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金属质地的奖牌,在灯光下灿烂耀眼,秦简安手指抚过浮雕的“冠军”二字,心中泛起涟漪,他奋力拼搏赢来的荣誉,为何要送给自己?
刚才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说话的语气又是那么的温柔。
心弦似被羽毛撩拨,轻轻颤动,他是不是对自己也……
虽然重生前的她好歹也活到了28岁,但对于男女情感的体验几乎是一张白纸,唯一的一段感情,还是李劲卓为了骗她钱财,刻意接近。
而重生后的这段时间,陆展耘带给她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她除了感激,还会在他靠近时欣喜、紧张,会在他离开时想念、惦记,会在他受伤时焦急、担心,会在意他的关心是否只是因为同窗情谊……
这些患得患失的感觉,才是情感关系中该有的一些元素吧?
场馆空荡荡,头顶的灯盏关掉了好几处,眼下只剩两名保洁人员在清场。
秦简安按下万千思绪,将沉甸甸的奖牌收进挎包最里层,架起拐杖往外走。
去往出口的路上,一旁的消防通道门虚掩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渗出来,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易拉罐滚动的声音,紧接是“咚”的一声闷响。
秦简安停下脚步,好奇地将门推开。只见楼梯上坐着一个男生,身穿红色球服,头侧靠着墙,双眼紧闭,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处有暗红的鲜血溢出。
“李劲卓?”秦简安试探地问。
听到动静男生抬起头,双眼通红,神情忧伤,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沙哑:
“你也来看我笑话?”
秦简安感到诧异,不就是输了场比赛嘛,犯得着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没有人笑话你。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如果是因为球赛,我觉得大可不必,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赛场上输输赢赢很正常。”
李劲卓冷笑一声,再次侧头闭上眼,“你走吧。”
秦简安犹豫片刻,忍不住又说了两句:“在我看来,人最重要的是活得开心自在,不管什么事,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不用后悔。在很多方面你已经很优秀了,何必这么消沉?”
沉静片刻,李劲卓再次抬起头,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秦简安愣住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抓握拐杖的手微微收紧,“我想说的说完了,先走了。”
“不管我怎么努力,你们眼里都只有别人,我妈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他低声怒吼。
秦简安向后转的动作顿住了,她想起前世,有次给李劲卓的母亲打电话,本想询问他的踪迹,结果他母亲愤怒地说没有这个儿子,想必这母子二人的关系不是很好吧。
她斟酌一二,缓缓说道:“你母亲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人活着应该主要为了自己,而不是别人的目光和期许。
至于我,你更不必介怀,因为我们只是校友,没什么特别的交情。
你明明那么优秀,却自怨自艾的,人生的路还很长,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这么糟蹋自己!”
她把话说完便往外走,李劲卓突然猛地上前几步,拽她手臂往回拉,吓得她心里咯噔一下,脚步摇晃。
她睁大眼睛问:“你干什么?”
李劲卓低头看她,双眼布满血丝,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生气了?”
他这幅模样有些骇人,秦简安惶惶不安地想要逃离,无奈手臂还被他桎梏着,腿脚也不方便,只能迂回周旋。她故作淡定地说:
“对,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珍爱生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请你让开,我要回去。”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挪动,反而将头凑近了几分,令她感到十分不适。
“球场还有保洁人员,你再不让开我只好叫人,到时候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可就不知道了。”
“你威胁我?”他牢牢抓住她一条胳膊,令她无法动弹。
好在这时夏晨曦折回来找秦简安,在看到消防通道门口僵持的二人时,夏晨曦倒吸了口冷气,惊呼着要李劲卓放手。
秦简安胳膊上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了,她慌乱地与夏晨曦逃了出去,走出体育馆很长一段距离后,她的心脏仍止不住地乱跳。
可怕,没想到这个人如此的阴晴不定,以后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
校门口,郝泽在一辆黑色轿车旁与陆展耘道别。
“那个撞你的男生,是不是跟你有过节啊,下手这么重!”
“说不清。”陆展耘轻轻揉着胸口,这李劲卓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将他胸口撞得青紫一片,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不知怎的就遭人记恨上了。”
郝泽一手搭在陆展耘肩上,“谁让我们展展才高八斗、玉树临风的,都是优秀惹的祸。”
接着他又说:“唉,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那老同学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啊?”
陆展耘轻笑一声,“为什么要介绍给你认识?”
“我们是最铁的哥们儿啊!”
陆展耘但笑不语。
“不是吧,铁哥们都不配认识吗?”
“啧,还早着!”
“那你和赵嘉儿是什么情况啊?”
