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时值寒冬腊月,呼啸的冷风不断拍打着空荡寝殿的门窗。
天色阴沉沉的,整座精美的宫殿都笼罩在阴沉湿冷的气压之下。原先金碧辉煌的宫殿尽显破败,仿佛无人居住的冷宫。
宽大的寝殿,精致的陈设已经落了厚厚的灰尘。寝殿地板上散乱着衣裳和首饰,细看上面也已经落了一层灰。
一名女子面容枯瘪,披头散发,衣着单薄,坐在正宫主位椅子上,眼神平静看着面前的太监。
“皇上还是不肯放我出去吗?”
那太监心底暗暗吃惊,才几个月的功夫,平日里亲和爱笑,漂亮水灵的皇后娘娘已经变成这样枯槁的妇人,如同美丽的鲜花在怒放时突然枯萎,一下子失去了全部水分。
他不动声色按下心中的惊讶,微微颔首,用又尖又细的嗓音说:“是,咱家这次是奉陛下的命令,前来处死皇后娘娘的。”
裴念西突然就讥讽地笑了:“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秦晋之!他凭什么无缘无故软禁我!凭什么要突然处死我?”
她嫁给秦晋之整整五年,扶持丈夫从太子顺利登基皇位,用母国的资源帮他他稳固根基,为他的康庄大道铺路。
无论国事家事,她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无任何后顾之忧。可现在,她最亲的丈夫却要处死她。
太监笑了起来,脸上枯干的皮皱堆起,显得有些得意地说:“娘娘怕是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的母国东莱国已经被顾怀辞灭了国,皇室贵族全部绞杀。皇后娘娘,您已然没有母家了,噢不对,是连背后的国家都没有了呢。”
“什么?!”裴念西满脸不可置信,干涩的眼眸瞬间蓄满泪水。不管不顾疯狂跑向太监,抓着他的衣襟,怒目圆睁,怒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在骗我?!”
太监被裴念西抓着衣襟,得意一笑,推开裴念西的手,捋了捋衣衫,说:“自是真的。娘娘您可知皇上为何囚禁你?因为顾怀辞那逆贼原本是打算攻打咱们秦国的啊,是皇上从中转圜,祸水东引,让顾怀辞那逆贼去攻打您的母国东莱国,这才保了咱们秦国。”
“听说娘娘的兄长身中数箭,整个人像个刺猬似的。死后怒目圆睁,像是很不甘心呐。娘娘的父母双双自刎,从城墙跳下,筋骨尽碎,死无全尸啊。”
“如今咱们秦国已经向顾怀辞投降,且全国上下无任何损失。而娘娘您,是陛下为表投降诚意,给顾怀辞的礼物。”
“所以娘娘啊,今天您必须死。”
父母兄长死了?现在已经是腊月,已经快到新年了啊。他们却永远留在了刺骨的寒风雪地中,永远也不能在鞭炮声中暖洋洋吃年夜饭了。
东莱国在父亲的治理下繁荣昌盛,百姓们安居乐业。可是现在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
*
今年是裴念西嫁给秦晋之的第五年,也是在这一年下半年,秦晋之突然无缘由软禁了裴念西。
裴念西本是东莱国公主,五年前嫁给邻国太子秦晋之。秦国先皇驾崩,在东莱国的支持下,秦晋之顺利登上皇位,裴念西被封为皇后。
登基后,秦晋之封了一批秀女为妃,随后就投身前朝,日日忙于朝政。
他忙于政务,她就操持后宫,闲暇时还养花、养鱼、看话本,甚至还和后宫的姐妹们玩成一团。每日过的舒心满足,倒也轻松自在。
后来,秦晋之没有那么忙了,常常宿在裴念西宫里,也还会帮着裴念西养花除草,对她宠溺非常。所有人都知道帝后琴瑟和鸣,被奉为秦国的一段佳话。
裴念西也常常觉得自己命好,从小父母兄长疼爱,成长过程无病无灾,平安顺遂。成亲后又嫁给了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成为秦国皇后,她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世事无常,变故永远都是悄然而至。
东莱国和秦国是南边小国,北边的太平国是中原最大的国家。太平国皇帝被逆臣杀害夺权,随后登基,利用□□苛待臣子百姓,政权根基不稳,最终爆发了太平国最大的一次混乱起义。
各地武力割据封地,各自称王。最终前朝宗室之子顾怀辞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重新统一了太平国,并打算攻打南边小国,统一中原。
而南边的秦国和东莱国首当其冲,是攻打南边的必须攻克荡平的国家。
*
一股湿冷的寒风吹来,裴念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病了,而且已经病了很久了。大概是被软禁起来之后,撤去了她所有奴仆,每日吃残羹冷炙,她心中积郁成疾,先是咳出血丝,后来就是一大滩一大滩的殷红鲜血。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心中滔天的恨意汹涌澎湃,她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干涩,说:“我要见秦晋之!他想让我死,为什么自己不来?躲在别人背后算什么男人?”
