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老太太说了好几分钟，终于停下，赵今安垂着眸子，说道：“您说完了吗？”
老太太没有出声，赵今安道：“那我走了……”
说完，她往大门口走去，老太太的自言自语从背后传来。
“真是个讨债鬼。”
赵今安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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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奶奶家出来，并没有凭着一股莽劲真的离家出走。再怎么说她也是个三十岁的人了，虽然旧事重新经历一遍让她很难控制住情绪，但最基本的理智她还是有的。
她不想就此辍学。
她很清楚，凭她想要在一个月内挣够学费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学费的事还要另想办法。
她站在村外的马路上想了下，抬步往北走去。
徒步走了五六里路，她来到了她大姑家里，打算向大姑借点钱。
如果说赵今安的一众亲人中还有哪个比较明事理的，那就只有她大姑赵玉英了。以前，赵今安的父母三番两次的要让赵今安辍学出去打工，都是赵玉英出面帮赵今安说话，而且，赵今安能感受到，大姑不像别人那样因为她是女孩而轻视她，对她甚至比对赵今明这个侄子还好。
天色已经接近傍晚，赵玉英和姑父齐建国都在家，两人看到她，都很惊讶。
赵玉英：“小安？你咋这时候来了？”
赵今安叫了一声大姑，又叫了齐建国一声姑父。
齐建国正抱柴准备烧火，忙道：“快进屋坐！”
赵今安跟着赵玉英进了堂屋，赵玉英又问道：“咋这个时候来了？”
赵今安没有回答，总不能上来就说自己是来借钱的吧。她左右看了看，说：“表哥呢？又出去打工了？”
赵玉英点头，“嗯，前阵子才走的，麦子也收了，玉米也都种上了，在家闲着干啥？”
赵今安心想，也是，好好的青壮年，也只有她家那对父子长期赋闲在家。
赵玉英这时候才注意到赵今安的袋子，问她：“咋还提个袋子？”
赵今安就这这个话头说道：“我要去学校那边。”
赵玉英：“要开学了？”
她家里没有学生，对什么时候开学没有概念。
赵今安：“还没有，离开学还有一个月。”
赵玉英不解，“那你去这么早干啥？”
赵今安正想着该怎么回答，齐建国端着饭进来了。他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笑对赵今安道：“来的早不如来到巧，正赶上饭点。”
说完又对赵玉英说：“你跟小安先吃，我出去再买点熟食，添俩菜。”
赵玉英应声，赵今安说：“姑父别忙活了，一起吃吧。”
齐建国说：“那哪行啊，大侄女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能糊弄。”
赵今安凉飕飕的胸腔里终于泛起一点暖意，嘴角也发自内心的翘了起来。
至亲父母又怎样？她在赵大刚和王亚娟那里体会到的温情还不及她姑父这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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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建国买了一只烧鸡，又买了一份黄瓜拌猪耳，都是赵今安爱吃的。吃饭时，他把两只鸡腿都夹给赵今安，说：“小安你得多吃点，你看你瘦得，就剩骨头架子了。”
赵玉英啧了一声，说他：“你咋说话呢？啥叫只剩骨头架子了？现在的小姑娘以瘦为美，你不懂别瞎嚷嚷。”
齐建国不以为然，说道：“啥美啊，营养不良也叫美？”
说完又夹了一堆菜放进赵今安的碗里，对她说：“姑父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太瘦了。”
赵今安垂眸看着碗里的鸡腿和菜，点了点头，虽然她极力控制了，却还是不小心把眼里噙着的泪滴到了碗里。姑父一个外人都能看出她瘦弱到营养不良了，而她的父母拿走了她的生活费，却还能说出她并没有因此饿死的话。
她非要饿死才行吗？非要因此饿死他们才会对她有些愧疚？
她冷笑，心想，不会，即便她死了，他们也不会愧疚，只会骂她是个赔钱货，毕竟，她还没有如他们所愿为家里创造价值。
赵玉英看出她的异样，惊道：“咋还哭了呢？小安？”
赵今安抬头，眼里的泪化作两行顺着脸颊落下，齐建国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哭了小姑娘，忙说：“咋了？这是咋了？”
赵玉英嗔怪齐建国：“都是你，没事说人家营养不良！”
说完，又去哄赵今安：“你姑父跟你说着玩的，他那张嘴你还不知道，每个把门的。”
齐建国也道：“是是，怪我，怪我。”
赵今安抹掉眼泪，说：“不关我姑父的事，是我想到一些事，没忍住……”
赵玉英：“啥事啊？”
哭成这样。
赵今安摇摇头，“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姑看她不愿意说，也没敢细问，张罗着让她先吃饭。
吃完饭，赵今安就把今天来的目的说了出来，她也没有背着姑父，说道：“我现在就去学校那边打零工，开学后也能在周末勤工俭学，加上下学期的奖学金，到年底应该也能攒到一些钱，我、我会尽快还给你们的。”
齐建国叹了一口气，赵玉英的眼圈红了，抹着眼泪说：“你爸那个人，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
说完，她又抚着赵今安有些红肿的脸颊，问道：“这是他打的？”
赵今安没有出声，齐建国一拍桌子说道：“我去找他们说道说道，就没见过这么对待孩子的！”
赵今安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她挨打也挨过了，再说能有什么用呢？总之，她现在就像她说的那样，不想和她那所谓的父母有任何瓜葛了。