“没情况。”
……
郝泽刨根问底地问了一箩筐,直到陆展耘把他塞进车里,让他家司机拉回星城。
***
第二天课间,李劲卓突然走到秦简安课桌旁,温和且礼貌地递给她一张纸条,与前一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秦简安待他走后拆开纸条,上面是一行端正、隽秀的楷体字:
【昨天的事对不起,谢谢你!】
简短的一句话,却令她感慨不已。她有些恍惚,似乎这句迟来的道歉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兜兜转转直到现在,才终于等到。
***
一晃到了四月中旬,洣市的天气逐渐回暖,操场周围的香樟树,已争先恐后开出黄绿色的花。
秦简安终于卸下了石膏、纱布和拐杖,课间她经常沿着教室外的走廊练习走路,“瘸”了一个多月,总觉得两腿受力不匀,走路姿势怪异。
这天上午的大课间不用出操,陆展耘三两步下了楼,倚着文科三班的后门看着她。
“怎么样,还习惯吗?”
秦简安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你别看了!”
陆展耘收敛了几分笑意:“你放心走,我不笑你。”
不笑才怪!她瞥了一眼这个站姿懒散的家伙,抿了抿嘴,停下脚步不动了。
“好吧我不看了,你当心些,别逞强。”
等他上楼了,秦简安接着继续练习,这时转角处走来一个女生,留着茶褐色微卷的短发,两侧耳朵各穿了好几个洞,瞧着不像是高二的学生。
“是秦简安吗?”女生语气有些生硬。
“嗯,请问有什么事?”
那女生不避讳地将秦简安上下打量了一番,勾起嘴角,“教导主任叫你,去了就知道了。”
教导主任?那个严肃刻板的靳主任吗?为什么要找她?
“你最好快点!”
那女生仄仄地睨视她一眼,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这女生可能是高三的学姐吧,秦简安猜测。
她费了一番力气爬上七楼,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屋内非常安静,秦简安敲了敲门:“报告。”
“请进!”一个有些尖锐的中年女性声音响起。
秦简安走进办公室,棕红色实木办公桌前,靳主任正伏案写字,大约过了两分钟她才搁笔,掀起眼皮,从镜框上方看向秦简安,冷冷说道:
“先坐下吧。”
“好的。”
秦简安察觉到不太友好的气氛,她腿脚不太利索地走到侧边的沙发上,坐在其中一角。
靳主任起身走过来,她身材比较高大,穿着一套白色西装套裙,衣领处系着蓝黑花纹的丝巾。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靳主任在对面沙发坐下,面无表情,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秦简安感到局促不安,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靳主任又问:“景鑫中学的四大忌讳清楚吗?”
秦简安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小声回答:“这个我清楚。”
高一时由于成绩垫底,有次她被当时的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拿这校训狠狠批评了一顿,骂她不认真学习,拖班级后腿,于是她便记下了这几条不成文的规矩。
而靳主任却没耐心等秦简安细说,直接念了出来:“不尊敬师长,不认真学习,不遵守纪律,不正常男女交往!”
她懒得兜圈子,紧接着说:“有人举报,说你跟高二的陆展耘和李劲卓关系不清不楚的,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秦简安睁大了眼睛。虽说她隐约料到靳主任要对她说什么,但亲耳听到时还是有些惊讶。
先说陆展耘吧,虽然她对他确实存在一些非分之想,他也待她很好,但两人明面上只是好朋友关系,并未越矩。
再说李劲卓,虽说上学期开学时因为日记的事,闹出不小动静,学生都在传她暗恋李劲卓,但这事都翻篇很久了呀!而且后来两人基本上没什么交集,怎么把他也算上了?
……
半个小时后,秦简安拖着沉重的步伐,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靳主任的办公室,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严刑逼供,外加道德绑架。
“青春期的学生懵懂、冲动,对成绩优秀的学生容易产生好感,我非常理解,但是如果不控制好自己,影响到别人的心情和学习,就造成了骚扰,那就是违背了校训!”
“你不用辩解,你那些小心思我统统了解,谁还不是从无知少女一路走过来的?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去打扰别人的正常学习,害人害己!”
“我不是吓你,他们两个都是有望冲击华大和京大的,如果被你影响,没考上理想的学校,这个责任你担不起,他们以后甚至会憎恨你!”
“所以,我劝你不要做这个害群之马,老老实实读书,否则我下次请你过来时,就要带上你家长,直接商量转学的事,听明白了吧!”
……
靳主任没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一句接着一句轰炸她的大脑。骚扰、害群之马、不老实就要叫家长转学……
她靠着楼梯间的墙壁,后脑勺在墙上轻轻地敲了敲,没想到在靳主任眼里,她竟是这么顽劣的形象!
还是因为她的成绩没有两位男生优秀,所以活该被当成这个流言里的靶子?
她很想为自己辩白,如果对陆展耘没有半分遐想的话。
可正是因为那一丝半点的心虚,导致她没办法做到坦坦荡荡,才会让擅长拿捏学生心理的靳主任碾压似的,令她无从开口。
罢了,这种事向来只会越描越黑,起码靳主任没有一上来就叫她的家长。母亲有孕在身,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不能让父母担心。
自己还是收敛收敛心思,好好把高中课业念完再想其他的吧!
……
很快陆展耘就发现秦简安的异常,那种刻意闪躲、回避他的情况又出现了,这段时间他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怎么突然间又不理人了?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究竟哪里没做好惹她生气了?正当他打算下课后堵人问个明白时,班主任过来找他。
“小陆,你父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