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只兔子
“什么？”苏涂涂一瞬震惊，但想起记忆中的一切，似乎又说得通，“苍梧他……”
“你，想起来了？”江小豚还以为苏涂涂不知真相。
看着苏涂涂点了点头，眼前几人相视一眼就要下拜，却被苏涂涂扶起。
“我说过，三界平等，何必拜我。”
“神尊，那顾浔那儿怎么办？”江小豚是这三人里，最快言快语的，知道苏涂涂和顾浔的关系，也就没有遮掩。
“神尊认回身份之后，虽然也不一定再和顾浔有什么结果。但于情于理，神尊应该都不想他受伤害吧？尤其水神还对他……”
苏涂涂回想着苍梧的过往，叹了口气：“苍梧的恨，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结束。顾浔不该死，万物苍生，更不该被他所累。”
“他操纵的恶念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三界再因此争端。至于顾浔……”
苏涂涂话未说完，一记更为锐利的话语便插了进来。
“师尊如今，还是这样偏向他吗？”
苏涂涂看着面前的苍梧，本该是最熟悉的人，却平白只余下陌生。
在神界时，他总爱随着沧桓着一袭洁净的白，而现在，却只有乌糟的黑，就连往日里最常佩戴的玉冠，也只剩了沾染了魔气的一只簪。
“苍梧，放下吧，一个盛世的来临，不该以无辜的苍生万民为代价。”
“无辜？”苍梧忽然冷笑起来，“师尊，你当年被朝臣逼迫自裁的时候，可有人说过你无辜？你被有眼无珠的百姓谩骂唾弃的时候，可有人站出来为你抱一句不平？”
“师尊，是他们先对不起你，所以这血债，合该血偿！”
“你只看到了他们的丑恶和不堪，却忽视了，也有人面露不忍，也有人质疑世道不公。事分善恶，人也分善恶。我做过的事，我不后悔，所以苍梧，不要再执迷下去了。”
“善恶？”苍梧笑得讥讽，步步走近，“师尊说的善，不会是最后带你离开的顾浔吧？他不过一小小侍卫，他也配！也配亵渎神躯！”
苍梧挥手而过，将新竹等人隔绝在结界之外。
他步步凑近，眼中，带着疯狂的欲|望。从未真切见过苍梧这般的苏涂涂，下意识后退，却如何都退不出结界之中。
他一把拉住苏涂涂的手，扼住她要逃离的动作：“为什么救了我，还要离开我？”
“沧桓，从始至终，你眼里，就只有苍生，只有三界，从未有过我，是不是？”
“既然没有过我，又凭什么有顾浔？他，怎配？配得到你一丝一毫的怜悯？”
苍梧盯着面前的人，一刻都不肯放松：“我以为在你身边足够久，你就会喜欢我，可我实在没想到，天长日久的陪伴，竟然抵不过顾浔的一面之缘，这不可笑吗？”
苏涂涂的手腕被他扼得生疼，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调动起全身灵力，想要逃脱此地，可没想到不等灵力恢复，便呕出一口血。
苍梧看着她这般，似乎更为得意：“师尊想杀我，还是等等吧。刚想起来，灵力可不会这么快恢复的。”
苏涂涂见苍梧的疯魔，既然一时摆脱不掉，干脆也不再挣扎，愈发轻蔑的看向他：“你不是想知道，顾浔比你好在哪里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顾浔，从来不会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就像现在，他会第一时间关心我的伤势，我的处境，会为我考虑，会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我委屈。可你，不会。”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更不知道你从何时开始这样执拗，但我知道，真正爱一个人，至少不会让对方难为，不会在明知对方不愿的时候，还要固执己见。”
“苍梧，如果你本性如此，我宁可当初从未救过你。”苏涂涂不知道往日那般熟悉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盛怒之下，带着情绪的话，脱口而出。
苍梧先前面对苏涂涂的时候，始终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的制高点，可等到他听见苏涂涂说得这句“后悔”，忽的就愣住了。
晌久，他没说话，最后，也只余一记苦笑：“好，师尊，我等你，来杀我。”
“如果师尊做不到，我不介意让顾浔，为我们的大婚添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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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苍梧的离开，结界旋即破开。江小豚等人匆忙上前，关切苏涂涂的境况。
苏涂涂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自己没事：“苍梧的野心，已经不可遏制，你们赶快回到各自族中，找寻最安全的躲藏地点，万不可伤到自己性命。”
“可……”江小豚自然是不愿走的，“涂涂，我们可以和你一同对抗苍梧的，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是啊，我们之所以还能好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你的帮忙，我们又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