她拽着姑父让他坐下，说道：“姑父，你还不知道他们？说理有用吗？”
齐建国气得胸口起伏，说道：“我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孩子，咋还能偏心成这样！今明娶媳妇是大事，那小安上学就不是大事了？爷俩都好吃懒做不去挣钱，净指望一个女娃子，我都替他们臊得慌！”
赵玉英边哭边叹气，赵今安安慰她，“姑，你别哭了，我没事，他们不供我，我就自己供自己，这个大学我说什么都要上完。”
齐建国大声说：“好！小安有这个志气就比那爷俩强！你放心，没有学费姑父给你拿，咱必须把这个大学上完！”
赵玉英平复了一下，问赵今安：“小安，需要多少钱？我们家里有一些，不够让你姑父去取。”
赵今安：“一年学费四千，加上一千住宿费，我借五千就好了。”
赵玉英问：“那你吃饭用啥啊？”
赵今安：“没事，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呢，我去打工，应该能挣点生活费。”
齐建国拍板，“给你拿七千，两千当生活费！”
赵今安：“不用，姑父，生活费我可以自己挣……”
齐建国打断她：“钱富裕点比不够用好，你挣到钱了就吃好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啥都不舍得吃。”
赵今安默了片刻，想不到该说什么煽情的话，只能再次保证道：“我会尽快还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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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刚与王亚娟傍晚回到家，没见到赵今安，问赵今明：“那丫头呢？”
赵今明刚睡醒，打了个哈欠说道：“走了。”
赵大刚一愣，“走了？去哪儿了？”
赵今明：“去学校了。”
赵大刚皱眉，继续问：“还没开学她去学校干啥？”
赵今明：“说是……要去打工挣学费。”
赵大刚听了，讪讪的没有再说话，赵今明崔王亚娟：“赶紧做饭去啊，我都快饿死了。”
王亚娟哦了一声，赶紧洗手去做饭，她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赵今安下午在地里说的那些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想到赵今安那种决绝的样子，她心里突突直跳，嘴上却还是骂了一句：“死丫头，真是反了她了。”
吃晚饭时，她还是不放心，问赵大刚：“他爸，你说那丫头下午说的那些话，不会是当真的吧？”
赵大刚冷哼一声，“她敢！”
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父母不要孩子的，还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敢不要自己的父母。
王亚娟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但看着赵大刚阴沉沉的脸，最终又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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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今安此时正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她前世三十而亡，有赵大刚他们的原因，也有她夫家的原因，但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原因。因为她逆来顺受，不懂得反抗，任由赵大刚和王亚娟操纵她的人生大事。
他们为了彩礼，硬逼着她嫁给了她先前的丈夫，即便在那之前她已经感觉到那人可能并非良人。因为彩礼的关系，她自从嫁过去，就在公婆面前抬不起头，更糟糕的是，她三十了还没有生出孩子，婆婆更有了理由，开始撺掇自己儿子与她离婚，甚至，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婆婆已经开始给儿子张罗下一个对象了。
赵今安的丈夫，一个典型的妈宝男，大事小事都以他妈的命令是从，他妈让他去相亲，他就去了，而相亲的一幕恰巧被赵今安看见。
赵今安站在那家咖啡店外的十字路口，心里闷的似乎要喘不上气，而这时，她又接到赵大刚的电话，没有别的事，还是要钱。
赵今明开车撞到了人，对方要三万私了，赵大刚让她把这笔钱拿一下。
赵今安想笑，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走到了这幅境地。一边是失败的婚姻，一边是把她当做摇钱树的父母亲和哥哥，她到底是为什么活着？为谁活着？
咖啡店里的那对男女在谈笑风生，赵今安只想逃离，逃离这荒谬的生活，笑话一样的婚姻。于是，她匆匆踏上了十字路口，都没注意去看红绿灯……
之后就是先前的那些事了。
她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前世的自己，活了三十年，她怎么就没有活明白呢？爹不疼娘不爱，她早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狠心跟他们断了来往才好啊。何必在他们日复一日的贪婪索取中内耗自己？说什么亲情爱情，现在在她看来都是虚假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大姑和姑父拿给她的七千块钱，心想，人心易变，真情可遇不可求，也许，唯有这握在手里的钱才是最忠诚的。
最起码，她现在握着这一沓钱，心里不再迷茫无助，有了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