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领主与骑士之夜

萨格瑞斯是龙族中的异类，但他是龙族中的强者。

这样的并列说明，或许会让他人觉得疑惑。不过在以强大为尊的龙族的世界里，性格的奇怪在实力的无懈可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作为族内新一代的最强者，萨格瑞斯的特殊性格反而作为强者桂冠上点缀着的宝石，有了值得议论的价值。

他是那么强大，喷出的火焰能将任何坚固的武器融化，仅仅是用原型寻找落脚地，都能为其他种族带去灾难；这样的力量让他可以不遵守世界上的任何规则，将整个世界当作自己的游戏场，但他却热爱遵照“规则”行事，虽然这“规则”全是由他自己制定的。

“哦哦、反正我是最强的那位，所以你们都要听我的对吧。” 萨格瑞斯托着脸散漫地说道，“那么，你们就都遵守我的规则。首先…嗯…做点什么好啊？啊、那就龙族不对连作战能力都没有的对手出手吧。”

他的性格一向爽朗大方，连同制定的规则都显得如此守序英明，许多与萨格瑞斯交过手的对手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虽然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却有着能拘束这份力量使用的心性，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龙族内部则对他的这条规则颇有意见，为什么要约束族内的成员，来照顾弱小者的感受呢？弱小本就要做好被强大毁灭的准备，这是世间的公理。强者的呼吸、哪怕是眨眼，对弱小的存在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为何要为弱小方考虑？难不成萨格瑞斯染上了无用的道德与伦理之病吗？

这样的质问，惹得银色长卷发的萨格瑞斯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一点都不顾虑体面，眼睛爽快地眯成两条弯线，肩膀止不住地抖动，那份真切的笑意能让看见他笑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他实在是笑得真情实感。

“噗、哈哈哈哈、你们想好多啊？”他们得到的是萨格瑞斯这样的止不住笑的回复。

龙族的强者大笑着，傲慢渗透在他语句中的每一个音节里：“比起给本来就弱小的存在制定规则，当然是给强大的存在制定规则才更有意思啊！弱者会没有怨言地遵守，强者却会不满，压制这样的存在不才更有趣吗？”

爽朗大方来源于对任何存在的不在意，愿意遵守规则是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规则，给予敌人帮助，又干脆地之后将他们粉碎……看似直爽的萨格瑞斯本质上是比谁都要恶劣而目中无人的存在，他肆意地游玩在这个世界，将一切都当作龙爪下的玩具。

但很快，游玩变得枯燥、能挑战的强者已经全部挑战了一遍、生活中再也没什么新的乐趣…百无聊赖的黑龙就是在这时候听到了那个传闻的。

“献上短暂的效忠获得实力的提升啊…还挺有意思的吧？”萨格瑞斯想，“要是已经强大到我这个阶段了还能通过和她的契约获得提升，那也是能放进眼睛里看看的嘛。”

于是，收敛好翅膀的黑龙就这样来到了她的领地，宣誓成为她的骑士。哪怕意识到了上位的那位女性是完完全全的人类，他也很体贴地没有表现任何不礼貌的态度。

萨格瑞斯在最初的几位骑士或不解或不屑的眼神中，算是最先对女领主表现出好意的角色。他不像天使那样以神为名头拒人千里之外，也不像恶魔那样逮着机会就说些战斗、杀死之类的话，龙族的强者很能摆正态度，也没有什么太像人类的价值观：强者就得听强者的规则，既然她能给予力量，那他就先遵守她的规则。

萨格瑞斯最先地接受着来自她的各种任务，最先与她拥吻，与她□□，最先感受到实力的上升，也最先意识到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涌动着的感情的诞生。他以一种冷漠的旁观者的角度认真地、仔细地观察了这份感情，态度捎带着些许嘲弄和强者的宽容。

“啊—这就是她敢以人类的身躯和各种强者签订契约的凭依吗？”萨格瑞斯盘腿坐着，懒洋洋地撑着自己的下巴，心中散漫地思考着：“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还以为是违背者即死之类的，嗯…实话说有点扫兴。不过人类确实很喜欢这一套也没错啦，编出巨龙爱上人类公主故事的也是他们嘛。想要靠感情掌握比自己强大数千倍的存在啊……噗、这个想法倒是愚蠢到有点意思了。”

