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上树
蝉鸣搅这水榭声灌入耳里,亭台楼阁处皆是灯火通明。
设宴摆在侯府的后花园的一处亭台。
荷花正妖娆欲放,铺满整片水池。
芸娘脸上还有些桃红,眸子里还有些氲气。从进入侯府,她就一直埋头。
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祁泽,此时还要和谢祁泽一起同桌共食,她只想快点吃完,早点散了。
桌上只有他们四人,老侯爷自是和沈无峥相谈甚欢。芸娘低头不语,谢祁泽则是正坐在她对面,自顾自的品着茶。芸娘时不时还能感觉到对面这人投来嘲弄的目光。
一桌的珍馐摆上桌时,芸娘才知道古代富贵人家确实是暴殄天物。
“佛跳墙,浑羊殁忽,昆仑鲍甫,天香白冀....”李九在旁一直悠悠报着菜名。
随着一道道菜上桌,芸娘才发现,除了佛跳墙她一道都不认识。
等下人们把菜上齐了,却见一直沉默的谢祁泽罕见的开了口:“刚才和姑娘多有误会,你哥哥既然救了我爹。我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道菜,酬谢姑娘。”
芸娘听完谢祁泽的话,发了懵。旁边的老侯爷倒是一脸和善欣慰。
“姑娘,这道菜叫归家游子。”
只见李九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接过一道由南瓜做的甜羹。
“这道菜叫蝼蚁上树。”
李九笑嘻嘻的端上来一道烂肉粉丝。
“最后一道,少爷特意吩咐的,叫苦的不会哭。”
芸娘凑过去看,最后一道菜竟是苦瓜炖的鹌鹑和火腿。
听完这三道菜的名字,芸娘自行渐愧,谢祁泽明摆着阴阳怪气她,什么归家游子,蝼蚁上树...
这是明晃晃的暗示,谢祁泽好好的回家,却被她不知真相一上来满口家国大义,还哭的那么凄惨。
芸娘自知理亏,双手更是不停绞着手帕。她心里郁闷,到底金陵城中谁传出来的谢祁泽是小菩萨,这小菩萨竟是阴阳怪气的高手。
她含含糊糊的向谢祁泽道歉:“谢公子,今日是我莽撞,向你赔礼道歉了。”
想着起身鞠躬行礼,却被一旁的老侯爷拦了下来“吃饭就吃饭,哪里那么多虚礼,且祁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丫头坐下吃饭。”
谢祁泽毫不在意:“无妨,无需道歉。”
芸娘这才安定坐下,席间她和谢祁泽都异常安静。
谢祁泽像一尊佛,她像一尊瘟神。
谢老侯爷一直滔滔不绝和沈无峥聊着,又是坊间趣事又是诗中美谈,芸娘也插不进去话。
冗长的一顿饭的时间结束,芸娘终于得到解脱。
“天色不晚了,我和小妹也该家去了,今日多谢侯爷款待。沈某也将奋发图强早日取得功名。”
待丫鬟们撤走席间吃食后,沈无峥向侯爷表达了心意。
老侯爷慈祥的笑了笑,“沈公子以后有困难找老夫便是,今日救了老夫,一顿饭不足以为谢。”
说完,让管家将早已备下的黄金,递给了沈无峥。
“沈公子啊,这是三十两黄金,是老夫的心意。但这更深露重的,你带这么多金子家去也不太方便,明天我再派人送三十两来你那贩位上。”
三十两黄金沉甸甸的,老侯爷亲自上前又握住沈无峥的手,沈无峥自然是百般推脱:“侯爷,使不得,使不得!”
老侯爷自知沈无峥会拒绝,假作不高兴的样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啊,小沈,收下吧。”
两人争执不下,一直在侧位上静默许久的谢祁泽站起身来,走到芸娘身后,对老侯爷冷然开口:“父亲,儿子先退下了。”
老侯爷点了点头。
见谢祁泽要走,但芸娘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想着今天自己出尽了洋相,也怕谢祁泽日后报复,还是觉得要再给谢祁泽道歉。
芸娘边想措辞道歉边转身,不曾想脚下一滑,“呀”的一声惊呼,右脚硬生生的崴了!
更不好的是,她的身子面朝谢祁泽,直愣愣快要倒在谢祁泽怀里。
谢祁泽处变不惊,他左手挡在胸前,刚好将芸娘挡住。然后左手稍稍使力,将芸娘往后推去。
芸娘就这样被谢祁泽推开,崴了脚没站稳,又摔了下去。
她欲哭无泪,又又又摔了,这是今天第三次摔跤了,相较于前两次的窝火和难堪,这次感觉到的是满满的尴尬。
沈无峥见妹妹摔倒,急忙上前搀扶。
“沈姑娘,没事吧。刚才想抓稳你,没想到失手了。”谢祁泽朝她假意关切着。
芸娘想道歉的心瞬间被熄灭了,这谢祁泽果然是尊黑心菩萨!
