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柳萦往后退了两步，只见一个肤色白皙，容貌俊秀的男子正冷冷的看着他，腰间别着一把剑，眼中满是嫌恶。
柳萦几乎立即就猜到此人是谁了。
原身与寻如也虽是分房住，但还是在一个院子里，这么晚出现在这里还对她如此态度的，只有可能是她那个便宜郎君。
柳萦对他歉意的笑了下，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你。”
寻如也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理她，冷着脸进屋了。
柳萦暗暗松了口气，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成婚几年的郎君，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她从未谈过恋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密的人相处，寻如也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柳萦回到房间，正准备洗漱时，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寻如也是不是饿着肚子回来的？
她回来的这么晚，厨房肯定没人了，柳夫人又这么不待见他，想必也不会给他留吃食，刚刚没仔细看，他是不是脸色还有些苍白来着？
理智告诉柳萦没必要去管，但是良心却让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她没把寻如也当自己的夫君，但两人住一个院子，多少算半个室友，她晚饭吃撑了在院子里转圈消食，对方却在执行公务之后饿着肚子回来，柳萦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又坐了一会儿，柳萦受不了了，她站起身，凭着记忆找到了厨房。
厨房的人都休息了，看到她来慌忙起身，“大，大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柳家大小姐娇生惯养，性格跋扈，从未踏足过庖厨半步，今天这么晚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柳萦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还有吃的吗？”
“有的，有的。”有位厨娘连声应道，一边手脚利索的起锅一边道：“大小姐您要是饿了差小桃过来就行了，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小桃就是柳萦的贴身婢女，此时已经睡下了。
柳萦没有多说，见她想重新做饭菜，连忙阻止：“不用这么麻烦，有什么我吃什么。”
厨娘觉得今天的大小姐格外好说话，但也没有多想，以为她是饿坏了，只想快点吃东西，于是火速热了两个菜，还做了一碗粥和两盒糕点。
她犹豫着将这些东西装好，道：“大小姐，要不奴婢再重新做几样菜吧。”
这样的吃食递给大小姐未免太简陋了。
柳萦却并不在意，即便这些是厨娘匆忙准备的，口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接过食盒，歉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几位厨娘怔怔的看着他，连忙摆手：“不打扰不打扰，大小姐言重了。”
柳萦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留下几位厨娘面面相觑，皆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觉得今天大小姐格外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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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萦提着食盒站在寻如也房门外，踌躇半响，轻轻敲了下门。
寻如也正在处理肩膀上的伤，听到敲门声，他双眉蹙起，想不到会是谁来找他。
他是寻家弃子，主母不喜欢他所以随意捏造了个理由将他送到柳家，说是为了家族更好的发展，但以寻家如今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已经逐渐没落的柳家的支持，不过是看不惯他所以故意将他塞给了一个世人皆知的二世祖。
柳家夫人也不喜欢他，觉得他不似寻常男子那般踏实有志向，也不满他出门丢脸抛头露面当捕快，自他入赘柳家后就对他百般挑剔。
大小姐就更不喜欢他了，觉得他丢人，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即便见面了也是争执吵架，府中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对他也是敷衍居多。
不管是在寻家还是在柳家，他都是一个透明人，所以他想不到这么晚会是谁来找他。
当他打开门看到柳萦的时候，他着着实实的愣住了，他的神情时常是冷淡的，难得露出这般呆愣的表情，柳萦觉得还挺可爱的。
她浅笑着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厨娘给你留下的晚饭。”
语气轻快，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觉察的温柔。
她没说是自己去厨房弄来的，刻意说是厨娘给他留的，他们俩关系不好，若她直说，寻如也不一定会接受。
但她这样说，寻如也更觉奇怪了，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晚回来过，从未有什么厨娘给他留过饭菜，再加上柳夫人的授意，那些人避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特意给他留晚饭？
见他不接，柳萦直接将食盒塞到他怀里，“你吃吧，我回去睡觉吧。”
