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孩子08
我是叛逆又要面子的高中生星野小夜,正在网吧偷偷科学上网。
网吧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不断有新鲜片面的讯息穿透隔板,有谁打输了游戏,有谁聊着八卦,有谁跟同学吵架,有谁在跺脚,有谁开了易拉罐……在空气的震动中,此时,此刻,此声。
他人的悲欢喜乐,在这方网格状的狭间聚集。
虚拟世界也是由交错的网格组成的。由0和1构成了新世界的基石,为人类争取到了更为辽阔的生存空间。
人类在被现实的洪水淹没之前,乘上幻想的诺亚方舟,在与现实相邻的新世界获得第二生命。
我在自己的网名【月见里黄泉】停留了几秒——
或许就在我无意间敲下这个名字时,有什么已经永久地改变了。
过往从来没有停止过诱惑,它们如同起伏的海潮,一直用海螺的声音发出呼唤,等待我扭头的那一瞬间。
一旦试图追问。
就会被【过去】追上。
日本的诅咒如此盛行,带来了无法免疫的疾病。
诅咒的病毒在生活的空气、土壤、水里,每时每刻,难以察觉,成为了人们心中的禁忌。
事实上,这是诅咒的延续。
踢猫效应。
负面情绪沿着由等级和强弱的社会关系链条,传染到最敏感弱小的人身上,以【诅咒】的方式呈现出来。
无知、狭隘、偏见、痛苦,它的一切特质都是人类主动赋予,如附着生命的淡淡臭味,会吸引食腐的秃鹫。
从人对人的憎恶恐惧中诞生的诅咒,名为【真人】。
他说他是为了遇见我诞生的。
拥有人类的面貌和积极的认知能力,擅长为非作歹,欺软怕硬。
但他并不高级,恰恰相反,他非常低级,低级到几乎只凭借本能来决定好恶,一点点的疑惑就足以让他忐忑。
自打第一次照面惨遭翻车,最后被安排上的五条悟暴打,真人明显收敛多了,没有再跑到我面前杀人,也没有暗地里对我认识的人下手。
他似乎服软了,接受等级观念下的关系定义,成为接受支配的那一方。事实上对于真人,我是一直存在疑问的。
本性为【人之恶】的祸根,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兴奋极了。
——终于见到你了,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但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是否得到了他的【礼物】。
真人的反应实在很奇怪。
我提到他的礼物是藤原,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当然他也没有默认,他根本没有回应,回避了这个话题。这是有问题的。
听起来是要狠狠收一波刀片的程度。
真人在暗地里非常活跃,积极的学习着人类社会的知识。顺着他暴露的问题进行推理,咒术高层那群利益抱团,近亲繁殖的老东西显然充当了“内鬼”。
虎杖同学刚成为宿傩容器就判处死刑,真人一直抓不住,还不时发推骚扰我。
恰恰就在两周前,在一年级同学遭遇的【英集少年院特级咒胎事件】,他们又演示过了一次了。
永远居高临下,永远躲在幕后,只敢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的样子,连秃鹫都不如,简直就是无能腐败的蛆虫。
真人并不简单,他吐露的话语明显是收过味儿的,其中充满居高临下的鄙夷,他贬低人类,看不起人类。
他与绝大部分咒灵是有区别的,他对人类的厌恶,仿佛一个自诩已经实现灵体飞升的高等生物,看到为生老病死所苦的蝼蚁,所发自真心地瞧不起。
一个自诩得到正报,享受非凡、优越、快乐地位的“真人”,大概率是不会想跟满身泥巴的众生滚在一起的。
他不会受肉夺取人类的肉|体,只会是咒灵。
真人自身的扭曲会导致通讯工具失效,他用什么方式骚扰我的呢?一个没有实体的咒灵,是如何使用电子设备上网的呢。
先前我跟真人打游戏,也只是通过单机而已。难道他给自己搞了一台电脑用专线电路上网?他是如何学习这些知识的呢?一定有谁在帮助他,真人背后仍有许多秘密尚待挖掘。
让人遗憾的是,哪怕他与藤原的死无关,我也不想跟他产生任何接触。因为温柔和气,彬彬有礼地与真人交流,对我并不难,只是很累而已……
……
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藤原】就坐在我身边。
她的脸变成了我的脸。
紧紧抱住我。
双手穿过下肋,肌肤相贴,如同包围一般。心肺。脉络。塞满血肉。
风、黑暗。空气、树木。呼吸、步伐。
我感受到脚上的湿润。
我忽然回忆起。
在两年前的某个夜晚,为了停止萦绕耳畔的声音,我走上了海岸。对着整片虚妄的星空,我许下了愿望。
我许愿。
永远不丢掉自己的心。
除此以外,我就没有别的愿望可以许了。
—
如果春天是万物的萌芽,蝉声足以代表夏。夏天是万物勃发的季节。
夏天也是诅咒最活跃的季节。
今天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突然听到很熟悉的属于虎杖的声音,大喊着“小心!”
