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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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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很轻,只是林间寂静,这才遥遥传了过来,声音有些耳熟,瞬间让肖稚鱼浑身绷紧。前世豫王府三年,她所思所想,就是怎样讨那人欢心,等入了宫,又琢磨着怎样固宠,因而对那人的声音极为敏感。

刚才咳嗽的声音,似乎就是他——肖稚鱼不由恍惚,扭头朝林间望去,可林中树木众多,远处更有一层薄雾,朦胧难辨。

肖如英听那一声咳嗽隔得远,也没听见有马蹄或是脚步声靠近,她皱起眉,环视周围,道:“何人在暗处?”

并无人回答。

肖稚鱼心砰砰地猛跳两下,慌过一瞬后,她又迅速冷静下来,地上有草叶,若真有人靠近不会一无所觉。再说那人此时应该在长安,怎会在县郊林中,是她太过多心。肖稚鱼长吐一口气,定了定神。

肖如英道:“走吧。”调转马头,认了一下方向,朝林外去。

肖稚鱼略有些不安,不知怎么回事,被那一声咳嗽惊到后,她隐隐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可左右张望,又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好催促阿姐快些走。

此时,密林深处,陆振一面紧紧拉着缰绳,不让马乱动,一面紧张地看着身旁。

豫王手里的弓已经拉开,箭搭在弦上,冰冷箭簇对准的方向,正是刚才那对漂亮姐妹。

林间凉气袭人,陆振却起了虚汗,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他总觉得,豫王箭真正所指,并不是那位骑马的女郎,似乎是她身前那个更小的。可这怎么会?堂堂豫王,拿箭对着一个半大小娘子。他心中着实不安,见那姐妹两走远,他松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发声,“殿,殿下,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豫王李承秉放下长弓,面若寒霜,一双眼黑沉如夜,仍是死死盯着刚才肖稚鱼离去的方向。

陆振知道自从月前豫王夜里发狂醒来,性子变了许多。他跟随殿下多年,又是亲兵近卫,有些话却不得不规劝,“那小娘子口无遮拦,谈及贵妃,尽是无知之语……”

“无知,”李承秉道,“她哪里是无知,全是肺腑之言,年纪小小,就已想着家中以裙带上位,心思险恶。”

陆振听他语气冰冷嫌恶,心下嘀咕,那小娘子稚气未脱,说话清脆悦耳,听着颇为大胆,但孩子嘛,说话夸大也是正常。如今贵妃得宠,陛下疏于朝政,这些年更是纵容贵妃及其家人,有意无意打压太子,豫王身为太子胞弟,对贵妃一党自是痛恨厌恶,刚才小娘子对贵妃满口称羡,这才惹到了豫王,还落下心思险恶的评语。

想到此处,陆振轻声道:“就算说错了话,也罪不至死,殿下若不想见着她,回头告诉郭家林家一声,让那些孩子避远些。”

李承秉听了这话,沉着的脸并无半点好转。他手抓着弓柄,紧了松,松了紧,心中一股恶气难以疏解。

别人只当她是童稚之语,他却清楚,日后她所引来的祸患,比今日的贵妃更甚十倍。

想起此事,李承秉目光不善。

自那一夜他带兵杀入都城,闻听皇后身死的消息,一时恍惚不慎坠马——睁眼醒来却回到十年前。

前世种种恍若荒唐梦境一场,可梦中有些人却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利刺,他早早已想好要将这些刺一一拔除,但这其中,最让他介怀的就是肖稚鱼——他未来的皇后。

她嘴甜心毒,蛇蝎心肠,与齐王勾连,谋逆篡位,几乎害了他的性命。

李承秉面沉似水,眼中戾气如刀。如今父皇太子尚在,他不能杀齐王,就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能露,但肖稚鱼却才十二岁,只是个黄毛丫头,不如趁早杀了痛快。

抱着这样的念头,想着当初肖稚鱼正是太原郭家送到他身边,李承秉便和太原郭氏招呼一声,往登丰县来。路上他有意甩开郭家人,先到县郊走了一趟,不想就见着了肖稚鱼学骑马。

他来时就动了杀心,可真见了肖稚鱼第一眼,她稚气未脱,与兄姐说话时一派天真浪漫,让李承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难以动手。

方才她提起贵妃,表露攀龙附凤之意,李承秉听见之时面色骤然一沉,举起了箭,对准了肖稚鱼——前世她便满口谎言,多次蒙蔽他,与齐王杨杲的私情,令他这位皇帝被天下人耻笑。

死不足惜。

弓弦勒在掌间,他却引而不发,直至人消失在面前。

李承秉闭了闭眼,掩住眸中复杂情绪。

陆振仍在絮絮叨叨劝着,似是怕他戾气上来,真杀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对豫王名声有碍。

李承秉默然片刻,先前骤然涌上来的怒气渐渐消了,却多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无力感。他将长弓扔给陆振,翻身上马,说了声走,便往林中深处去。

陆振立刻跟上。

肖稚鱼跟着肖如英回到林外,好几个女郎正围坐在帐前说话,见她们来了便有人招呼她们一起过来。这些女郎大多性子恬静,不喜骑马行猎,所谈也都是些诗词文章,肖稚鱼在旁听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

她左右张望,打量四周,忽然见有一骑马从林中出来,马上骑士面白斯文,正是郑县郭家二郎,郭世辰。他下马来,奴仆迎上去,接过缰绳,又有人将马鞍后吊着的两只野鸡取下。

郭世辰对身边随从说了句什么,兜着手往帐子里去了。

肖稚鱼对郭世辰本就十分在意,悄悄注意了一阵,心下有些奇怪,郭世辰一手兜在胸前,似乎拿着什么。她想了想,低声对肖如英说要回去歇歇。肖如英这就要带她回去。

肖稚鱼却道:“阿姐还是留下与她们多聊聊,也好多了解些各家情况,就几步路还不放心我吗?”

