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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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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你就是这样投桃报李的吗?”

书宁感觉自己的胳膊一寸一寸的僵直,不知道应该如何摆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半晌,她低头认错:“林娘子息怒。”

“没看出来你胆子还挺大,居然敢偷听他们讲话?”

“奴婢并不是有意要偷听!”

余玉目光淡淡,直视她的眼睛:“那你总是有意拖我下水的,对吧?”

“我……”

书宁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真以为多甩一个人下来,魏辰安就不知道是你了?”

“好歹是你昔日半个主子……好吧,如今更是了,”余玉啧啧有声,一面仔细打量着书宁面上的细微变化,“他这些年在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当他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点道行都看不明白?”

果不其然,书宁知道怕了,脸也越发白了。

余玉忽然觉得,或许眼下书宁比魏辰安还需要一碗银耳羹,润肺补气。

“说说吧,怎么回事。”

书宁闻她语气好转,忙一五一十地把事全部吐出来:“奴婢下船后,觉着头晕好了大半,便打算四下走走寻个地方解手,谁知回来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世子爷在同左右密谈,依稀听见只言片语,貌似是在说圣上龙体抱恙……”

余玉听到此处,点一点头,又接着问她:“你可有露了破绽?”

“不曾的,一丝动静也无,但奴婢后来见世子爷身边的人曾往奴婢所站的位置张望,便生怕是露了馅,听了两句便躲开了。”

余玉思索一瞬,随即了然:“他身边都是练家子,当然能觉出来,既没有立时拿你,想来也无事,确实是无关痛痒了。”

闻言,书宁终于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正巧此时,小盅里的银耳羹炖得差不多软烂了。

余玉在一旁看书宁张罗着要舀出来,顿了又顿,终于彻底默然。

好在书宁的手艺确实不错,总比瑞王府的厨娘好多了,颇有几分口味。

余玉吃惯了南乡的甜,不曾想北镇的人也挺会吃,羹汤入口滑过唇舌齿隙,润泽了因伏暑而燥热发干的喉咙,若等放凉了,想必风味更佳。

余玉吃好了,又溜回房中继续躺着翻来覆去,挨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屋里终于透着清晨日升前的凉爽,她终于萌生出些睡意,朦朦胧胧间将要睡过去,门外似乎有一男一女来了。

女的自然是书宁,男的自然不是魏霆。

“林娘子,现下起了吗?”

余玉眉头皱了皱,扯过旁边的被子把脸一蒙,装听不见。

房里半天没有动静,书宁面上一热,觉得略微有些尴尬,便道:“兴许林娘子是昨夜没有睡好吧。”

一门之隔,卧榻之上,余玉眼皮忽然动了动。

不,她昨夜是根本没睡。

说的不对。

魏霆身边来问的随从道:“既然如此,我这便去回了世子。”

“有劳了。”

过了一夜,书宁犹自惴惴不安,强撑着做到礼数周全。

那随从点一点头,转头便离开了小院。

他寻来时,魏霆正在房中用早饭。

“世子爷,还没起呢。”

魏霆指间捻一双竹箸,扫了一眼桌上吃食,挑挑捡捡,反而有些无端的困倦,终于又叹息着放下。

“那便歇上半日,赶在日头出来前再走。”

昨夜无眠的不止余玉一人,魏霆也一样。

大夏天的没人喜欢在蒸笼里面睡觉。

对比着眼下晨间的清爽,昨夜发肤的折磨更加回味无穷。

魏霆支着手肘,揉了揉眉心。

这地方虽算不上什么穷山恶水,于他而言却也差不多了。

“世子爷若没胃口,属下让人撤了这些,再寻些旁的来?”

魏霆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不必。

那随从自然不再多事,拱了拱手,便退出来,一转身,满面困意,呵欠连天,却也只敢待到出了院子,走远了,他才低低骂一句:“见鬼的死老天,热得人都睡不着觉。”

日上三竿前,一行人终于拜别了周公。

余玉慢吞吞上了车,不等坐稳便开始揉眼睛,书宁更是个娇贵的,靠着车厢便闭了眼。

余玉揉够了眼,精神气倒能好些,她随手撩起垂帘一角,倏而一怔。

怎么感觉这么高……

下一刻,仿佛是存心应答她似的,身前传来马儿沉重的嘶鸣。

余玉恍然,随即了然。

到底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京城世子爷,那自然是要坐马车的。

这样想着,余玉情不自禁凑到车窗前,也不知是不是心底作祟,眼前所见似乎都拔高开阔了不少,心下不由叹息。

如今还好,余玉幼时,战事方休,战马吃紧,朝廷少不得要休养生息,莫说旁人,就连在广陵这般富庶之地,他们林氏这般的高门氏族,牛车都是少见的,更别提马车,后来也就林氏的老宗主,也就是余玉的祖父,平日出门才有资格套马车。

那是从前,至于如今么?

