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乡
春寒料峭,虽冬季已过,但刮骨的倒茬风依然冻人的狠,冷的人骨头疼。
丰田公社第三生产队,前下溪村。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了,春日的日头像个大荷包蛋挂在天上,晒的人融融的很舒服。
生产队的社员们一大早就被前村长,现在的大队长组织起来下地干活了,为将要到来的春耕做准备。
年老体弱身子不好的就留在大队做催芽和育苗等繁琐的细碎工作,挣的工分少,但活也的轻松,很适合老人和半大孩子。
至于那些年轻力壮的别管什么原因,全都给我下地翻地去,干的好的工分就多,干不好还想要多工分,那你是想吃屁。
趁着干活累了,起身直直腰的空隙,丰田公社第三生产队队的大队长李有富瞧了一眼周围,打量了下正卖力干活的社员们,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偶有几个人在一旁偷懒磨洋工,但大部分的社员却都在认真干活。就连那些城里来的知青们虽然干的没有村民们快,却看的出来也已经在卖力的干了,有几个来的时间长的老知青干活的熟练度都快能和老庄稼把式一比了,就是干的还是有点慢。
不愧是念过书的,就是有悟性。
眼神再往自己四弟一家那个方向扫了眼,嗯,还是老样子,俩口子都是磨洋工里的一员猛将。
大队长也见怪不怪了,自家这个四弟从小就被老娘宠着,能勤快起来才怪呢,四弟媳妇更是和他一路货色,俩口子简直是天生一对,都是懒货。
不过他也习惯了,毕竟这么多年这个弟弟除了懒点也没给他找过什么大麻烦,干活啥的偷偷懒,索性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正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挪开眼,却突然惊奇的发现,四弟家那个素日里和他爹一样懒得要命,最不爱下地干活的侄子李和平,那个十里八乡有名的懒汉,今日竟然破天荒的下地干活了。
——就算干的磨蹭了点,时不时的还偷偷懒,但那也是干了啊!
稀奇,真稀奇。
要说这老李家,祖辈三代贫农,代代单传,连个女娃都没有。传到村长他爹那块的时候祖坟冒了下青烟,他娘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这给他爷爷高兴的,老四出生那天当场就去了,不过老头年纪也大了,算是喜丧。
四个儿子中老大就是现在的生产队队长李有富。
要说老李家这几个儿子也真是出息。老大是他们村的村长。二儿子李有贵也精明能干,娶媳妇都没用家里人张罗,一分钱没花就领家一个,当初十里八乡可轰动了,年青的小伙子那时都以他做榜样,想着像他那样不要钱就往家领个漂亮媳妇。
老三李有财更不用说,初中文化,毕业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当上了工人,吃国家口粮,又娶了个城里媳妇,当上了城里人,丈人还是他们厂的厂长,算的上是老李家最有出息的了。
而这老四李有钱就没他几个哥哥有出息了。
因为是小儿子,从小就得母亲宠爱,又娶了个泼辣的媳妇,所以没啥大主见。人到是挺务实的,老好人的性子,但也油滑的可以,是个有些农村人特有精明的乡下汉子。
因为家里人口少,挣的工分就少。好在有几个哥哥的帮衬,过的虽然穷点但也强过了吃不上饭的村民不少。
这李和平就是李老四的儿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这一代老李家又恢复了优生优育的优良传统。到了李和平这辈孩子不多,这老三和老四家更是一人就一颗独苗苗,这不就得可着大伙心里地疼。
老三李有财家的建党虽也倍受疼爱,但年纪一到就被他爹扔进军队里历练去了,逢年过节回来都能感觉出他成长了不少,身上那些宠溺出来的坏毛病都没了,谁见了都得夸上两句。
倒是老四家的李和平,从小就被他爹妈惯的不成样子,整日里就想着偷奸耍滑的不上工,这过完年都十九了还没说上亲。
好人家的都不愿意让自己闺女跟着他吃苦,偏偏他本人还眼高于顶,看不上一般的,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他这个做大伯的看着也跟着干着急。
颇有些恨特不成钢,那些跟他同龄的眼瞅着孩子都快能抱出门了,他这媳妇影都还没个着落呢。
今儿看他竟然跟着下地干活了,虽然干的不麻利,但好歹有了想干这个意思了。
李大伯暗暗在心里想着,要是这小子能再跟着干上几天,他也好舍了面子,亲自开口给他说门好亲,挑个好姑娘。
李大队长心里一边琢磨着那家姑娘合适自己侄子,一边抬手把自己正在地里卖力干活的儿子叫过来,让儿子把他田里剩下那点活干了,干完后顺便再去帮帮四叔家的李和平。