她明明感觉谢祁泽刚才用力把她推了出去,这下他又先开口关心,承认失手,自己竟哑口无言。
芸娘只能被沈无峥搀扶起来,踉踉跄跄的,又气又尴尬的说:“无妨,多谢沈公子。”
谢祁泽这才如一缕清风带月般退了下去。
沈无峥扶好芸娘,也遵守侯爷嘱咐悻悻收下这黄金,并拜别了老侯爷,领着芸娘回了家去。
***
牛二放心不下了一天,想着在芸娘家等着不安心,索性去了村口等。
一等,天色缓缓暗沉了下来。
村口有棵大槐树,此村也因此得名槐树村。古人常说,“百年成妖,千年成精。”这大槐树约莫也快百岁。
村里人少,只偶闻得几声犬吠,几瞬阴风。牛二在槐树旁等,这槐树在月色下,枯枝像勾人魂魄的叉戟,他不由得抖了抖,往旁边挪了挪。
熟悉的两人身影逐渐逼近牛二的视野,是芸娘和沈无峥,牛二瞬间打起了精神。
“芸娘你回来了!你这伤...他们打你了?”牛二一上前便看见芸娘的伤势,心疼的关切。
芸娘摆了摆手,有些疲惫,有些好气,“没人打我,牛二哥,你下次别太着急,弄清楚真相再下结论。我哥今日是救了侯爷,这才被带走的。你回来与我说是我哥惹了事被抓走,这明明是个误会...还害得我去侯府求情,出丑出大了....”
“芸娘你别怪我,我也是着急....我....”牛二语无伦次,生怕芸娘生气怪他。
“我没怪你,牛二哥。我知道你也是好意。”芸娘咧嘴一笑,她已是疲惫不堪。
“还是谢谢你牛二哥。我和我哥先回家了。”
牛二有些紧张,道:“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牛二哥哥,我和哥哥回去就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快点回吧。”
牛二听芸娘这样说,也只好丧气走了。
赶回家中后,芸娘将出门前打碎的碗筷收拾了一番。
“哥,今天侯爷和你说了什么啊,我见你一天挺开心的。”芸娘一边操持着,一边扭头问向正在书桌旁边刻苦阅书的沈无峥。
煤油灯下,昏暗的灯光忽闪。沈无峥仍然行坐笔直,听见妹妹问他,他搁下笔,回道:“侯爷看了我的诗,夸赞了我的诗。还说让我努力早日取得功名,以后若有机会能祝我仕途。”
“那还挺好的...不过哥,你平日里弱不禁风的,平日里见牛二杀猪你都怕的不行,怎么救下侯爷的?”
沈无峥思索一番,道:“我也不知怎的,今日见侯爷的马儿发狂,车上还坐着人,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想着要救人。平日里我虽怯懦,但是想到别人会因此丢了性命,那我还是丢掉怯懦吧。”
芸娘听见沈无峥这样说,忽然想起白天的自己。听见牛二说哥哥有危险,第一反应也是丢掉怯懦,想要救哥哥。她虽和沈无峥是二世兄妹,但一样的性格,让她觉得这就是她唯一的亲哥哥。
“对了,芸娘。你和那个谢公子怎么回事?在侯府我不好问的,你们在门口发生什么了?”沈无峥继续疾笔下书,诚然问道。
“牛二哥今日说你被抓走了,我也顾不得太多,想着要救哥哥。于是就冒然去了那侯府,拦了谢公子的轿子....这才...都怪我鲁莽了...”芸娘说到后面,越觉羞愧,声音也压到最低。
“芸娘能来救哥哥,哥哥谢芸娘还来不及,芸娘别自责。”
“嗯。”芸娘低声回道,她其实心情缓和了很多。内心想着那谢祁泽也是侯门大院的公子,她是小小农妇,和谢祁泽见面的机会可能也是此生仅有的一次。想到这,她也抛去了尴尬之情。
“对了哥,你多久动身去秋闱?”芸娘好奇,问了一句。
“下个月。”
芸娘也终将碎碗收拾妥当,走到书桌旁,浅笑,道:“哥这么厉害,一定能取得功名的。等到时候哥回来金榜题名,哥去了官场行走之后。我会学着做生意,将家里好好翻新一番,到时候哥你官运通达,我能也能成商贾大户,咱们兄妹两定能称霸一方。”
沈无峥宠溺的笑了笑,浅浅“嗯”了一声,便继续看书。
“对了,芸娘,金子你收好。哥哥去秋闱要不了多少盘缠,你留着打点家里。”沈无峥想起这一茬,将怀中侯爷给的金子尽数给了芸娘。
芸娘定是不肯要的,她倔强的说:“哥,你此次去秋闱,山高路远,况且那京城中高门大户多如浮云,你留点钱打点也好。”
“那好吧。”沈无峥就芸娘强力拒绝,也不好勉强,但也留了大多半给芸娘。放在了书桌的抽屉中
芸娘心中也是十分的欣喜的,虽然她是二十一世纪唯物主义战士。但是穿越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也不能不信。现在虽然在古代,物质条件幸苦,人的思想也是封建未开化,但好歹有这么一个体贴关心她的哥哥,她也感觉到满满的幸福和知足。
嘴角爬上一抹浅笑,芸娘也不想打扰到沈无峥,转身便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