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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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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的大陆上有三个太高估自己的城市:巴黎、柏林和维也纳,它们都自命欧洲中心。显而易见巴黎在我国装甲车绕过马奇诺防线时就丧失了自命的地位,柏林盛气凌人的资本则是四通八达的八条地铁线(非个人意见)。那么维也纳呢?

一个外地人自然会罗列出一大堆诸如奥匈帝国的首都啦,多瑙河啦,音乐厅啦,美泉宫之类的理由,说到底,维也纳还是在靠文艺撑腰。这个文艺之都的文艺中心在皇宫脚下的维也纳大学;维也纳大学吸引了一大批来自欧洲各地的行为失常学子,我们的女主角就在此学习如何国际化的不务正业。您不相信?这里也是薛定谔的母校……

维也纳大学倒没有培养出艾·舍恩对猫的不正常癖好,她只是迷恋上了汽车。一年多前,当汽油还不是那么紧缺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会开着那辆32年产奥迪兜来兜去,这是她从父亲手里死乞白赖讨得的礼物(显然汽车是作为一种文学隐喻而非交通工具存在)。上文提到的那一夜过后,此类爱好进一步演化成了飙车。

年轻姑娘不务正业,成天招摇过市,只要她不介意被当作哪位的情妇,倒也算不得出格。只不过艾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迎面驶来的军用卡车,与其说运气差倒不如说自做孽,因为她是把超速汽车当109开。毫发无损的女肇事者被吊销了半年驾照,郁郁寡欢,心不在焉,闷声不吭,无法自拔。

笔者:“这是相思病啦。”

艾·舍恩坚决抵赖,笔者不以为然。她敢发誓,当她乱打方向盘时,脑子里想的不是那人怎么把握飞机操纵杆?那人不是才把雪绒花塞进她手心吗?

艾:他肯定变了什么戏法,说不定早就把花预备好了。啊,说不定孩子都是他找来的。

笔者:似乎太感人了,难以相信是真的。

没有驾照的艾再也不出去玩了。她只是不时对空气唱起歌,一天换三次妆。这些她的父母都全然不觉,只有父亲的秘书JvB问过一声:艾莉泽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洗头?

至于当时汉·施怎么想,考虑到男主人公和大部分知情人士正在苏联的某个旮旯,不便亲自采访,笔者便在女主角全程资助下前往萨克森一日游。据悉,施特雷洛与同期毕业的战斗机飞行员曾在萨克森的工业重镇梅泽堡“实习”三周,这段时间正好在他离开维也纳与前往海峡前线之间。

混进梅泽堡机场只需一张柏林记者证便能搞定,然而当年和施同吃同住的小伙子们不是散布世界各地的前线,就是已经长眠在英雄的十字架下。教官们也莫不如此。一位军医得知笔者想寻访1940年底的旧人,狂笑不止,仿佛听闻赫斯的真实身份是个老娘们。

“不过,”笑够之后他说,“您很幸运。我在这里干了三年,碰巧对施特雷洛少尉熟得很。”

自从施特雷洛少尉从元首手里接过橡叶饰,一夜之间他的熟人遍地开花。军医继续说:“那个年轻人嘛,他是以那些疯狂音乐会闻名的。”

与帝国元帅共享名字的赫尔曼·T医生津津乐道:“他在这里的每一天,无论空中还是地面,大家都被迫通过无线电或是空气听他著名的情歌表演。每一天。您想想,一个恋爱中的毛头小子就够糟了,再来一群就是灾难。他那帮战友,那个鲁贝尔……瓦/尔特……普施曼……堪称教科书级的集体重症花痴病。您还是问他们自个吧。”

医学辞典对花痴病的定义:性♂欲亢进。

“您还是问他们自个吧。”谈何容易!幸运的是,笔者不日就从施特雷洛回国休假的战友霍斯特·瓦/尔特少尉处证实了这个故事。霍·瓦少尉是施特雷洛的好友之一,是个巴符血统、在柏林受训的图林根人,身上很好的融合了三地特色:大嘴巴(柏林)、急性子(萨克森)、腹泻般的幽默感(施瓦本)。

谈起这桩事的过程里,霍·瓦少尉一支接一支抽烟,动不动就摸一把他乱蓬蓬的栗色头发。他禁止笔者带艾同来,号称看见她他会吓得失语,却不断讲起“那两个人”。“他们早就睡过啦——汉斯,舍恩,京特、弗拉基米尔和那条狗(笔者瞠目结舌),挤在苏联农夫的地板上。”

“您知道雪绒花的含义吗?”