我先是迷茫地朝四周张望一番,确认自己安忧无虞,接着才朝声音的来向看去。
在虎杖拼命奔跑的方向,一辆婴儿车正向马路中间滑动,公交车正在飞快逼近。虎杖大叫着“小心!”,抓住把手,整个人轻盈地转了180°,抬起婴儿车就往人行道跑。
事后回想,这件事仿佛是征兆一般,预示着今天所有计划都要被扰乱,陷入命运般不可控的可怕漩涡。
虎杖穿着整套高专|制服,飞扬的红色衣帽和金色的漩涡纽扣熟悉得令人吃惊。伏黑也匆忙赶到,四目相对,他微微松了口气。
“是我的孩子!我是妈妈!谢谢……谢谢!”一个看上去是孩子母亲的人冲过来,腿软得几乎是半跪了,抓着虎杖不停道谢。
“已经没事了,你先看看孩子吧。”
“废物!出来一趟就只会惹事!”
跟随着这声吼叫,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急匆匆地走来,她的烈焰红唇跟金色耳环跟打扮朴素的年轻女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互相埋怨推诿。
中年妇女的嗓音格外大,谩骂包括但不限于:“在家里只会好吃懒做”,“没有工作全靠我儿子养”,“连儿子老公都照顾不好的废物”。
“不是我的错!”年轻的女人情绪爆发了,突然就哭了出来。
“是诅咒吗?”我走近了,戴上眼镜问。
这下看得很清楚了,伏黑捏住了作乱的咒灵,一团黑色的烟雾在他手心飘散。
两个原本不会产生交集的人,因为同一个男人,组合成别扭的家庭,表面上扮演亲人,内在厌恶彼此,现在矛盾因为对婴儿的疏忽爆发出来。继续围观他人家务事难免尴尬,只能用“公共场合”,“孩子还小”之类的话术劝阻。
说来确实可笑,擅长伪装情绪的成年人,被拒绝触及心灵的话语击碎了。
婴儿嚎啕哭。
“不管怎么说,在孩子面前说妈妈的坏话也太过分了。”虎杖有点手忙脚乱:“这个时候,总之还是先照顾一下孩子吧。”
“这只是教训而已,你真是一点家教都没有!”
嚎啕哭。
“宝宝开心,让奶奶看看,妈妈坏……”
“吵死了!”女人突然把她推倒。
“滚!”
“你居然敢打我!我儿子都没有打过我!”高跟鞋被狼狈的中年妇女脱下,她捏在手里作势要打,被年轻女人一把抢过。
“吵死了你儿子就是个骗子废物!”“人菜嘴笨混得稀烂早就被裁了每天还装作在上班就不敢对你说!”“不如赶紧去死算了!”“去死啊!”
“……”
虎杖仿佛褪色一般定格。
弱小又无助。
看来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强硬和软弱最后都成了武器,如同量子纠缠一般,吞吐怨念的波涛。量子的怨灵抓住虎杖大倒苦水。
我跟伏黑见势不好,齐唰唰后退,丢下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虎杖跑步撤退。
“来不及解释了,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我跟星野在前面等你。”
我们互相点头致意,都从对方的深沉的瞳孔看出一丝决绝。
快逃。
“——等等我啊!”
这是阳光开朗大男孩之呐喊。
像是溺泳之人想要将希望抓紧一般地奋力伸手。
绝对不会帮你的。
但凡多一秒犹豫都算输。
死心吧——
“呼……呼……总算逃出来了。”
跟逃离家庭纠纷的虎杖汇合。
“虎杖同学跟伏黑同学可真厉害啊,你们刚刚又救了一个人。”
“你们都是无名英雄,请允许我代替那位被获救的婴儿,谢谢你们。”
“太客气了吧,只是顺手而已。”
虎杖苦笑不已,跟我轻轻碰拳,似乎不想再谈。
“只是单纯想表达一下感谢而已。”我和善微笑。
人与人在一起,总会有需要“互相鼓励”的时候,用健康的语气词激励对方改变,创造更加和谐舒适的生活。
方才两位争吵的女士,就把他们的能量传递给了虎杖同学,三个人互相鼓励,形成了稳定的三角结构,与天上的太阳共同组成了金字塔的魔力磁场,有利于情绪稳定。虎杖同学已经是合格的咒术师了,与他相比我还差得很远——
想到这里,举起胳膊,握起拳头,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我听说了,这个月会举办高专的姐妹校交流会。虽然我没有办法以选手的身份参加比赛,但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姐妹校交流会?”
“就是跟京都的另一所咒术高专举办的交流会。”伏黑迅速地说。
他同样穿着统一的制服,有着黑色的刺猬头,眉宇清秀高贵,尤其堪比少女的长睫毛,让他有种又帅又乖又有礼貌又生人勿近的少年气质,语速中夹杂着急不可待的微妙情绪。
政府支持的培养咒术师及相关人才的教育机构在全日本仅有两所,分别位于东京和京都。
“嗯,今年的交流会是我们来举办,虎杖同学可以尽情期待一下。”
“那个不是跟二三年级为主的活动吗?”没等虎杖反应过来,伏黑又问。
“听说今年人数不够,会由一年级来补上。”我继续解释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你们和钉崎都会参加。”
虎杖倒是没意识到伏黑心虚愧疚配合转移话题的复杂心情,只是单纯好奇地问:“交流会是交流咒术的大会吧,会看到其他学校的咒术师,星野呢?”
