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
春末海上的风浪不大，四人乘的小船只也能依靠掌舵者高超的技巧平稳航行很长的距离。
贝克曼在黑夜里勉强依靠洋流与季风的流向判断前进方向，木浆被他抡出残影，张扬闪烁灯红酒绿的港口也早已远远抛在身后不见踪迹，然而被追踪的危机感始终如影随形地贴在他的头皮上，令他如坐针毡。
害他沦落至此的人也在船上，不像他正为逃亡尽力奔忙，对方拢着厚厚的披风坐在船尾，手掌往后撑着，雕花小皮靴圆圆的鞋头搭在一边船舷，随海浪轻拂的节奏轻轻摇晃，一副郊游露营的惬意姿态。
甚至哼起了他听不懂的歌。
贝克曼冷静地侧头看向她：“这位小姐。”
“您觉得好听吗？”
对方转头笑着问他，漂亮的黑色眼睛深邃迷人。
贝克曼沉稳克制的个性在此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是的，很好听。”
好听当然是好听的，轻柔的声音像在海上开了一朵纯白芬芳的小花，听不懂的古老语言托起轻盈的奇妙韵律，让人卸下紧张的防备，忘却眼下烦恼…好歹看看情况啊！可怕的家伙追在屁股后面，一不小心他们俩都要完！现在不是唱歌的时候吧！
“本·贝克曼，可以叫我本或者贝克曼。”
贝克曼长腿一跨，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女人坐，同时手里木浆没有停歇。
“怎么称呼你呢，小姐？”
女人便慢慢收回舒展笔直的小腿，抚平袍角，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莉娅，你可以直接叫我莉娅，贝克曼先生。”
“好的。”他正视且探究地审视她的面容，从那娇美却素净的面孔看出与卡里纳瓦截然不同的气质。
像误入丛林的白鸽——尽管贝克曼知道这个比喻并不准确，她沉静的眼睛，温雅的话语，平稳的情绪，无一不显示着此人远比脆弱外表强大坚硬的内里。
“那么，正在追杀…我们的人，你有什么头绪吗？莉娅小姐。”
黑发莉娅一直未变的微笑面容上浮现一丝为难，令贝克曼内心不详的阴云愈发浓重。
“世界政府…”她犹疑地吐出几个字，贝克曼眉毛微拧。
“老实说有五分的可能是CP9，”贝克曼心下微沉。
贝克曼缓缓吸一口气，“五分可能是CP9，还有五分呢？”
黑发莉娅：“还有九十五分的可能是天龙人麾下的CP0。”
贝克曼：居然是百分制吗？！
他来不及问出更多问题，一道无声无息的风刃顺着海风的方向阴险地袭来，贝克曼迅疾侧头避开，那道偷袭没入水中，削出短暂停滞的巨大中空。
贝克曼勾出腰里的枪，眼露凶光：“跑不及了。”
作为天龙人直属间谍机构，CP0直接听从五老星的调遣，莉娅这位游离在外好长一段时间的海军后勤部档案科副科长能获取的相关讯息是相当有限的。不过她知道这个组织的性质，大致了解对方的实力在哪里。
贝克曼没有她对敌人信息掌握得全面，但他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精明机智的头脑，能沾上天龙人的名头，怎么想也不是什么善茬。
小船空间有限，黑发莉娅无处可躲，安静地缩在原地。短短几个呼吸间，双方交手数个来回，子弹擦着某种金属嗡鸣，船周划过好几道锋锐的气流，只是她的眼睛和耳朵跟不上节奏，分辨不出高下。
贝克曼踩住船舷，像暂时歇脚的海鸟那么稳当轻盈，两只手咔咔换弹闸：“你怎么得罪天龙人了？在逃奴隶？”
黑发莉娅摸过粗大的船桨，试着推动小船缓慢前行：“不是，只是做了一些想推翻世界政府和天龙人的事情而已。”
贝克曼：“…看不出来啊。”
交谈的间隙很短暂，贝克曼时不时要从船上凌空而起，消失几秒，黑发莉娅谨慎地动作着，划动船桨使小船龟速移动，还要时不时被贝克曼提醒走错方向。
幸运的是她没有遭受别的偷袭或攻击，对付一个战五渣的女人不需要多么兴师动众，追上来的明显只有一个人，这让黑发莉娅和贝克曼都暗中松了口气。
所以，他们的目标大约是萨卡斯基，而她只是被殃及的顺带事项。黑发莉娅这么推测。
