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第二日,仇千雪便被放了出来。
“二小姐,老爷有请。”那人毕恭毕敬,和那日在大堂上的模样完全不同,仇千雪睨了他一眼,对方把头垂得更加低了。
沐浴熏香,梳洗换衣,整整一套流程下来,繁琐又复杂,最后仇千雪干脆屏退了所有人,自行选了一套衣衫,袖口整束,衣服干练,少了那一层层的纱衣,很快就整理好了。
铜镜里映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尖尖的下巴,小巧的五官,蛾眉颦蹙,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完全是随了母亲的长相,集齐了父母五官上的所有优点,大约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养得糙,又不受关注,从来没人注意到。
仇千雪冲镜子里的人扬了扬眉毛,那股委屈的神态霎时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倔强的,不服输的神情。
厅堂上。
仇致则一直在反复踱步,那日书房中小盈的一番话,着实是点醒了他,他愧对谢婉月,连带着这个女儿也受到了冷落,十几年来,竟然是从来不曾关注过仇千雪。
思及她脚上的那双开线的花鞋,竟是要落下眼泪来,当下就让人去照顾仇千雪,让她来见自己,并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善待这个女儿。
仇致则还没想完,仇夫人就从内阁冲了出来,哭诉道:“老爷,你糊涂啊,你为了那贱人的孩子,竟然连我们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我可怜的千意啊,姻缘没了,大小姐的位置也没了,最后还要为那贱人的孩子送了命...”
仇夫人捶胸顿足,扯着仇致则的袖子哭得好不伤心。
“闹什么?”仇致则一把挥开仇夫人的手,对她的言辞感到厌烦,“婚已经退了,三皇子特意求了圣上开恩,至于千意,到时候我会为她择一个好夫婿的,都是我的孩子,不会厚此薄彼的。”
“不会厚此薄彼,”仇夫人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书房里问小盈的那些话你又怎么解释呢?”
“你...”仇致则怒视着她,他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她竟然在门外偷听,难怪小盈那丫头自从离了府就没有任何消息,原来...原来...
“怎么,你是心虚了?”仇夫人也瞪了回去。
仇致则不想和她多说,拂袖走开。
仇千雪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仇致则避得远远的,仇夫人则还是老样子,见到她进来,理也不理。
倒是仇致则,看到她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千雪,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仇千雪被他拉着,简直是莫名其妙。
越过仇致则,她看到一向端庄的仇夫人,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是好虚伪,好做作。
仇千雪把自己的袖子拉了出来,大概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个样子了,估计都是因为自己,只可惜...
“爹,夫人,”仇千雪向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你们也不必为我烦恼了,退婚的事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你们。”
“千雪...”仇致则正要说点什么,但仇千雪抢在他前头,“爹,我知道你对不起我娘,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愿意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想,离开这里。”
“什么?”
“什么?”
厅上传来两道相同的声音,一声是仇致则,仇夫人则是太过于惊讶,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仇千雪。
两道目光一齐向她射来,只看到她嘴唇轻启,说出了大家都不理解的一句话。
“因为,我要去,闯荡江湖。”
*
夜半,趁着众人酒鼾之际,她放下一封提前写好的书信,悄悄拉了一匹快马,策马而去。
仇致则大约是愧疚心太重,竟然为她准备了一场送别宴会,看着那满席间素不相识的人,以及抬着头,趾高气扬的仇夫人和仇千意,像是恨不得鞭炮齐鸣,把她离开了仇府的消息昭告天下似的,仇千雪这酒喝得实在是难受。
一想到这些人等会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假模假样的目送她离开,仇千雪浑身的鸡皮疙瘩就不住的往外冒。
还是悄悄离开的好。
仇千雪一边策马,一边在脑海中重温那本江湖异闻录,这是她给那本凭空出现的书起的一个名字,只因上面记载的武功十分奇特,非见其人,不得窥其门径,所以她干脆就用这个理由退出家庭斗争,顺便还能见识一下江湖的各种传奇武功。
蹄声得得,她一路纵马快奔,天光微亮时正好停在了一处客栈,算账的先生把算盘珠子拨得哗哗响,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仇千雪把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要一间房。”
那算账先生收了银子,喊来小二,带着她往楼上走去,走上楼梯时,仇千雪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让开,你一个叫花子,竟然敢挡着大爷我的路。”那人伸出右腿,横扫而过,那叫花子立刻被踹了一个跟斗。
旁观众人见他如此蛮横,不由得议论纷纷,但迫于他刚才的威严,也是无一人敢为那叫花子说一句话。
仇千雪站定了,眼中十分诧异,据江湖异闻录中记载,他刚才横扫而过的一腿,乃是神雪一派的武功,修炼者以其心狠手辣者居多,传闻中,修炼此门派的神功,极易影响人的心智,便是良善之人,最后也不免泯灭心肠,变成修罗恶鬼。
那叫花子躺在地上□□,似乎是痛苦至极,周遭人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那店小二摇摇头,向仇千雪道:“姑娘,还是莫看热闹的好,这阵子的这些事情总也少不了的,我们都见惯了。”
那店小二说得十分平常,仿佛是早已经司空见惯。
仇千雪听出来他话里有话,略微一沉吟,问道:“最近江湖中可有什么大事吗?”
