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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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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围上起云台之日,是宁久微被陛下圣旨召进宫的第二天。

彼时她被困公主殿,陈最不在身边。她离不开皇宫,哪里也去不了。

但她等到了祁衡。

他只身闯入公主殿将她带走,护送她出宫前往起云台。

宫中一切有皇叔,因此他们一路顺利。

冬日的寒意侵身入骨。

起云台奉百神处,明殿宁静。殿外,御林军已至。

“王爷。”

青岚垂眸而立,“御林军到了。”

立于上千百卷手抄经书之前的男人,水墨衣袍,丹青眉目。回眸看向紧闭的殿门。

*

殿外,御林军围困在明殿之下。

顾衔章独自一人踏上石阶,站在月台上抬头看着眼前气派庄严,供奉百神的宫殿。青松倚檐,萧瑟条条。

沉重的殿门大开之时,他终于见到那位人人传闻千万遍的宁王爷。

“微臣顾衔章,参见宁王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起云台更衬得格外冷清。

“你就是顾衔章。”

宁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幽远深邃,仿若在隔着眼前的眉眼,看到久远的过去。

“和本王所想的一样。”他声音轻淡平缓。

“王爷在起云台多年,当真太平。”顾衔章淡声道,“微臣奉陛下旨意,收回墨京玉牌。”

“仅此而已吗。”

“动用墨京玉牌是为逆罪,亦可——杀无赦。”

“你想杀我吗。”宁王爷看着他,携了抹温和的笑意,“为你父亲。”

冬雾凝霜,寒风刺骨。

顾衔章衣袖随之轻动。

“当年若非有人比本王更快一步,救走了你和你姐姐。否则,你不会走上这条路。”

……

旧事不陈,从未忘却。

“这是本王的佩剑。”

“自染上你父亲的血后,便封寂至今。”

青岚上前,双手奉上王爷佩剑。

沉重的长剑古秀玲珑,图腾栩栩似生,剑柄蒙尘的宝石仍在暗淡中生辉。

“我可以给你,杀我的机会。”

顾衔章目色冰冷,他毫无犹豫,长剑出鞘。

尽管封存多年,冷刃锋利的寒光却丝毫未减。宛如有着生命。

月台下混乱渐起。祁世子及时赶到。

宁久微提着裙摆不管不顾地跑上来。

祁衡为她开了一条路。

“父王!”

她看着眼前顾衔章用剑指着父王的景象,呼吸都发窒到生疼。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宁王爷眼神一瞬凛冽。

他的公主不该在这里。

若如他所料,她此刻该被困在皇宫,安全无虞。

宁久微挡在父王身前,心跳如擂,“顾衔章……”

他不能。

她的声音在发颤。

宁久微眼睛泛疼,真的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坚强勇敢。她无法理智冷静。

顾衔章手上的剑正对着她的心口,他低压的眉眼比寒光刀刃更锋利。

他握着剑柄的手骨节用力地泛白,但丝毫未动。

“阿宁。”

父王的声音遥远渐近,传到她耳边。

“让开。”

“我不。”

宁久微回头看向父王,眼泪终于从脸颊滑落下去。她倔强地咬着唇,眼睛通红地想要控制着自己。

“父王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父王,我要知道真相,当年陛下究竟如何登基,上卿大人究竟如何——”

“青岚。”

“在。”

青岚一言不发地将公主拉走,带进明殿。

“我不要!父王——”

无论宁久微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控制。

她被关进内殿,青岚用绸缎将她绑在了椅子上。宁久微拼命反抗,“青岚姐姐,你放开我好不好,放开我。”

她不明白父王为何要这样。更不曾想到父王竟然会这样对她。

“公主殿下恕罪。”

青岚绑好她,又用缎带封住了她的嘴巴。

“唔——”

宁久微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没办法反抗,青岚亦无视了她的眼泪,朝她行礼后径直离开。

……

*

世间仿若沉寂。

此处宁静无声,隔绝了殿外的一切。

宁久微筋疲力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殿门被破。

外面已是北风萧萧,风雪席卷。

天暗的漫无边际。

一片冷白之下,寒风裹挟着鹅毛白雪放肆地闯入供奉百神的明殿。

“窈窈!”

祁衡带着禁军,随风雪一同闯入。

他解开她身上的绸缎,宁久微起身时双腿无力支撑,跌坐到地上。

“窈窈。”祁衡及时搂住她,“没事了,别怕。”

“祁衡哥哥。”宁久微眼睛仍然红润浸泪,她用力抓住祁衡的手臂,抬头问他,“我父王在何处,父王——”

“没事。”祁衡捧着她的脸,认真看着她道, “王爷在皇城。”

“凌王造反,煜王殿下已令世子率兵出城往西郡一带平定作乱藩王。”

“陛下……晏驾,立储煜王,最后旨意是禁军调令,保护明宜公主。”

他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向她说明。

宁久微怔怔地望着他。

祁衡抹去她的眼泪,将她环抱在怀里。

“你想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了。若不出意外,顾大人应当会更快一步。”

……

夜深无月,风雪不止。

御史府邸。

书房烛火影影。

顾衔章站在窗前,袖中的南红翡翠手珠在他指腹缓慢碾过。

元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

顾衔章回身,雪夜中,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走来,但见他步伐平缓,腰背直挺。沧桑的双目在常年如蹙的眉下黯淡仍见光泽。