他对这种技巧很宽容，或者说，他对敌人使出的各种下毒、围剿等手段都很宽容。萨格瑞斯在这种地方大方得超乎想象，他遵守着“不对没有战斗能力的敌人出手”的规则，慷慨地给予他们重振旗鼓的机会，然后再畅快地粉碎对手的野心和全部的希望。他对于“爱恋”这种感情的放任，就像是在培养一个新的对手。黑龙任由这份感情茁壮成长，最好是让那位领主都认为他深深地爱上了她的程度，然后他就能像之前任何一次那样，利落地消灭这份感情，欣赏战败者不敢置信的有趣表情。

在这种玩心的驱使下，萨格瑞斯还相当坏心眼地多次为自己的同僚们当助攻，明里暗里促使他们觉醒对“爱情”的认知。

计划很成功，甚至是超乎想象地受欢迎。在初次的骑士典礼上还能威胁女领主、说着“杀死你”之类的话的恶魔谢加沙已经完全变成了对方的一条狗（当然他要是这么直接和谢加沙说，还是会被抓着打一场）每天就是想着被领主摸摸头，和对方亲密接触之后尾巴也甩得和狗没区别；在前期摆着各种架子的天使艾尔拉斯，现在也已经是“对俯下身去亲吻领主脚背”这件事甘之若饴的侍从模样。他望来望去，觉得同僚们实在没什么战斗力，甚至开始觉得在这里当骑士有点无聊了。

黑龙坦率地把他的这一切想法都告诉了女领主，对方侧躺在床铺上，他和她正对着面庞。听完了他的话，她半弯着眼睛轻轻地笑了起来，像是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萨格瑞斯眨了眨眼睛，神情很是无辜的困惑。他能感觉到他心中安放那处感情的地方正被她的笑容触动，快速地、喜悦地于他的心中传达着自己的存在。

“呼…萨格瑞斯……”女领主终于平复下笑意，但那种笑容的明媚仍然遗留在她的眼睛里，她看上去就如同春天一般动人。

萨格瑞斯想：我有点想吻她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噗、我在你眼中是这么有野心的角色吗？”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两声，“被龙族的强者萨格瑞斯忌惮的野心勃勃的女领主、我真是荣幸…”

黑龙心中有着疑惑，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而在被指出这一点之后，她心中应当有着警惕和难堪的情绪。他用自己的能力观察着面前的领主，哪怕她只是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他也能迅速捕捉到这份不自然。可是她只是那样轻悠悠地朝他微笑，对他说的一切话都保持着听玩笑话一样的轻快。

“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坚持这样的伪装啊？”萨格瑞斯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猜想，他不解地思考：“即使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愚笨、甚至是恶毒的样子也没什么的嘛，我反正会觉得那样也很可爱的啦。她明明也明白这一点不是吗？”

女领主如今做出任何姿态都不会诞生任何表达反对的声音。哪怕是她现在就下令想要夺取哪一方的城池、让哪里的王国奉她为女王——只要她一声令下，说出那句“为了我”，她的骑士们、包括他，都会不做任何思考地去为她战斗。在这样的狂热的爱下，她究竟有什么伪装的必要呢？或者说她因为自己实力太弱小，所以下定决心要伪装到最后一刻？所有的骑士都不值得她信任吗？那她也可以只信任他啊。

艾尔拉斯闭着眼睛，看似认真地听完了黑龙的抱怨，随后他微微颔首，表示已然理解。

“萨格瑞斯，那你为何不就此离去呢？”天使热心地建议道，“你不是会让自己陷入苦恼的个性，你应当也能察觉——你已被感情所影响。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抽身呢？”

谢加沙抱着手臂，冷笑了几声，大概是在为黑龙抱怨里的那句“可以只信任他”而不爽，但却罕见地赞同了天使的看法：“别把你这幅傲慢姿态摆在她面前。”恶魔不悦地说：“如果你看着不爽，可以早点滚，因为我也看你不爽很久了。还有别总摆出男主人公的恶心模样，这里有你没你都一样。”

艾尔拉斯发出一声叹声，意识到了谢加沙的话多少会提醒到黑龙。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想法：“萨格瑞斯，早日承认吧。”天使平静地发言，“你已经输了。她可以没有你，你却无法忍受失去她。对她而言，你并不重要；她无野心，对你也并无依赖。”