有萨卡斯基和伊万大帝联手庇佑，她在北海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但散播世政和海军丑恶秘闻的行动无疑触及了世界两大龙头机构的底线，招致忌惮是必然的。只是她以为那些秘闻暴露的后果足够世政忙活一阵，能让她再安稳些日子，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一阵石破天惊的响动后，贝克曼整个投入突然翻涌的海浪里，很快冒出脑袋，扶在船舷边匆匆提醒她：“坐稳了。”
说罢，他潜下水中，猛然推着船极速前行，速度快得风都变锋利，黑发莉娅不得不俯身稳定身体。
突然的追杀让她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坚持到遇上贝克曼之前，伊万潜伏在红灯区附近的军队、卡里纳瓦街区势力明里暗里的阻击，为她争取了很多宝贵时间。还好她足够幸运，之前做的预备措施也没白费。
西瑟把着海军情报工作，早早和她通过气；世界政府系统里头，路奇的能量还辐射不到能为她兜底掩护的高度，她没让他知情，而政府内部更深更隐蔽的能量还不到使用的时候。因此这次行动主要还是多拉格出了大力气，两岛人手毕竟有限。
这段日子在萨卡斯基身边从不遮掩的抛头露面，已然吸引了世政间谍机构的目光。阿尔缇斯特未曾见过她受果实影响变化的外貌，所以她暂时能利用短时效的信息差误导世政，为两岛、革命军、泽法老师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帮她实现揭秘计划的送信鸟，实际上是跟摩尔冈斯交易来还未上任的新闻鸟，经过两岛改头换面后几次出动玛丽乔亚和马林梵多，如今折损近半，比不上更有组织纪律的革命军，新闻鸟能存活大半已经是极其优秀的留存率。
因为这些信使的缘故，摩尔冈斯即便知道幕后主使是她，也不会泄露给政府，这正是黑发莉娅当初直接选择他的新闻鸟实行计划的原因。
以摩尔冈斯的新闻素质，要推测出揭秘主使的指向不难，黑发莉娅需要他闭嘴。表面中立的立场并不容易保持，摩尔冈斯想维持如今勉强平衡的局势，以保证自己和事业的安全，就不敢轻易被卷进世政和海军的政治斗争中。
众多势力虎视眈眈之下，他至多只能是旁观记叙者，决不能公然入局参战。
风声掠过耳畔，海浪涌动的响声渐渐远去。黑发莉娅伏在小船上，斗篷无声无息泅湿了大片，黑而厚的布料吸饱了液体，显不出鲜血的红色。当初准备时挑的是最厚实的布料，保暖效果好，如今贴在身上慢慢变得冰冷又沉重。
贝克曼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只是那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很模糊。黑发莉娅喘了口气，张大瞳孔涣散的眼睛，尽力不睡过去。
阿尔缇斯特魔法般的果实能力好像正在失效，那时候向身体预支的潜能迫不及待索取代价，逃生路上被击中的伤口加速了衰败的进度。
黑发莉娅失焦的视野中，闯入一个遥远的光点。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意识倏然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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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萨离开樱落，在卡里纳瓦中心区的街道上和五老星派来的使者碰了个对脸。
CP0首领成员停在他跟前，白色长外套随风飘扬，声音有种机械的冷漠感：“萨卡斯基大将，我们CP0受五老星派遣，代表世界贵族来与你商谈。”
回应他的是赤犬大将陡然冰冷的神色。黑萨的第一反应是探入上衣内袋，去摸那张薄薄的纸。验证了他不妙的预感，下一秒，他背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