“我战斗不太行啊,应该会负责接待方面的事。”我笑着说:“不要担心,因为天气病的缘故,诅咒也进入活跃期,等到交流会临近会轻松一些。”
“不是担心这个,既然是学生的交流会,就意味着我们都会一起参加吧?”
我双手相交划叉拒绝:“咒术特训请不要找我。”
“噗哈,没有说这个,你工作好像特别忙的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看过电影了……这两个月五条老师给我看了好多电影,加起来有上百部了。”
“原来如此,关于之前写小说的事情,虎杖同学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个就真的算了。”虎杖赶紧摆手。“我跟伏黑今天在找附近可以玩的地方,星野接下来有安排吗?”
“真抱歉啊,我已经有计划了。”
今天穿了一身轻便的常服,银色金属星发箍,杏色收腰衬衫裙,白色罗马鞋。
理所当然适合悠闲放松。
与高专同学告别。
一路上谢绝了好几个自称星探的结识意向,就这么来到了美术社的画室。
4楼,转过两个拐角,然后向右。
就是目的地了。
这里是美术社的“秘密基地”。因为画室是学校老师开的,所以集训生可以离开学校,在画室签到完成学校的活动课。
画室里有八个人,正在练习石膏写生。花京院不属于画画的人,穿着校服,一头时尚的垂肩蔷薇卷发,拿着Switch打游戏。
我在门外给她发了信息,花京院就开心地站起来,打开门,招呼我坐到她旁边。
“能约到星野真不容易啊,没想到我们关系很好欸!”
露出招牌式的营业笑容。
“嗯,是很久不见了,看到大家都很精神实在太好了。”
果然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哪怕之后故作矜持,也不时有人来找我搭话。
眼神漂移。
年纪轻轻过上了社畜才有的生活,一不小心都忘记曾经多姿多彩的人设了。
打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在春天的时候,他们都还是我的同学,现在我已经开始用被毒打后的社会人士的眼光俯视他们了。
明明带我入门的前辈伊地知先生还不到30岁,就已经麻木油腻有中年秃顶的趋势。
咒术师这行太折磨人了。
这么想着,倍感沧桑……我继续对着面前活泼的小精灵们露出岁月静好式的营业笑容。
虽然这里离学校只有十分钟,不客气地说,就是集体翘课,认真学习全凭自觉。
“学校教室是公用的,经常会有讨厌的人进出,大家商量了一下就都搬出来了。”
花京院是这么解释的。
美术社成员大部分都是中二病晚期的活宝,对外又不擅长交际,在外交上一直处于下风。
这个“私人”美术社可以放大号的零食柜,冰箱,微波炉,而且点外卖也方便。
“还有投影仪看电影,而且隔壁就是猫咖,简直就是天堂啊。”
“星野小姐离开以后,我们也有好好准备参加比赛。”
“目标是全国制霸!”
“……嗯,加油。”
“我们需要模特。”
“人体艺术!人体艺术!”
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要为艺术献身的气氛。
“唔……”随手一指。
“那就【如果感到累了请务必倚靠在我肩膀,把我当做你代替的那个人就好】的姿势。”
“……”
你XP好怪哦。花京院的眼神如是说。
“今天是周五为什么要画画!我们来看独立电影啊!”
眼神热切。
“在此之前,我们先来看这个吧!”
“流传在暗网的绝密影像,费了很大劲才弄到的。”
“这是如同帕格尼尼颤音一般的电影恶魔,这是史无前例的,哪怕见多识广的我都无法理解,你们绝对不可以往任何正常人可以理解的方向去理解……”
“……?”
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这种黑历史不要啊。
坐立难安。
我练习拍摄的废镜头,竟然变成了这个都市的黑暗传说。
这个号已经不能要了!
……
仿佛屠宰场一般的地狱景象。
仿佛被太阳烤化到虚脱的咸鱼一般美术生,艰难地翻身。
扭曲。爬行。阴暗地爬行。
泪如雨下。
“我好像失去了纯真。”
“是纯爱,纯爱战士永不认输。”
“不知道,我记得自己跟老婆告别,我的女儿才5岁。”
“清醒一点!你今年才17岁,绝对不可能有什么5岁的可爱女儿啊!”
“就算是阿克酱也可以,触手我也可以,我好想有女朋友啊!”
然后他们互相鼓掌,拥抱在一起。
“友谊!爱!化成灿烂之烟花吧!”
“撒有啦啦!”
这群美术部怪人已经没救了。
“我觉得拍出这部电影的该被枪毙。”
“噫,我常因为不够变态与你们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