——这和平好不容易下一回地,别活太多把人累着,再把干活的积极性给打击没了。
叮嘱完就自己跑到路旁唯一一颗老树下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旱烟,顺便在路口等今天说要回村的人。
只余下地里埋头苦干的□□偷偷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自腹诽‘到底谁才是亲儿子’。
……
就着暖融融的日头,田地里的村民一边翻地松土,为开春的耕种做准备,一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打屁着。
“唉,田婶子,我听人说你家大志要说媳妇儿了,啥时候的事,看的那家的姑娘啊。”一个穿着灰扑扑打着不少补丁,衣襟处还污黑锃亮的妇女一边用镐刨着地,一边一点不耽误的同旁边那个叫田婶子的妇女八卦着问道。
旁边的妇女同样的穿着,只不过身上的补丁照问话的妇女少点,显然家庭条件更好一些。
“看好咧,看好咧!”一说起未来的儿媳妇儿,叫田婶子的妇女显然很高兴,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也不干活了,停下手中的镐头,站起身来直直腰,眉飞色舞的和问话的妇女搭起话来。
“就是咱村的,老刘家的大闺女,长的好看着呢,干活还麻利,像她姑。”田婶子显然很得意能说上这门亲。
“是那孩子啊!那可真不错,都是咱看着长大的,准错不了。”先开口的妇女搭话道。
“是呗,到时候办事时他王婶子你也来热闹热闹。”田婶子只好腰后也不敢太过耽误,继续开始埋头干活。
可不敢耽误了手上的活,全村人就指着这地过活呢。
“到时候一定去。”王婶子也就是搭话的妇女应和着。
“那、他田婶子你听说了吗?”王婶子说道这故意停顿一下,就等着人来问。
“听说什么?”田婶子也没让她失望,果然向她询问道。
“我大伯的二儿子不是队里的会计么,我听他说的…”说道这里还向四周瞅瞅,然后凑近田婶子,在她耳边悄默声的说道:“我听说啊腊梅好像要回来住了,户口都转回来了。”
“真的假的?”田婶子显然没有听说这事,很惊讶的反问。
“你看,咱俩这么多年的姐妹处着,我还能骗你不成。”王婶子听了田婶子的质疑很不高兴。
“那倒也是。”
她们口中的腊梅正是田婶子她刚刚说的和她未来儿媳妇儿像的堂姑姑,刘腊梅。
说起这刘腊梅那可是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当年刘腊梅的爹跟着八路军打鬼子,不幸牺牲成了烈士,她哥也沿着他爹的步伐当了民兵在后方支援抗日,后来也牺牲了。死的时候后才十八岁,还没娶妻,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家里就剩下腊梅和老娘俩,孤儿寡母的生活。
因为是烈士家属,解放后靠着腊梅姐老娘腌小菜的手艺,和村里人时不时的帮扶娘俩日子倒也过的下去。
腊梅姐长大后出落的那叫一个水灵,附近村镇有名的美人,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但她老娘就是不同意,非要把她留家招上门女婿,给刘家留个香火。
这可就不好办了,毕竟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别说乡下,就是那城里也没有哪个好小伙子同意做上门女婿,自己的娃跟别人姓的。
倒也不是没有同意的,但那样的人家他们乐意,腊梅自己也不同意啊。
于是腊梅的婚事就这样拖下来了。
一次艺术团下乡慰问演出,腊梅姐凭借着自己靓丽的外表和嘹亮的嗓门,一曲《东方红》力压艺术团那些小年轻们,狠狠的出了次风头,在艺术团团长面前露了脸。
接着又凭借着优秀的嗓音条件和老娘祖传腌小菜的手艺成功使艺术团破格录取,成了艺术团的一员,成为了城里人。
又在团里找了个对象,男方也同意入赘。结婚那天不少村民还去看了呢,新郎不愧是城里人,白白净净的说不出来的好看。
夫妻俩搭档在艺术团混的风声水起,逢年过节就去团长家拜访拜访,也不送什么贵重物品,就拿些祖传手艺腌的小菜。团长就好这一口,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腊梅姐感念当初乡亲们对自己和老娘的照顾,村里要有啥事了也都就帮就,这么多年下来虽然离得远了,但村里人也都念着夫妻俩的好呢。
在这些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里人看来,腊梅姐就是顶顶有能耐的人了,如今听见她要回村住能不惊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