那个瞬间，萨格瑞斯不知为何，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的手臂逐渐长出鳞片，手指变为龙爪，眼瞳化为兽类的竖瞳，冰冷的怒火翻转为杀气，轰轰烈烈地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一直固定住上扬的嘴角弧度趋于平直，萨格瑞斯的面容失去了任何表情。

强者的愤怒是值得恐慌的，但他面前所站立的同僚并不弱小。

“这幅丑态还真是难得，”谢加沙嗤笑说，“你这家伙居然是输不起的类型啊。”

艾尔拉斯微微叹气：“我并不想在她的领地里发生无意义的斗争。”虽是这样，但天使身后的羽翼已然展开，这是他备战的姿态。“但是你太冒犯她了，萨格瑞斯。”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开战，因为领主到来了。她是人类之躯，这一认知是可怕的。她的生命可以被轻松夺走，因此骑士们得时刻保持着恐惧之心，去消灭任何会伤害到她的可能性。她若是来到了战场附近，那战争就必须得在此处停止。

她似乎对他们为何会争执了然于心，女领主依次安抚自己的骑士们。她向谢加沙保证不会因为这件事讨厌他，又夸奖了一心为她着想的艾尔拉斯，最终她将目光转过来——她的眼神居然也带着宽容！那并非是龙族常常做出的、隐藏着傲慢的宽容姿态，而是更加偏向于经验丰富的前辈对着频频出错的后辈的包容。

“萨格瑞斯，”她带着些苦恼地发言，“和我谈谈吧。”

“我应当杀了她。”

萨格瑞斯用竖着的龙瞳定定地望着她，这样思考着。侥幸和借口被摆在了明面上，他意识到了必须得与成长起来的那份恋慕一战。

“如果她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会失去自由。”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她也并不再继续苦恼，而是朝他迈开了脚步。她不会任何战斗的技巧，因此脚步的声音在他耳中相当大声。萨格瑞斯只是站在原地，他的龙爪微微曲起——这是爪击的前置动作。

黑龙清醒地思考：“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会想待在她的身边，即使她给予我自由，那也只是虚假的标签。从此以后，我的力量将不再属于我，而是为了她而存在。没有了自由，我的强大就不再有意义。”

她更近了一点，萨格瑞斯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族里的长辈对战的那天。他的手臂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更加厚重，那是知道自己即将与强者作战时的身体的兴奋反应。

龙族冷静地剖析自己：“带走她是不可能的，我和她之间只有死战。我无法单独地占用她，也无法让她变成独属于我一人的财宝。实际上，我时时刻刻都有想把其他的骑士杀死的冲动，我已无法克制自己的独占欲。将她视为对手的确消解了很大一部分爱慕感情的影响，但要真正结束这种控制，就非得杀死她才行。”

她已经来到他面前了，领主的身形比起萨格瑞斯，只能用娇小来形容；她的手臂毫无力气，花朵都由骑士们为她摘取；她的容貌并非世间顶尖，但是在她微笑时，他却只想吻她。

“萨格瑞斯，”她轻声地说，“我并不想束缚你呀。”

多么傲慢的话啊，就好像胜者对被自己打败的人说：“我并不想和你作战呀。”

世界上没有被这更傲慢的语句了，因为这是只有胜利者能说出的话。

他冰冷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但是她却好像理解了。

然后她说：“那么，弯下身子，萨格瑞斯。让我拥抱你。”

她没有用“请”这样的词，可她的目光仍然温和；即使不使用谦辞，她的语气也仍然轻柔而礼貌。萨格瑞斯感觉自己内心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让他迅速动手去杀死她，保留自己作为强者的尊严；另一部分却只感觉欣喜，她给予他的战败惩罚居然是让他留下来！即使是战败，即使失去自由和“萨格瑞斯”这一强者的所有一切，那又如何呢？

即使得对着她低下头，那又怎样呢？

龙族的最强者、傲慢的萨格瑞斯沉默了一会，最终以单膝跪地的姿态放低了身子，她上前用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安慰似地拥抱了他。

“我会变得非常麻烦，” 萨格瑞斯听见自己说，“大概会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的程度吧。因为我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哪怕一时之间得不到也会一直争取。”

“那会变得难办不少呢，”她说，回复时带着一贯的宽容神色，“所以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稍稍注意分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