见到顾衔章的那一刻,那双布满岁月的眼睛顷刻凝神,生出颤巍的阑珊明亮。

这位前朝的参政大人仿佛一瞬看见的是另一个人,他掀袍行礼,微微嘶哑颤抖的声音藏着万种心绪,“老臣——参见顾大人。”

顾衔章大步上前,“伯父请起。”

“伯父,我是顾衔章。”

他声音平静,心却翻涌着。

参政大人紧握着他的手臂,深深注视着他, “我一直以为顾氏满门,你和你姐姐都未能幸免于难……上苍庇佑,他的孩子都活着……当年我赶到时,大火之下连残骸都不见……”

“伯父,那些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顾衔章沉声道,

“这许多年,我从未放弃寻找父亲过去的旧臣。我知您与我父亲患难之交,谊切苔岑。”

“我想知道当年起云台究竟如何。”

“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宁王爷是否背弃正臣,亲手杀我父亲。”

过往排山倒海,日久弥新。

参政大人哑然良久,泪水纵横,已过半生的苍老旧臣俯身难抑,失声痛心,“大人……上卿当年——是为大郢,为护宁王爷自尽而亡啊!”

……

*

先朝先帝病垂之际,首辅高执助瑞王谋反京都。

顾上卿身负先帝遗诏,带着墨京玉牌和小殿下,被迫从皇宫退至起云台。当时的小殿下便是如今的人人敬为皇叔的宁弃,是先帝遗诏所立储君。

宁王爷因生母之故不受是先帝宠爱,常离京都。那时宁王爷远在东郡,听闻消息不日便率军赶回。

后高执以顾上卿欲挟小太子令诸侯助宁王爷谋反之名,调令羽林军杀上起云台。

所谓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上京城动乱之际,藩王起反意,边境他国屡屡进犯。

首辅高执杀意决绝,顾上卿和小太子,以至追随上卿大人的臣子,都被扣上造反的名头。这个名义甚至可以将宁王爷谋算在内。

顾上卿对先帝忠心赤诚,先帝也将最重要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彼时先朝大势已去,瑞王掌局。即便起云台反攻出围,小太子声名不正,哪怕顺利登基,连宁王爷也会背负控制小太子作傀儡的逆罪。不论民心还是臣心,皆动荡不可安。

顾上卿虽手握墨京玉牌,却无论如何不可动。

何况正值大郢陷于为危难之际,军将各处分离不守。上京城多动乱一分,边境便多进犯一寸,百姓苦难便深重更甚。

宁王爷虽知结局和后果,却仍要孤注一掷反攻出围。他不愿牺牲任何人。

哪怕他背负所有罪名。

宁王爷与顾上卿相争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他不肯放弃,也不肯接墨京玉牌。一意孤行。

就在宁王爷不顾上卿大人阻拦要闯出宫殿之时,羽林军乱箭破了起云台层层殿门。万箭齐发,置之死地。

千钧一发,顾上卿以身躯挡下了射向宁王爷的长箭。他趁此机会顺势牢牢控制住他,用王爷的佩剑穿过自己的胸膛。

……

他说,“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现在,你可以调令十万陵卫军了。”

他笑着,将玉牌放入他手中,牢牢握住,“王爷,微臣顾怀安,以先帝遗诏挟太子,号墨京玉牌为令,谋乱造反。你可以杀我。”

……

“成王败寇,无畏如此。”

“大郢会千秋万代。”

“活下去。”

“不要后悔。”

……

首辅高执率军上起云台,意图是将宁王、顾上卿,还有当时的小殿下皆以叛乱的名字全部杀尽,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顾上卿死了,宁王爷才能以他叛乱的名义调令陵卫军,保护当时的小殿下活下来。

为大郢,为宁王,为小殿下,上卿大人以身殉国,随先帝而去。

当年始终追随顾大人的旧臣早已无几。

连隐姓埋名还活着的都没几个。参政大人当年亦是被扣上一个莫须有的帽子,若非王爷暗中保护,大抵也活不到如今。

上卿大人死后,宁王爷调动陵卫军反攻出围。闯出了羽林军的围杀。

……

“陵卫众将听令,顾上卿欲以先帝遗诏挟皇子,号墨京玉牌为令谋乱,已被本王斩杀。命退,不得作乱。

吾皇族羽林将士,即刻停战。违令者,斩。”

……

御史台地牢,宁王爷负手而立。他睁开眼,抬头看向从冷窗落进来的风雪。

夜深如渊,无情的北风呼啸着,将冬雪漫天纷飞。

顾上卿喜欢冬天,他的儿女也都生在冬日。

一个寒冷又皎洁美丽的时节。

——“微臣顾怀安,参见宁王爷。”

——“王爷,微臣的名字是顾怀安。不是夜泊秦淮的淮,是心怀天下的怀,安得广厦的安。”

——“王爷,你我可算是桃花潭水,刎颈之交?”

——“王爷与微臣结个结娃娃亲如何。以后若有了小公主,好过便宜别人家臭小子。”

——“长宁不尘,微末岁久。窈窕无双颜如玉,皎月怎作宁久微。”

——“王爷,小公主的名字,如何?”

……

若青史有泪,岁月能提笔。

皆愿去似微尘。

落花长醉,青鸟衔春。

漫漫长夜,终有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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