肖如英见帐子离的不远,自家幼妹又是聪明伶俐的性子,点了点头,便任她去了。

肖稚鱼与众女郎乖巧话别,往自己帐子方向走,进去之后让潮落倒了杯茶水过来,一饮而尽后,她又悄摸摸遛了出去。

今日参与行猎的郭家林家及其他几个郎君帐子都在一处,肖稚鱼一路走过来,看见一顶格外大的帐子,好奇地也多看了两眼,随即又在周围找起来,很快就发现郭世辰帐子是哪一顶,门前有个随从守着。

肖稚鱼刚才来时只是有点疑心,此刻见帐前帘子紧闭,随从却巴巴守在门前,反而更怀疑这里头有些事了。

她佯作赏玩的模样,绕着帐子转了大半圈,郭家仆从看过来,见她年纪小,便没放心上。肖稚鱼竖起耳朵,也没听见帐子里有什么声音,怕留的久了惹人疑,只好走到靠近林子欣赏草木,实际上却一直看着帐子方向。

此时郭世辰在帐内,将一只雪白的兔子从怀里放下,道:“刚才在林子看见的,身上一点杂色都没有,我想着你必是喜欢,如何?”

他面前站着个一身奴仆打扮的人,身材苗条,胸前隐隐有些起伏,一张脸儿生得白皙,尖尖鼻梁,樱桃小嘴,分明是个标致女子。她低头看着毛茸茸一团的兔子,面露欣喜,将兔子抱起,道:“二郎行猎时还记着奴家。”

这一声嗔怪又柔又娇,郭世辰心酥了一半,揽着人就亲了一下道:“郎君不想着你又想着谁。”

两人挨坐一处,说了一阵亲昵话,你侬我侬,情深意切。原来这女子是郭家婢女,名叫若燕,与郭世辰年岁相当,不知何时郭世辰动了心思,将她从祖母身边讨要过来,两人关了门过得如同夫妻般,后来被郭家夫人发现,怒极之下要将婢女发卖,却被郭世辰以命相胁拦了下来。

这次行猎他怕若燕留在家中被母亲刁难,日子难过,便偷偷将她带了出来,扮做随从模样,有外人在时不叫她露面,省得让人说三道四。

两人说了回话,郭世辰起身要走。若燕挽住他的手,撒娇道:“奴家一人在这儿实在无聊,也没个人说话,郎君再多留片刻。”

郭世辰道:“大家都在林中行猎,我已是偷了闲回来,再不回去,等晚上清点猎物,你也不怕你家郎君丢人。”

若燕无奈,只能放他离去。

肖稚鱼在林子边缘走来走去,百无聊赖,都快把地上的野花都要数出来了,才看见郭世辰从帐子里出来,帘子掀开,他站在门前与人说着话,神色柔和。肖稚鱼凝神看去,只见帐子里露出半个人影,穿着奴仆的衣裳。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郭世辰将要离去时伸手拍了一下那仆从的屁股。

这一幕看得肖稚鱼目瞪口呆。

直到郭世辰走了,带着仆从上马,重新入林,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心想刚才那一眼莫非是眼花,可她眼睛都未眨一下,看得清清楚楚。

回想前世所知的事,肖稚鱼越想越是糊涂,她只知郭世辰有个爱妾,待她极不一般,她阿姐有一胎就是被那爱妾害没的,可事后那爱妾竟安然无事。

肖稚鱼刚才见郭世辰与随从亲昵,心道莫非除了以后有个爱妾,他竟还好男风?这念头才起,肖稚鱼一阵犯恶心。

她盯着郭世辰的帐子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女郎们围坐说话的地方。

肖如英见她回来,道:“怎么不多歇歇?”

肖稚鱼笑着道:“我等着阿兄回来,看他猎着什么了。”

众女说说笑笑,又用了些吃食,等到未时,各家郎君狩猎而归。太原郭氏兄弟的猎物最多,其中还有一只褐红色的狐狸。脖子被箭矢洞穿,身上的皮毛却完整无伤,众人皆交口称赞。

肖思齐是和林氏兄弟一起回来的,也猎得几只野鸡。肖稚鱼和肖如英走上前观看猎物。肖稚鱼本想和肖思齐说话,可见他风尘仆仆,还有些疲色,想了想道:“阿兄,我借潮生一用。”

肖思齐点头道好。

肖稚鱼将潮生叫到一旁,低语几句。

潮生眼睛慢慢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道:“幺娘当真?”

肖稚鱼点头,“你去弄来就是,我有用。”

潮生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想去找肖思齐问,肖稚鱼似看穿他所想,道:“有些事我做了,别人看我年纪小,不好计较,但若让阿兄知道了,反而不好收场。”

潮生跟着肖思齐多年,是看着肖稚鱼长大的,原来当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可听刚才两句话,却让他有些看不懂了。潮生无奈点头,道:“倒也不难,林子里就有,幺娘稍等,我这就去捉几条过来。”

肖稚鱼嘱咐他小心,便躲开人多的地方在林边等待。

潮生跑进树林,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手里揣着个布包跑了回来。

肖稚鱼见那布包表面微微起伏拱动,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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