缓缓展开掌心，雪白的纸片肉眼可见急剧缩小，在黑萨缩成针尖的暗红瞳孔的注视下，生命卡再次缩水，一直到只有拇指大小的纸屑才不再变化，并显现出一种枯死树叶的暗褐色，悄然停在他手里，似乎也失去了的指向的作用。
“萨卡斯基大将，鉴于玛丽乔亚和马林梵多近日都陷入了同样紧急的丑闻大事件中，已经影响到世界贵族的名誉，我方建议世界政府与海军在北海的小矛盾先放到一边。”
CP0四人前后左右围满了海军和本地另一股最大势力的武装部队，仿佛陷入鹰隼聚居地的海鸥，一身雪白在红灯区五光十色的浮躁中格外出尘高贵。
他们带着面具，姿态从容傲然地等待必然的答复，看不清赤犬大将帽檐下戾气浓厚的血红眼珠。
“你们的同伙，把我的女人带到哪里去了？”
萨卡斯基大将用他那一贯低沉、沙哑的嗓音，平静地发问。
CP0几人微微一顿，站在第二位的略有不满地回答：“关于这件事，丑闻事件的嫌疑犯之一为何会在您身边，我们也需要了解。但比起那个，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应当讨论。”
海军大将沉默了几秒，缓慢开口：“没错，是要好好讨论。”
另一股势力武装部队的主人——伊万大帝，携带一名卷发儿童在稍后不久赶到了现场。
他到得很及时，刚好赶上阻止海军大将手刃五老星的议和使者CP0团体。
“冷静一点，赤犬。”
伊万大帝孤身挡在他前面，注意到海军大将唇下冒出的锋利獠牙，手指甲延出尖锐的兽爪，其上挂着几丝鲜血淋漓的碎肉。
弗拉基米尔陛下随手抹去脸上的伪装，褪去灰白肤色与沟壑皱纹，那张严肃的脸显现出正值壮年的深沉和野望。
“既然高高在上的玛丽乔亚愿意纡尊降贵，来我这荒蛮贫瘠的国度寻求合作，我们不妨听一听，他们能付出什么。”
大帝转过身，垂眼俯视狼狈不堪的CP0们。高贵的雪白服饰沾满猩红，混合雪水融化后街区地上随处可见的污脏，十分不体面。
萨卡斯基冷冷地盯着被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的CP0，瞳孔血红，杀意久久未消。
突然腿上一沉，他回神低头看去，一颗毛茸茸的小卷毛脑袋靠在他大腿上。力利像走丢的小孩找到家长，不声不响跑来抱住他的腿，埋着脸，声音低低的：“萨卡斯基，力利找不到莉娅。”
肉乎乎的小胖手中攥着另一片枯萎的生命卡纸。
萨卡斯基垂头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已经第一时间派出所有能调遣的军队，以卡里纳瓦为中心进行了严密的搜寻。在没有沟通过大伊万的情况下，军舰直接出航，全力排查附近海域。
按说事发时间不久，他又反应及时，应当很快能有结果。
可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萨卡斯基仍然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消息。
伊万大帝瞥一眼低落的小胖，对着满勉强收敛了满身杀气的海军大将开口：“看来世界政府的暗杀对你造成的损害还没有消退。这样轻易暴走的状态不适合谈判，萨卡斯基。”
他轻而易举地给这次严重冲突定了性，将帽子死死扣回世界政府头上。
CP0首领面具下脸部肌肉抽动，质问道：“伊万的国王，你是要包庇海军，联合反抗天龙人吗？”
大帝面不改色：“伊万本来就不属于联盟国，没有无条件拥护天龙人或者世界政府的义务。这里是我大伊万的地盘，天龙人的仆从，我劝你不要妄想拿玛丽乔亚的权柄来压制我。”
CP0之二冷声反驳：“据我所知，卡里纳瓦斯瓦布德伊岛不属于伊万。”
大帝说：“它现在是了。”
太阳已经升起，天完全亮了，万里无云，是多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傲然睥睨的统治者轻飘飘地宣布：“就从今天开始。”
CP0：“您怎么敢！难道伊万真打算和世界为敌？”
这个小小的岛屿能在伊万门口发展至今，世界政府、世界贵族居功至伟。伊万前些年的内乱、资源流失、人口锐减，背后推手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为了将大伊万推回正轨，伊万大帝捏着鼻子忍下诸多挑衅，放任卡里纳瓦被各方势力进出如无人之境。如今看来，他隐忍的退让似乎让政敌们快要忘记伊万人暴烈的脾性。