“姑娘你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店小二笑道,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是此地的武学世家——任家,按惯例举行的比武大赛,于是广邀天下豪杰来此地饮酒比武,每一年都十分盛大隆重,来的人也都绝非等闲之辈,这座酒楼正是此地最大的酒楼,神雪派的人如此大动干戈,立威铺路,想来,今年的这场比武大赛,定然十分的热闹。
“姑娘,您还是先上去吧,这几天的事情少不了的。”店小二看仇千雪一个姑娘家,又长得这样好看,不由得暗暗提醒了几句。
仇千雪知道他是好意,目光一扫,看到地上的叫花子口吐白沫,显然是在此人的一脚之下已经快不行了。
她初入江湖,虽然不欲惹是生非,但要人在她面前就此死去,那也是万万不能袖手旁观的,于是身子一动,就要下楼去。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抢进门来。
只见来人长得粗眉深目,一张脸上坑坑洼洼,眼中十分暗淡,形貌猥琐,一进来就将那挡路的乞丐一脚踢飞。
一声痛呼之后,那乞丐软软倒下去,再没了声息。
凶狠恶毒实在是不亚于刚才出手的人。
仇千雪见他抬腿的动作便已知他是何门何派,又见他方才踢人时只有狠劲,只将腿上的工夫发了一成出来,就知道这人武功不高,功夫火候不到家,只是性情十分暴戾。
果然,那已经坐着喝酒吃肉的人立时就站了起来,神雪派的人一向自傲,谁敢不服打死便是,这乞丐方才挡了他的路,正好就用他来为自己垫脚,本想好好欣赏一番这乞丐的死去之态,岂料这等美景却如此突兀的被人打断,这让他的威严何在。
“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那人一声暴喝,拍得桌上的酒碗剧震。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七绝刀薛天,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呼小喝的?”薛天也不惧他,当下就呛了回去。
气氛一时十分凝滞。
薛天眼神一动,瞧到了他脖颈间的雪花图案,又看到他身旁的大板斧,立刻便明白过来了,“我道是谁,原来你是神雪派风字辈的弟子,看来,今年这场比武大会,可着实热闹了。”
“哼,在下风有,你既然知道我是神雪派的弟子,为何不跪下磕头请罪?”风有语气十分傲慢。
“神雪派算什么,”薛天眼神一横,“一群只会装神弄鬼的脓包而已,有又什么可惧的。”
风有听到他这样嘲笑自己,大喝一声,抄起身旁的板斧便砍了上去,薛天避也不避,只待来人近身,刀光一闪,竟然是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
风有借风起势,斧头上的粉末四处飘散,直奔薛天而去。
对方也是没想到他会突然用毒,当下遮掩住口鼻,慢了一步,风有的攻势趁势而上,眼看着立刻要将薛天劈成两半——
“右闪,凝天掌攻他后心。”
薛天不及多想,一掌拍出,风有立刻踉跄了一步,薛天乘胜追击,立时便要将他毙于掌下——
“风云掌!”
风有危机之下,立刻照做,两人对掌,内力相冲,却是不相上下,仇千雪见状,解下手中的一个铃铛,双指一弹,立刻打破了这平衡的局面。
只听一声巨响,两个人皆是口吐鲜血,两败俱伤。
店小二方才见到如此阵势,早早就躲起来了,眼下见到刚才那位姑娘竟然是要直接下去,当下是连连摇头。
仇千雪却不管那么多,方才他二人打斗之间,已经让她尽数看明白了他们的武功招数,就如同那本江湖异闻录上的招式活了过来,没入心时已入脑。
走到二人身旁,仇千雪居高临下,微微俯身,对他二人道:“你们若是谁的内力差了那么一点,绝对不会达成刚才那种局面,真是可惜了。”
“你...”薛天撑起身子,没想到刚才出言的竟然是这么个小姑娘,看来,他跟风有,都是着了这姑娘的道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本门派的武功?”风有也是十分震惊,神雪一派的武功从来不外传,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的。
仇千雪微微一笑,“你们那一派的内功心法我可不学,不过这风云掌嘛,我倒是可以练给你看看。”
说着,出掌迅疾如风,和方才他自己的招数别无二致,风有被这一掌击得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不住的□□。
另一边,薛天还不至于遭到如此惨状,只是他肋骨尽断,和方才的半死的乞丐也没什么两样了。
仇千雪收了掌,冷哼一声。
“你们二人作恶多端,实在是罪有应得,今日暂且放你们一马,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们欺负人,我——”仇千雪做了个手势,地上的两人纷纷告饶,一瘸一拐的去了。
仇千雪转身上楼,突然听得半空之中传来一道声音。
“姑娘好身手,不知可有兴趣参加今年的比武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