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已近亥时三刻,暮色浓重,一眼望去的街道上已没了人迹,唯独一间茶馆掌灯通明。
茶馆内依旧只有三人,袁戈闭着眼睛不说话,只一手轻轻搭在赵昧的手腕上,神情平静的都快以为是睡着了。
赵昧也是难得的有耐心,竟然真的就任由对方把了近一个时辰的脉。她看着对方半天不曾动过,便示意晓晓去提醒一下。
晓晓上前刚要拍拍对方的肩膀时,只听对方道:“诊脉时最忌讳扰神。”
晓晓呵呵笑道:“我还以为医士睡着了呢!”
袁戈睁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赵昧见状眉头微皱,她总觉得对方是故意而为之。
这时,林缚从门外走了近来,赵昧见到有些诧异,然而对方却看了袁戈一眼后,称有事要单独和赵昧说。
两人来到了屋外,林缚交给了赵昧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后,便有几位官兵来到袁戈的身边,将其缉拿。
袁戈倒也不慌,而是任由官兵制住,反问道:“林将军,这是何意?”
林将军没有理会,而是示意一位官兵抓住袁戈的双手,将他的手放在了一块黑不溜秋的板砖上比对着。
袁戈静静的看着,直到他的小指和一块不显眼的印记重合时,他才明白过来。
赵昧看着他,冷哼一声:“果真是你。”
她接过一旁晓晓递给她的手帕,擦拭着方才被搭脉的地方,声音冷冷的命令道:“把他带回去,严打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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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上有一间刑房,专门为不听话的下人准备的。虽不比衙门牢房刑具齐全,却也足够让人痛不欲生。
袁戈便被带到了这里。
他四处看了一眼,发现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铁盒子,里面摆放着几条鞭子,每条鞭子上都镶嵌了尖刺,铁钩,按照镶嵌数量从少到多依次摆放着。
林缚拿起一条尖刺已经磨平了的鞭子,道:“每个刚进来的人都是从最轻的鞭子受着,所以这条鞭子是用的最多的,现在看来貌似也没什么用了。”
他将手中的鞭子扔掉后,又拿起了一条鞭子,道:“那些人几乎都倒在了第一条鞭子上,所以这第二条鞭子一直都没用过,这上面的刀尖都还是锋利着。”
袁戈看着那条鞭子落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强颜笑道:“这鞭子一看就是特制的,可别让我给弄脏了就不好了。”
林缚不再和他拐弯抹角,他将手中的鞭子甩开,审问袁戈:“说,为何偷官印散布公主招驸马的谣言,你的意图是什么?”
“林将军误会了,那人真不是我。”
“落在屋瓦上的手印都找到了,你还想狡辩?”
“…那人真不是我。”
“啪!”
一声闷响,夹带着皮肉破裂的细微声音,袁戈看着自己胸口渗透出来的血红印记,皱着眉头晕了过去。
翌日清晨,赵昧洗漱后坐在院子里用早膳,今日因为皇后约她入宫,所以她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动身,却被林缚的手下喊住了。
“晕了?林缚打了几鞭子就晕了?”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答:“就一下。”
赵昧无言,只吩咐着把人弄醒,暂时别动刑,就上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直至天黑,赵昧才出宫回到了府上。她一脸倦容,加上有心事,面色看上去并不太好。
晓晓为她斟了杯茶,递了过去:“我看今日皇后话里头的意思,是要公主顺势接下这个招驸马的告示了,也不知道圣上知不知晓此事。”
赵昧抿了口茶,道:“不管圣上知不知晓,朝堂上每日都有大臣启奏弹劾我这一事不假。况且如果真如皇后所言,招了驸马能平息此事,我也是愿意的。”
嘴上说着愿意,眼底却黯淡无光。公主这般委屈自己的妥协,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晓晓可见过太多次了。
“公主,大不了就让圣上收回护城令吧!自打您掌管护城令,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对您毕恭毕敬的,实则都是在背后妄议您。有些难听的话我听了都替您委屈。”
赵昧闻言抬眼:“都是些什么难听话?说来听听。”
晓晓张了张口,像泄气的皮球,道:“还是算了吧!公主不知道能少添一件烦心事。”
“你说不说?”
“哎呀!就是那些说公主弑父,残害手足诸如此类的话嘛!”
赵昧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扣在桌面,低着头,看不清楚神色。
晓晓知道公主此刻心里的苦楚,而公主又是个自小就坚强的人。
“这些人简直太无知了,听风就是雨,完全不动脑子思考,上下嘴唇一碰就到处瞎说,要我看就得让化春给那些人舌头全都割下来…”
“晓晓。”
“嗯?”
“那人怎么样了?”