余玉幽幽吐出一口气。

反观魏辰安,年纪轻轻的,这便使上马车了。

车厢微微晃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马车那高且宽的车轮不急不缓碾过碎石杂草时的颠簸。

行了半天,余玉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袤原山貌,陷入了沉思。

书宁昨日在船上问的那个问题忽然徘徊在她脑海中。

半晌,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魏霆为什么偏要她们先走水路……

如今的魏辰安,无论走到哪里,无疑都更为瞩目,说得重一些,此次河东青阳郡之行,牵动着四方王侯的心,他大摇大摆地走陆路,自然会吸引去了绝大多数的势力。

而余玉走水路,在魏霆的映照下,则显得实在不怎么起眼了,此一为掩人耳目,况且,走水路,还是半路下船,这不仅是防着外界,亦是防着余玉。

余玉前些日子所行之处,江面辽阔,两岸之间遥遥相望,无论是劫人还是接应,都实属难于登天。

便是文清来了,约摸也是没辙的。

再如眼下,所经官道放眼望去,所见皆为一马平川,埋伏不成,逃跑也不成。

余玉暗自咬了咬牙,低下头,无可奈何地气笑了。

魏辰安……

他还真是够可以的。

她眼下还有什么可跑的呢?

这三年来,余玉时常忆起魏霆那日在地牢所言。

不得不说,他很会把握人心,循循善诱,渐渐就让余玉忘却了本心,无端害她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反悔,可若真要放弃,余玉发觉自己早已放不下那些前尘了。

多年来那份被小心珍守的心态,早已经被他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余玉就这样失神想着。

她到底是林氏后人,

她当日亲眼看着家族覆灭。

她终究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人。

纤纤弱女子又如何?

利用也好,险恶也罢,她们林氏女子素来苟活不如好死。

她的血亲都怜惜她一个小女子,哪怕自己遭了毒手,含冤而亡,也真心且宽容地盼她放下仇恨,安度余生。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余玉放下了仇恨,抛弃了身份,换来的是世情凉薄与无情摧残。

这算什么道理?

左右人来这世上便是要受罪的。

只怪她从前想的过于简单,孤身一人,再没有如林氏一般都强权庇佑,她又能活得多好?

反倒不如孤注一掷划得来。

所以……

余玉闭上眼,身子后仰,柔软的头发轻轻挨到车厢上,渐渐地放松,直到最后全身都重量都放了下来。

还有什么比从前更坏呢?

又还有什么值得她再去或追逐或逃窜的呢?

不过几日光景,京城终于一点点的近了。

余玉没有打帘去看,只是闭目养神,单凭外界传入的声音便能感觉到如今的京城已大不如前了。

“樱桃果!卖樱桃果嘞!”

“这位娘子,试试我家果子吧?”

耳边忽而有熟悉的吆喝叫卖,余玉登时睁眼。

赵昇的娘子秦聆最爱这老媪家的蜜腌果子。

莫名的,余玉胸中有些空,却也似乎满当当的,若有似无,有些酸楚。

居然已经过了赵昇的府邸吗……

若是当初她没有刻意与秦聆攀心交好,秦聆也就犯不上千挑万选地去为她择一门亲事,兴许随意找个普通人家就将她嫁了,每日都受些鸡毛蒜皮的烦恼,或者为生计犯愁,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疲惫。

好像也并不比她如今未卜的前途好上多少。

余玉弯了弯嘴角,那弧度却慢慢平直了。

她活到这么大,受市井里头那一套熏陶,早已浸淫于予取予求之道上,与人的相交总是复杂的,三分真心中掺杂着五分利用,两分算计。

与文清如此,与赵昇如此,与最开始对她抱有忌惮敌意的秦七娘子更是如此。

她清醒地把握着别人眼中的自己,并善于有所行动,以此让人打消对她的顾虑。

至于存心去害人吗?她倒是没那个本事。

毕竟仅仅是做到这样,她就已经很累了。

直到后来,文清的话一针就让她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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