必须听她的,才能好!”禾离瞪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陆小凤身上,“交给你了,看着她!两个时辰之后再喝!”

“那你现在送来?”

禾离颇为有理,道:“一起好的,当然一起送。”

陆小凤终是在禾离瞪得滚圆的双目中败下阵来,无奈道:“看来我只能多讨几杯水了。”

“要静放两个时辰,别忘了。”禾离又瞪了陆小凤几眼,这才带着几分担心,和更多的将无聊任务转交他人的得意,飞快跑走。似乎生怕晚走一步,陆小凤就会后悔。

陆小凤又给自己到了杯水,举杯正欲喝,目光落在杯子上,手猛地停在半空,而后又看向三才碗,突然边笑边摇了摇头。

时梦之奇道:“你笑什么?”

“你看,无论是这茶杯,还是那三才碗,原本都是用来喝茶的。”陆小凤的手在两者之间来回指了指,“可如今一个只有凉水,一个却装了药。”

时梦之不以为意道:“不过一个器物,物尽其用才是最好。”

陆小凤道:“我原以为你是那种一物一事之人。”

“我没那么古板。”时梦之稍作犹豫,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有这种误解?”

“是初霁丫头。其实她很在意弄坏了你的剑,所以考虑你生气缘由。”陆小凤收起笑容,“所以那把剑对你别有意义?”

“不,只是一把剑。”时梦之说的很冷漠,甚至有点无情,“她断我剑,向我挑战,我应战而已。”

简单、直接,亦合乎她脾气的理由。陆小凤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算她有错,我代她道歉。”

“不用。我要杀她,她断我的剑,她没错。”察觉到陆小凤的诧异,时梦之反问道,“难道讨厌她,就要把对的说成错的吗?”

陆小凤一愣,继而笑道:“是我狭隘了。我发现,你们俩虽然彼此讨厌,但如何对待讨厌之人,看法倒很是统一得很。”

入了八月,又下了一场大雨,暑气消退,凉意渐起。时过三更,山中凉意更甚。可这凉意却丝毫不能驱散范一彪的热,因为他的热不仅源于看到惊涛剑法的兴奋,更有习而不得的烦躁。

范一彪为这烦躁驱使,闷头走的飞快,不小心与迎面之人撞在一处。他长得魁梧,一撞之后依旧站的稳稳当当,迎面那人却被撞的往后倒。他连忙拽住那人双臂,待其重新站稳,这才发现撞到的不是别人,而是令他念念不忘的仲雪。

察觉自己还抓着仲雪双臂,范一彪连忙松开了手,脸也不自觉地红了,心比之前还要烧得火热,像是煮沸的水。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范一彪竟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似舌头都打了结。

还是仲雪先开了口:“你怎会在这儿?”

“我……我……”范一彪想实话实说,自己偷学惊涛剑法,久习不得打算先休息。又怕实话实说要叫仲雪看他不起,偷学,还学不会,实在丢脸。

却见仲雪指着他的脸,诧异道:“你这胡子长得真快?”

“胡子?”范一彪摸了摸下巴,胡茬略有些扎手,没长出多少,称不得快。但看到手上的灰尘后,他陡然明白是下巴上的灰引起了仲雪的误会。

“啊!”仲雪也察觉自己看错了,发出一声轻呼,又低头找了找,脸上露出一起歉意,“抱歉,我没带手帕。”

范一彪再也不忍心欺骗这个善良的姑娘,坦白道:“我看了剑炉,偷学了上面的剑法。”

“剑炉?”仲雪稍一迟疑,很快领悟,“是铸剑的火炉?我听爹爹提过,他为了铸剑将剑法刻在了上面。所以,你学了惊涛剑法?”

“是,不,也不能说是。”范一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面露颓色道,“我愚钝,始终想不通如何融合两种剑招。”

“这也不算愚钝啊,因为你这疑问爹爹也曾有过。”

这话听的范一彪一愣,暗自疑惑:连写下剑谱之人都无法理解,这剑法又如何练成?

仲雪继续道:“还是娘告诉他,重剑、轻剑有相同之处,亦有相悖之处。将二者融为一剑,纸上谈兵可行,实际却难于登天。与其将心力耗费在飘渺的融合之道上,不如想想如何取舍。何时取轻、何时取重,何时舍灵、何时舍猛。”

范一彪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大喜过望,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笑容,喃喃道:“竟还能这样。”半晌他才发现自己过于喜形于色,连忙收敛笑容,抱歉道:“对不起……我……我……我原以为姑娘会因我偷学剑法而生气……”

仲雪摇了摇头,道:“剑法放在那没人学,就是个死物。不过爹爹不同意这说法。”

范一彪顺着话道:“是啊,要是仲庄主还活着,估计……”话说一半,范一彪只觉得自己真是高兴得昏了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偷眼去瞧仲雪,果然见她原先还有些笑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巴掌,连忙笨拙地安慰道:“都怪我!姑娘你……节哀顺变。仲庄主泉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你过于伤心。”

仲雪却像是陡然失了魂,踉跄着转身便走。

范一彪担心出事,连忙慢几步跟在后面。

乌云遮月,没有一起光亮,仲雪黄色衣裙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看上去脏兮兮的。在离灵堂还有些许距离,只远远地看到烛光和门框上的白布时,仲雪停下脚步,既不继续走,也不离开,只这么远远地看着。

范一彪上前试图询问停下的缘由,但看到仲雪神情的瞬间,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话瞬间消散在喉咙中。只见仲雪眼角通红,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打转,贝齿轻咬下唇,拼命强忍才没有哭出声来。范一彪心疼不已,既苦恼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又担心仲雪伤心过度身体吃不消。犹豫许久,他尽量放缓声音,用自己最为轻柔的语调说道:“仲雪姑娘,我送你回去,可好?”