“那人?”晓晓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公主说的那人是谁。
“他目前状态还挺好的。”
“把他带过来。”
袁戈是被林缚一路拖拽过来的。
他的双手被铁链绑住,胸前衣襟被血水染红一片,发丝凌乱且湿哒哒的贴在两边的脸颊上,嘴角白齿上还沾有腥红血色,这般模样看着要比先前落魄可怜的多。
在见到赵昧时,他勾着嘴角微微一笑,行跪礼:“先前不知是公主殿下,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赵昧看着对方含着血水的唇齿,问道:“行医者都是这般体弱无能吗?区区一鞭子就晕了过去。”
袁戈抬了抬自己的手,道:“医者持的是如发丝般细的针具,掌的是比珍宝还要贵重的生命,与林将军的握刀持剑而言,自当是不能比的。”
赵昧冷笑一声:“你是意指我让林缚对你用了刑?其实我是没想到你会连一般的下人都不如,他们好歹能抗过三鞭。你既然吃不了身体的苦,那就老实招来,为何要散播关于本公主的谣言,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袁戈轻声叹了口气,道:“公主,这事我已经回答了林将军,想必您应该也清楚了。”
“你是坚决不松口是吗?”
“在下的确和公主所说之事无关。”
“好。”赵昧起身站立,晓晓在一边递上了一把弓箭,搭弦拉弓,一气呵成。她将箭头对准跪在地上的袁戈,冷言道:“我这人不强人所难,无用之人,也没必要活着。”
话末,弓弦抖动,一支箭飞射而出,贴着袁戈的脖子飞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不等袁戈反应,赵昧迅速架起第二支箭,道:“这第二支箭,送你入黄泉。”
“等等、我说。”袁戈一改方才随意的姿态,脸色因为紧张而绷得煞白,他深吸了口气,道:“是仰慕。”
“什么?”
“是在下仰慕公主的英勇,所以见不得朝堂那些大臣妄言,便想出这样的事来堵住他们的弹劾。”
赵昧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袁戈抬头对上了赵昧的视线,神情坚定道:“我相信公主会信的。”
赵昧盯着他,沉默了一会,转身从晓晓手中拿起一条手帕细细的擦拭着弓弦,期间没有说任何话,也不敢有任何人去打扰。
袁戈也被晾在了一边,他的胸口偶尔还会有血渗出,伤口处与衣衫粘连住,动弹一下便有撕裂的痛感。为了减少疼痛,他索性就躺在了地上不动了。
整个殿中寂静了好一会,直到门口处有下人通传,殿中才开始有了声响。
林缚上前道:“公主,范家二小姐来了。”
赵昧擦拭弦的手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道:“都这么晚了,她来作甚?”
林缚道:“估计是为了袁医士。”
赵昧看向倒地不动的袁戈,道:“让她进来。”
范世偌刚一脚迈进殿中,就看见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人,身形和袁医士十分相似,当下就立刻跑了过去,眼睛含着泪花,着急的摇晃着地上的人。
袁戈的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原本染红的衣襟又被渗出的血液浸湿。他面色有些痛苦的睁开眼,喉咙哑哑道:“范二小姐,别摇我了,疼!”
见对方没有死,范世偌松了口气,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新整理了情绪,起身给赵昧行了礼,道:“祖母身子突然有些不适,特让我寻袁医士回去替她诊脉,我去茶馆才知晓袁医士被公主请回了府。世偌知道不该来打扰公主的,实在是祖母的病情只有袁医士能医治,所以…还请公主见谅。”
赵昧放下了手中的弓,起身来到范世偌身前:“昨日去见老夫人的时候,我还以为老夫人的身体已然安康,不禁对这位袁医士的医术产生了好奇。不过既然老夫人身子不适,那就赶紧让袁医士回去看看吧!”
“多谢公主。”
“不必言谢,毕竟我们是很好的姐妹。”
范世偌面色凝住,直到对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她才慌忙的扶着袁医士离开了公主府。
赵昧站在殿中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枚镀金眼罩在烛火的衬托下闪闪发光。
林缚在一旁犹豫片刻,问道:“还要查下去吗?”
查?查到了又如何?
澄清了告示,然后让朝堂上的大臣变本加厉的弹劾她?
她想起了今日皇后与她说的一番话。
“圣上已经好几日没有上过早朝了,那些大臣等不到圣上便开始自行组织联名上奏,要求圣上收回护城令,并将公主派往邻国和亲。这封奏书宫里已经传开了,眼下圣上除了闭而不知,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办法,毕竟你也知道,公主的命运都是如此。”
“我知你一心为圣上考虑,如今局势你不妨也为自己考虑考虑,我听闻宫外在传你要招驸马一事,这未必不是一个契机。”
“与其踏上前路未知的和亲之路,倒不如在本朝选一驸马安身。你若是成了亲,护城令一事便是挂于驸马肩上,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便也无理由再以这事去弹劾上奏了。”
赵昧垂着眼睑。
“不必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