“我们夫妻一场,他亲自来给我说,我才会相信......”
才会相信他真的背叛了她,背叛了她的母国,害死了她的家人,还要杀她......后面几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却已然哽咽,眼眸通红,眼泪不争气滑落。
太监笑了,摇摇头说:“皇上说了,他不会来的。娘娘何必自讨没趣?”
裴念西一把抹去眼泪,咽下喉咙里铁锈味的鲜血,冷笑:“冯仁,我记得以前我待你不薄。”
太监冯仁也笑,弯着腰,笑地谄媚不已:“是的,娘娘以前待我不薄。”
说完,他腰杆又直了起来,笑容淡了下来,眼神阴狠,说:“可是娘娘,您也说了,是以前‘待我不薄’。娘娘可知,宫里已经变天了?怡妃娘娘如今最得陛下宠爱,而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只能另寻其主了。”
裴念西嘲讽一笑:"怡妃娘娘?这么快就升了位份了。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那么善良无知的一个姑娘,如今也成了你们巴结的对象了。"
“是的,并且很快就会取代娘娘您的位置。”
“你今日是受了她的指示?”
“娘娘是将死之人,咱家也不怕娘娘责骂,的的确确是受了怡妃娘娘的指示。”
“可我记得,我对她亲如姐妹。”
冯仁摇头晃脑,扭着身子,得意洋洋睨了裴念西一眼,阴阳怪气说:“只能说明娘娘眼光实在不好。”
不是裴念西眼光不好,是因为她从小就在一个有爱的环境下长大。她总以为身边的人都是好人,以为能真心换真心。
裴念西望着窗外灰白的天空,今天这么冷,他们此时在在干什么呢?在温暖的屋子里吟诗作画,亦或是他批奏折她研墨,随后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走兔死,狡狗烹。我的今日,不过是你的明日。冯仁,你以为你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奴才有什么下场现在不知道,不过娘娘现在的情况可不太妙。”冯仁懒得废话了,扯着尖细嗓子说:“娘娘,选一样东西上路吧。”
裴念西看了看太监端着盘里的白绫,毒酒和匕首,冷笑:“我都不选,我要见他。”
她要问清楚这一切是不是他做的,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点都不顾往日的情分......
冯仁有点不耐烦,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涌出四五个太监,齐齐向着裴念西跑来,面色不善。
裴念西没想到秦晋之竟然真的完全不顾往日情分,连最后一次都不来见她,只安排了一群太监来处决她。
那几个太监离她越来越近,裴念西无助地往后退,伸手触碰到了身后冰冷的剑鞘,她突然就癫狂笑了起来。
这是兄长的宝剑,专程送予她的。原本是希望她用这柄剑来震慑秦晋之,表示他妹妹兄长可是大将军,不可以欺负他的妹妹!
这些年来秦晋之的确没有欺负过裴念西,他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对她是极好的。
只是没想到,人心是如此幽深复杂。他对她当然是真心的,可是千帆过尽,真心也是千变万化的......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逃不掉一死了。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她僵直的手极快拔出剑,绝望闭眼,眼角滴落大颗的眼泪。
脑海中不可控地浮现秦晋之欣长的身姿,还有温润如玉的脸庞。
他们自小相识,他是永远含笑看着她长大的哥哥,是她每年都会相见的青梅竹马。
他对她总是温温柔柔的,从未想过他也有这么狠心绝情的一面。
或许她从未看透他。
自刎前最后一刻,裴念西心中无声的立下毒誓,此仇烙印在她心口,生生世世。
窗外像是酝酿了许久,突然一声闷雷惊响,随后暴雨倾盆而至。丝丝缕缕的湿冷寒意钻进骨缝,让人忍不住牙齿一哆嗦。
裴念西最后的感受是湿冷的风钻进骨缝,挣不脱甩不掉。脖子涌出一大股一大股殷红的鲜血,在一片灰暗的宫殿中格外刺眼。
她眼神涣散,眼前居高临下的太监们在她视线中渐渐模糊。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父母和兄长四周发出莹润的光影,在远处带着笑,温柔地看着她。
父皇,母后,哥哥,我好冷,好疼,好累。我好想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了。
父皇,母后,哥哥,你们等我,咱们一家人,重新团聚,再也不要分开了。
她的父母兄弟,长辈子侄,东莱国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秦晋之,怡妃,冯仁,所有害过她的人,害过她亲人的人,若有来世,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