“世界？”成熟老辣的政治军事家露出他霸道而具有强烈攻击性的一面：“世界政府也好，天龙人也好，现在身处什么样的境地，站在什么立场，你们自己没有一点自觉吗？”
他微微一笑，讥诮嘲讽：“红土大陆远离人间，你那自视甚高几百年的主人，习惯于小瞧民众太久了。”
反噬的力量是可怕的，而他们这些被驱逐压迫在联盟外蛰伏的猛兽，绝不可能放过任何吞噬庞大敌人血肉新鲜的伤口的机会。
萨卡斯基拎起情绪低落的小胖，獠牙利爪已经全部收回，黑沉沉的眼珠扫向CP0四人组，又冷静收回：“见笑，晚些给您赔礼。”
大帝摆手：“不必做那些无意义的动作，我需要的是合作的价值不被折损，萨卡斯基大将。”
“我明白。”
放出撤兵的指令，萨卡斯基把卡里纳瓦留给伊万大帝，转身离开。
力利两眼无神地趴在萨卡斯基胸口。走出没两步，小卷毛默默抬起胳膊，用袖口擦去大将溢出唇角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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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娅？你是莉娅吧？”
黑发莉娅艰难掀开沉重的眼皮，瞥向蹲在一边的男人。好巧不巧，是熟人。
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皱着眉提出需求：“…水。”
香克斯匆匆跑出去，端回来一杯香气四溢的汤汁：“来，快喝！”
头晕脑胀的黑发莉娅浅喝一口，痛苦地闭上眼睛。
“莉娅？莉娅？？你没事吧？本乡！快来啊！”
红发海贼团的船医咬着饭团匆匆赶来：“我不是说了不要打扰病人吗！”
经过初步检查，船医纳闷：“没事啊，伤口也没开裂。香克斯，你对病人做什么了？”
年轻船长迷茫不解：“没有啊，我只是给她喝了点汤。”
贝克曼在门口问：“莉娅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黑发莉娅将杯子还给香克斯，轻轻开口：“我想喝水，为什么给我卤料。”
一公升的啤酒杯里泡着一只料包，棕褐色的汁水散发着浓郁的卤味香气。
香克斯：“这是我们在上个岛屿买的汤包啊，用热水冲可以泡好几杯呢。”
黑发莉娅又看了一眼杯子。
纱布包裹，香气纯正，是巴林岛香料加工出品卤料包无疑。
她缓缓开道：“这是卤料包，放一只在锅里能卤五斤肉。”
“你们一直都用来泡水喝吗？”
船医：“……”
贝克曼：“……”
香克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卤肉用的啊！我一直以为是泡水的汤包呢，毕竟味道很香嘛！”
“不过话说回来，莉娅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黑发莉娅尝试着活动身体，四肢虚软无力，腹部的伤口被妥帖地包扎过，此时隐隐作痛。
“这个说来话长。我现在在哪里？”
船医制止她起身的动作：“你在我们船上，离伊万已经很远了。不管你想去哪，还是先躺下休养吧。”
说句不好听的话，黑发莉娅的状态看上去非常糟糕，灰败的脸色仿佛离死不远。但既然病人奇迹般苏醒，那就还是有救的，船医当然不会增加她的心理压力。
香克斯：“你看起来快要死掉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船医：“……”
他的船长这么说着，摸出一个大饭团：“你吃海鲜饭团吗？很好吃！”
黑发莉娅瞥了一眼：“那是粥料包，能煮一锅五人份海鲜粥。”
矿岛农业部上个月研发的新品。能清空积压的陈粮入库储存新品种新粮，岛上普通海鲜养殖成本又低，真空包装熟食，物美价廉，销量很好。
当然开袋即食也不是不行，就是略咸。
贝克曼心想，他们船上是时候该找个厨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