“元首最喜爱的花?不,不知道。”

笔者费尽一包无滤嘴香烟才套出的花痴病详细卷宗如下:白天,汉斯究其实不敢在无线电里表演,他只是凭娃娃脸或几根香烟贿赂了通信人员,但凡飞行时间,他们就在无线电里播送各类情歌。

“什么‘请你带走我的心,带走我的爱’,真是听得大伙耳朵起茧,又不能摘耳机。当然,起先谁也不知道这些和汉斯有关。在我们眼里他就是小施特雷洛,人群里最小的一个。别人讨论姑娘的时候,他总是一本正经板起脸,躲在角落写日记,要么就给爸比写信。

“后来是京特先看出端倪。我们——京特、汉斯、普施和我——合住半间屋(梅泽堡的住宿条件实在令人绝望)。每夜卧谈会是必不可少的,宿舍里有两个莱茵人、一个柏林人,讲起话来没完没了。汉斯总是听,等所有人半梦半醒,他就来劲了。我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肉麻词汇储备。一会儿操心怎么推婴儿车,一会儿操心怎么才算堕入爱河。最后吵得我从床底掏出一本书扔他脸上,叫他自个琢磨去。”

那本书叫《北xx线》。为了不给年轻读者带来恶劣影响,笔者只能透露到这里。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对小汉斯太残酷了。”瓦/尔特少尉严肃地对笔者承认:“青少年是非常危险的士兵,非常危险的群体。他们的破坏力来源于无知,有好奇心却没有容忍度。等京特猜出真相,我们全都绞尽脑汁窥探汉斯的私生活,取笑他写日记的傻样,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冷不丁套话,他一明白过来就面红耳赤,又被说成乳臭未干和装腔作势。说到底,大环境包容不了他。这种人——怎么讲——太正派又太敏感了。无论关系多么亲切,别人在他面前总没法自在。”

这个“残酷游戏”登峰造极的表现,就是赫尔曼·T医生口里的“疯狂音乐会”。某次晚饭后,年轻飞行员照常聚集在公共休息室,玩牌的玩牌,写信的写信,没有丝毫异样。广播照常循环播放“军事情歌”,这次是《红色龙骑兵》。汉斯在角落的板凳看书,照常随口哼哼:

“火热的是爱情,冰冷的是雪呀雪,”

金黄是她的秀发,碧绿是她的眼睛……”

仿佛得到某种号令,休息室冷不丁爆发出训练有素的和声:

“冰冷的是爱情,火热的是雪呀雪,

碧绿是她的秀发,金黄是她的眼睛。

她叫洛蕾,她叫玛丽,她叫特露德和索菲,

她叫莱妮,她叫莉莉,还是安妮玛丽!”

我国空军预备军官的音乐素质个个了得,这场大合唱不仅分高中低三个声部,还出动了手风琴、口琴和吉他伴奏,乃至惊动了新上任的机场最高指挥。B少校把它当做欢迎仪式大加欣赏,只不过当天午夜有人打架,各自处分。

鲁贝尔—瓦/尔特—普施曼合唱团的第二次杰出表演发生在1940年11月最后一天的柏林动物园火车站月台上。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基本)尽释前嫌,被分配到同一战斗机联队,行将沿柏林—巴黎线前往法国报道。数人中只有汉·施家在柏林,他家里没人,和其他人一起找地方过夜。

在车站的情形平平常常。这不是运兵专列,只是普通的客运欧洲快车,没有太多哭鼻子。带队的托尼·H和奥托·S军士早就占好了包厢,新人们也陆续上车安顿,最后月台只剩京特和他不安分的狗Apasch,还有汉斯。

“给我讲点开心事吧,京特。”

Apasch开始狂吠。京特一笑:“喔嚯,开心找上门了。”

汉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然后他僵在原地,被推搡着转身。一个身影从对面刚到站的火车下来,她拎着小小皮箱,在原地四处张望。

然后她也看见他了。

直到京特吆喝着盖过他们的世界:“她叫艾莉泽!”

他的战友早就在窗边挤破了头,看得津津有味。两个人慢腾腾分开,却难以放下对方的手。“所有人登车!”铁道宪兵抓着喇叭大喊。

她好像现在才看见他笔挺的崭新军装和行李。他扭过头。“这回飞行员真要走了。”

“带上爱丽丝的心吧。”

“好。你不用害怕。”

“好。”

“晚上不要穿那么少。”

“傻话。”

“等我回来。”

她哭了。

汉斯跳进车门。战友们帮着呐喊:“再见,小莉泽!”鲁—瓦—普合唱团拿过随身携带的吉他,齐声唱起《我们出征英格兰》。鸣笛长响,车轮缓缓滚动。他探出窗大喊:“给我写长长的信!”

她和月台上成百上千送别的女人一起挥舞手帕。直到火车拐弯的地方只余下几缕青烟,歌声还在一路飘来。

《我们出征英格兰》

如果我不能回到你的身旁

长眠在冰冷海洋

不要哭泣,我的姑娘

记住:他流血为祖国荣光

再把你的手给我,你白皙的手

珍重,我的宝贝

珍重,我的宝贝,珍重

因为我们要出征,我们出征

我们出征英格兰,

英格兰,啊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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