苏涂涂见三人坚持，只好换上一副坦然的神情：“你们别担心，我没事的。怎么说，我也是苍梧的师父啊，难不成，还要败在自己徒弟手里吗？”
“哪怕猫教老虎，都会留一手呢，何况我！”
众人看着苏涂涂故作轻松，虽然开始还有些不敢信，但后来见她一再坚持，只好信了她的话，也为了让苏涂涂没有后顾之忧，回到各自族群准备撤离事宜。
看着三人离开，苏涂涂终于稍稍放心。事到如今，越少的人卷入这场纷争，才是对黎民苍生最大的负责。
苍梧已然深陷在自己所谓的“复仇”中不可自拔，实话说，面对来势汹汹的苍梧和足以扯开天界的恶念，她并没有胜算。
只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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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闪身的功夫，苏涂涂便出现在了孟婆殿中。
因为苍梧无暇他顾，孟婆处的看守也松懈许多，见到苏涂涂的第一眼，孟婆几乎热泪盈眶。
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她没有多问，只是淡淡道了句。
“你回来了……”
“嗯，”苏涂涂心有所感，想起往事，“我还是沧桓的时候，无意来到冥界，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你。”
“这些年过去，你还是一如往昔，一如当年那样，为我着想，”苏涂涂几不可闻的叹了声，“苍梧的事，对不起。”
孟婆会意，淡然莞尔：“世间万事，众人，皆有因果。你本就不必，揽在自己身上。”
“苍梧的人，已经集结在天界之外，你可想出什么对策？”
似乎是看出苏涂涂为难，孟婆又道：“其实当年，归根究底，是天帝和众神对不起你，哪怕你此番讨回来，也是没错的。”
“苍梧确有执念，但也并非全错。”
“我知道，天界欠我的，终归要还。”
“只是这代价，不能让苍生来受。做了这些年的天神，虽然漫长，也无趣，但总归知道，既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只享受好处，而不付诸责任。”
“若因我辈恩怨，造成下界生灵涂炭，那我们，又怎配为神。”
“神佛无心，却要博爱。因为，众生艰难，黎民无辜。”
孟婆听着苏涂涂的话，没有一丝反驳，反是欣慰的笑起来：“你现在，既像沧桓，又好像，不是沧桓。”
“嗯？”苏涂涂没懂。
“以前的沧桓，虽然也知道博爱众生，但大多时候都说得很僵硬，就好像完成一个亘古不变的任务一样。可现在，你的话里，有了温度，你是真的明白了众生疾苦之后，由心而发的担当和大义。”
“老孟你这话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即便是大战在即，听着孟婆这话，苏涂涂还是不由得笑了声。
“后日，去见苍梧的时候，好好把顾浔带回来吧。他对你的爱，简单，可也坚定，不论天道是否容得下，他总是不该被牵累的。”
“嗯，我明白。”苏涂涂重重点了点头。
此刻的她，还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与顾浔的未来，只有先制止苍梧的执念，不让苍生生灵涂炭，也不让顾浔卷入身死，才是最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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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孟婆一见后，苏涂涂便开始了精密的布局。
她知苍梧野心，所以在最初面对天界的时候，也故作了表面的顺从。
甚至在天神盛怒时，还主动与之对峙。
天帝盛气凌人，苏涂涂手握弑神鞭，生生辟出一条前路。
火光四起之中，天界连连败退。
“沧桓，你当真要和逆徒一起反吗？枉你身在天界多年，竟如此不分是非！”
苏涂涂这一战是拼了全力的，既是迷惑苍梧，也是肃清旧账。
“沧桓有错，天道来罚，与你们何干！”
“端得高高在上，私下却尽数不堪，本尊立三界法则之时，你们尚不见踪影，如今，又有何资格对本尊指手画脚？”
“若三界平和，本尊可以视而不见。可如今，为图享乐，欺上瞒下，纵许恶念，外放出逃，以致生民不安，三界惶惶，本尊如何能容？”
“三界创立之初，本无尊卑，是你们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将神界凌驾两界之上，致使怨声载道，恶事频出，难道不该，为此谢罪吗？！”
天界本就涣散，如今见沧桓回来，更是没了主意，左右看着，不知该听沧桓的，还是听天帝的。
苍梧亦趁此时机，降服天界，拿下天帝。
但哪怕到最后时刻，苏涂涂总期许着，他还有最后的悲悯，可以收手到此为止。
可残忍的事实却在告诉她，苍梧的意图，不过是第二个天帝。
苍梧不顾苏涂涂阻拦，便要以恶念冲破桎梏，重塑三界。
可一旦恶念放出，不论哪一方，势必都会横尸遍野，血流哀嚎。
苏涂涂眼见结界撕裂，当机立断，挥开阻拦的天兵，飞身而上。
可即便苏涂涂身负神女之力，也抵挡不住这样多急切要获得自由的黑雾，她通身的灵力，与黑雾缠斗一处，始终不分胜负。
苍梧冷眼看着，他从不认为，苏涂涂会“执拗”至此，会做出和前世沧桓一样的选择。
可他错了，无论过去多久，哪怕他改变沧桓的记忆与境遇，沧桓，也始终都是那个心怀苍生，悲悯天下，从无私心的神女。