食盒的重量压到了肩膀上的伤，寻如也闷哼一声，唇色更苍白了。
柳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扭过头，闻到空气中若隐若无的血腥味，脸色瞬间一变，“你受伤了？”
寻如也避开她的视线，转身关上门：“无事。”
柳萦回自己房间找到金疮药，放到寻如也房间门口，然后敲了两下门：“药我放门口了，记得拿。”
里面没有动静。
柳萦也不太在意，她做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寻如也愿意吃就吃，药愿意用就用，他不管了。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回房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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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柳萦起床时，寻如也已经出门了，门口的药也不见了踪影。
柳萦心领会神的笑了下，吃过早饭后先去书房寻她父亲，提出要去柳家各个制作坊和演练场看一看。
这些地方原身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去一次，她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清风馆和赌坊，自家有哪些制作坊不知道，但清风馆头牌叫什么她一定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柳沐一脸惊喜：“可需要为父跟你一起去？”
柳萦笑着摇了摇头：“我需要多锻炼锻炼，若是父亲跟着一起，我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好好好。”她愿意接手家族产业，柳沐高兴坏了，连声喊：“张管事。”
随后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微微弯腰：“老爷，大小姐。”
柳沐对他道：“那就让你张叔跟着你吧，他对这些很熟悉，你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好。”
柳萦知道这个人，他是柳沐最得力的助手，柳家有好几次能够转危为安他功不可没。
所以柳萦对他结结实实的行了一礼，语气尊敬：“麻烦张叔了。”
张朝是柳家的家仆，自出生起就在柳家，对柳家忠心耿耿，旁人对柳萦是惧大于敬，实则内心根本瞧不上他，但张朝不一样，无论柳萦是什么样子，他都绝对的忠诚。
张朝的腰弯得更低：“大小姐，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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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的主营业务主要有两个，出售制作的皮影和表演皮影戏。
江城是皮影戏的发源地，也是商业盛行、经济繁荣之地，这里的人十户有九户都会经商，所以士农工商在这里被弱化了，商人的地位并不低。
古人没什么娱乐活动，除嫖妓赌博外，皮影戏算是最有趣的娱乐方式了，这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愿意掏几十个铜板看场皮影戏，柳家势头最盛时连江城知府都要礼让三分。
但会做皮影戏的不止他柳家一家，再加上柳沐耳根子软，任人唯亲，唯一的女儿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柳家渐渐没落已成事实。
如今江城最炙手可热的皮影戏是杨家经营的，可以说是场场爆满，反观柳家，门可罗雀不说，连制作的皮影也出售困难，能撑到现在全靠百年基业的血厚。
王祟现将他带到了制作坊，一个皮影的制作通常要经过选皮、制皮、画稿、过稿、镂刻、敷彩、发汗熨平、缀结合成等八道工序、手工雕刻3000余刀，是一个复杂奇妙的过程。
柳家作为皮影世家，严格遵循了这八道工序，将制作坊分为了制皮坊、作稿坊、刻彩坊和结合坊四个工坊，每个工坊都有一个负责人，从选皮开始保证每一个皮影都能完好无损的制作出来。
——当然，这是十几年前的柳家。
如今的柳家在柳沐的纵容下，任由他的两个堂哥插手，内部早就变得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张朝将柳萦带到制皮坊，选皮和制皮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这个作坊的空间比较大，墙外挂着几张动物皮，皮切割的不是很规整，还有丝丝血迹渗出来。
柳萦踏进去的时候，门口有两个工匠在昏昏欲睡，旁边有三五个小工在懒洋洋的刮皮，还有一个管事在喝茶。
看到张朝带着一个俊朗少年进来，管事的还以为是新招来的小工，笑容满脸的走上前：“张管事，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这种小事你派人来说一声就行了。”
说着他就要将柳萦领进屋。
他今年刚上任，柳萦又不来这里，所以他丝毫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位就是柳家大小姐。
张朝的神情冷了下来，柳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有预想到柳家目前的状况可能不太好，但他没想到竟会糟糕成这种样子。最重要的制皮坊都如此懒散，可想而知其他工坊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张朝冷冷的看了那管事的一眼，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柳萦行了一礼：“大小姐，此处便是制皮坊。”
那人一惊，大小姐？柳家不是只有一位大小姐吗？那位可从未踏足过这里，传闻中她性格嚣张跋扈，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这看着也不像啊......