“范公子,可以让我一个人待着吗?”仲雪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倔强。

“那……”范一彪察觉灵堂中有人影走动,判断仲夏正在守夜,若有情况也赶的及,这才点头同意,“那你不要耽搁太久,早点休息。”

“嗯。”仲雪轻轻应了一声,眼睛仍盯着灵堂门口。

范一彪心神不宁地回到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仲雪泫然欲泣的面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微亮,他再也按捺不住,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往外奔。

刚走出双叶居,范一彪猛地停下脚步,又折返回去,却不是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陆小凤门外。此刻,他的心急似火,顾不上时辰尚早,直接拍门。

“陆小凤!陆小凤!”

“吱嘎”一声,旁边的门开了。

花满楼走出门外的,道:“他昨夜没回来。”

“那他……”

“现在回来了。”

范一彪顺着花满楼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廊道之上正缓步而来的陆小凤。他顾不上许多,拽起陆小凤的手,拉着他便往外走。

“慢着,慢着。”陆小凤一个哈欠都没能打完,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我实实在在喝了一晚上凉水,困的很,先让我睡会儿。”

范一彪顾不上他喝的什么水,拽着他继续走,边道:“我有急事,过会儿再睡。”

“什么事?这么急?”陆小凤摆脱不得,只好随遇而安,任由他拽着。

范一彪边走边解释昨晚遇到仲雪,然后道:“我千不该万不该提到仲庄主,本来她已经好了多了,结果……”

陆小凤无奈道:“你放心不下,自己去就行,拉着我做甚?”

范一彪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嘴笨,我怕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她伤心。而且,那位仲少庄主……”

仲夏的怀疑的确麻烦。陆小凤叹了口气,只好任由他拉着。

果然,灵堂外,仲夏一见到范一彪立刻竖起眉头。

“你怎么又来?”

范一彪答道:“我来找仲雪姑娘。”

“找我。”仲雪从屋内走出。今日她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衣服,不见笑意,但对比昨日毫无血色的面容,已经缓和许多。

范一彪不欲再提那些事引仲雪伤心,在仲夏质问的目光中又不能什么都不说。他反应还算快,转而道:“多谢姑娘昨夜指点。”

“啊,不用客气。”仲雪的声音照旧轻柔,却比昨夜多了些许清冷。

“雪儿,你先进去。”仲夏的神情有些奇怪,“两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一彪和陆小凤,相视一眼,同时点头。

约走了十步开外,仲夏确认屋内听不到,这才开口道:“范公子,你昨夜见到雪儿了?”

“是。”

“当时,她是否穿着黄色衣裙,有些脏,衣角还有些残破?”

范一彪稍加思索,道:“是件有点脏的黄色杉裙,衣角我没注意。”

“那便是了。我当时真该强硬些,将那件衣服扔了。”仲夏叹了口气,“还是她清醒时告诉我的。那次之后,她偶尔会发癔症,穿上那件衣服到处走。若是说了些胡话,范公子莫要在意。”

“胡话?她对剑法那番理解,不像胡话。”

“剑法?”

范一彪不愿隐瞒,坦白道:“我看了刻在剑炉上的剑谱,私自学了剑法。”

“剑炉?铸造惊涛剑的剑炉?”讶然之色从仲夏眼中一闪而过。

陆小凤问道:“仲少庄主不知道吗?”

仲夏面色有些黯然,道:“父亲更厚爱雪儿一些。”

虽仅有几次接触,但仲越涛的偏心已让两人深有体会,自然不会再往仲夏伤口上撒盐。

仲夏又问道:“剑炉是否还在铸剑坊内?”

范一彪点头,回答:“我没有移动过。”

陆小凤察觉范一彪另有打算,问道:“阁下打算如何对它?”

“自然是将它毁了。”仲夏解释,“生有七苦,最苦为求不得。为得所求,鬼蝉自甘困于鬼草幻境,哑己声、迷己心。人何尝不是如此?韩志鲲此行所求,应当不仅仅是复仇。”

见过刻在剑炉上的剑法之后,陆小凤隐约间也有和仲夏一样的猜测。于是顺着说道:“另一个,是惊涛剑法。”

“不错。”仲夏点头,“我想你们也发现了,惊涛剑法的精妙之处在与所画剑招中所展示的剑意,领悟不同,施展的招式便有差别。所以惊涛剑不能由人教,而必须观剑谱自悟方可。我想韩志鲲一定察觉了此事。他先杀我爹,必定也是为了让我们将剑谱取出,和惊涛剑一并供奉在灵堂中,方便他偷取。”

陆小凤立刻明白他的计划,接着说:“你准备将计就计?”

“是。所以,必须只能有一个剑谱。”仲夏转向范一彪,眼神变得犀利,“你可能保证,没有将剑炉上有剑谱之事告知更多的人?”

范一彪竖起四指,诚恳地说道:“我发誓。”

“好。为了得到剑谱,初五下葬之前,他必然会来。若是不来,那么……”仲夏继续看着范一彪,深邃的目光中难掩怀疑。

范一彪毫不畏惧地对视,道:“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告诉他。我还可以发誓,我根本不认识韩志鲲此人。”

仲夏终于收回目光,暂且选择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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