所以哪怕苏涂涂拼尽灵力，终归，还是将黑雾，尽数困在了结界之中。
她已然没了力气，面对苍梧的上前，她不容自己再有一丝犹豫，断然将其推入结界，一同封印，不顾鲜血浸润衣裙，也要生生将破损的口子再度合上。
“收你为徒，没教好你，是为师的错。待你涤去魔气，归来之日，我们，再论乾坤。”
沧桓的话，很是坚定，苍梧即便最后看向她的目光，还有几分不解。
可很快的，他就懂了，亦将这惑，化作对自己浓烈的嘲讽。
是啊，他早该知道，他的师尊，慈爱苍生，即便她心有所爱，也从不会重过众生在她心里的位置与分量。
顾浔懂这一点，所以他会理解，会认同，以至走进沧桓心里。
可他，太执拗，执拗到只愿沧桓满心满眼，就只有自己一个。
什么苍生，什么百姓，他不在乎，所以也要让沧桓不在乎，天长日久的，他甚至就想，让自己在沧桓心里的重量，大于世间万物。
可惜他忘了，沧桓，有她的坚守。
更忘了，为神，本该有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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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被封印后，困住顾浔的监牢，瞬间消失。
顾浔来到战场上，迈过层层烟尘，直跑到苏涂涂面前。
劫后余生的兴奋促使他猛地抱住苏涂涂，可意外的，他的手，直直穿过了苏涂涂的身体。
“涂，涂涂？”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见的，却是苏涂涂平和的笑。
苏涂涂缓缓朝顾浔走去，虚空抱住他，轻垫脚尖，覆在他额头一吻。
轻柔，却坚定。
“好好活下去……”
她是在用最后的意识，勉强撑到顾浔到来。
只这一吻，前尘往事，尽数现在顾浔脑海之中。
可还不等他伸手去抓，顷刻之间，苏涂涂的灵识，就消散在顾浔面前。
四散的白雾，随着沧桓的羽化，落入山林、天空、湖水、大海……
神女陨落，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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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夕阳西下，远山静谧。
冬季初雪的肃杀，让这片本就人迹罕至的山坡显得更为寂静。
饶是过了这些年，顾浔的容貌，似乎一成未变。
他怀里抱着一簇鲜花，是苏涂涂最喜欢的紫色鸢尾。
他轻轻将花束放在墓碑前，郑重拜下，满目沧桑。
原芽和赵蔷跟在顾浔身后，同样拜过后，将花放到前面。
“顾总，你每年都来，可每次，都没见到涂涂。”
原芽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赵蔷却不想顾浔沉溺悲伤，示意原芽不要再说下去。
“涂涂灵识尚在，也一定希望顾总过得好，只要还有希望，就总有再见之期。”
顾浔望着墓碑，思绪飘忽，对于二人说的话，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原芽虽然踌躇，可看着顾浔坚决，只能跟赵蔷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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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顾浔再度蹲下身去，拂了拂碑前微微的尘土，愣愣看着，也只剩喃喃自语。
“涂涂，你说过你会回来的，可八年了，我真的等太久了……”
山坡不远处，便是一座安静的湖。
他望着远方，好像忽然卸去所有力气。
他不怕等，只要苏涂涂能回来，不论八年，甚至八十年，他都可以等。
可他怕，这种等待，虚无缥缈，这种奢望，到最后，不过梦幻泡影。
顾浔一点点朝湖边走去，就在他要一跃而下的时候，却莫名被一股力量带了上来。
这股气息，离他太久，可又熟悉得恍若昨日。
迷离间，他似乎还能听到那朝思暮想的声音。
“顾浔，我告诉你，你此生尚未修完，若此时离开，便是自损功德。到时候老孟一生气，再让你在人间打转几回都是有的。”
“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我吗？”
顾浔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可那声音，又清晰可闻。
“对自己好一点，别做傻事。我会等你……”
顾浔急切的想去抓住什么，可咫尺之距的迷雾转瞬即逝。
湖面的安静，一如既往，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刚才的一切，恍若一场从未存在过的梦境。
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念想在做梦？
顾浔说不清楚，但他想，只要是她说的，自己都会听。
山河湖海，目之所及，无一是她，无一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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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