容不得他多想，在张朝冷冷的注视下，他慌忙上前认错，结结实实的行了一礼：“小的愚钝，竟未认出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
旁边昏昏欲睡的，漫不经心刮皮的几个小厮皆匆匆忙忙过来跟着行礼。
柳萦眼神冷漠的看着他，目光宛如实质，那人的额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擦了把汗，小心翼翼的说：“不知大小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柳萦收回视线，在他刚刚的位子上坐下，抬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小的赵申，是城南赵家的人。”
他特意强调了城南赵家，希望柳萦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柳萦当然听出来了，城南赵家，是她大伯老丈人家，管事的是他大伯的人，所以这里是她大伯的地盘。
这人是在明里暗里提醒她呢。
柳萦笑了，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扫视一圈，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就看看。”
那几个小厮看向赵申，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赵申自报家门后腰板都挺直了不少，听到这话对几人挥挥手：“去去去，干活去，别在这儿碍眼。”
然后又殷勤的给柳萦倒了杯茶，一脸讨好的说：“大小姐，天儿这么热，您看您折腾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这儿又脏又乱的，一点也不好玩，小的知道一个地方，保证有趣。”
柳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什么地方？”
赵申压低声音道：“是一个新开的清风馆，那里的小哥身段一绝，听说是从番邦过来的，大小姐要是感兴趣，小的这就带您去。”
柳萦嘴角还挂着笑，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她装作好奇的问：“你带我去？那这里怎么办？”
赵申笑了：“大小姐您放心，在咱们柳家做工的个个都很踏实听话，小的就算不在，他们也不敢偷懒的。”
在门口睡觉的长工、刮皮不认真的小工以及要带她去清风馆的管事，踏实听话？
柳萦眼中的神情越来越冷，她低笑一声：“柳家有你这样的管事，还真是万幸。”
赵申乐呵呵的道：“大小姐过奖，为柳家办事，小的自当尽心尽力。”
他嘴上笑着，眼中却露出鄙夷之色，这柳家大小姐果真是个废物草包，一听到清风馆就来兴趣了。
“很好。”柳萦站起身，赵申连忙道：“小的这就去给大小姐准备马车。”
“不急。”柳萦扫了他一眼，抬抬下巴：“我爹让我来巡视各个制作坊，若是让他知道本小姐又去了清风馆，少不了又是一顿责骂，你想害我不成？”
“原来是老爷让大小姐您来的。”赵申彻底放下心来，他装作为柳萦抱不平的样子：“老爷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也舍得让大小姐您遭罪，不如大小姐您先进屋来歇着？小的让人去给您准备一些凉爽的吃食。”
柳萦冷哼一声，指着墙上挂着的几张皮，道：“这是什么东西，赶紧处理掉，本小姐闻着都想吐。”
“是是是。”赵申连声应道，一边让人将那几张皮取下，一边道：“大小姐勿怪，这是制作皮影的驴皮，小的这就处理掉，不污了大小姐的眼。”
柳萦的拳头硬了。
皮影的原材料一般选用年轻、毛色黑的公牛皮，因为这种牛皮厚薄适中，质坚而柔韧，使用效果最好。
结果堂堂皮影戏百年世家，竟然使用驴皮当原材料！
而她记得，她那位好大伯每次去找她父亲要钱的时候，都哭诉牛皮贵，然后拿走一大笔银子。
柳萦眼睑微垂，随手拿起一张已经处理完毕的驴皮，上面凹凸不平，质地也不够透亮，可见制作的人有多敷衍。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将这张驴皮交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张朝手中，而后朝赵申道：“这什么破地方，本小姐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本小姐还有别的制作坊要巡视，走了。”
赵申刚把那些驴皮收拾完，听到她要走，连忙道：“大小姐您要走了？那这清风馆咱们——”
“你先给本小姐留意着，等本小姐巡视完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