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春意渐渐浓郁,公主府许久未回,公主殿下一时半会儿似乎也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何时该向公主提一提才好。
王府外,顾衔章下了马车,正与恰好要离开的小爵爷迎面相对。
程千帆手中折扇一收,唇角轻提,“顾大人。”
顾衔章从容地停步,“小爵爷,巧。”
程千帆不以为然,“不巧,我是特意来找公主殿下的。”
“有事?”
“那就是我和殿下的事了。”程千帆语气幽幽, “顾大人,不是我说,你若是识趣些,就该自己把驸马的位置让出来。好过以后被公主厌弃。”
顾衔章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小爵爷若有本事,大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驸马的位置抢走。”
程千帆冷笑一声,“你以为公主有多在意你这个驸马?我们的明宜长公主,可不在乎情情爱爱那一套。宁王府的驸马不是那么好做的,倘若有一天你没有利用价值,你猜殿下会不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
“我觉得顾大人应该清楚,对殿下而言,你身为臣子的价值远大过驸马。所以她在意你。”
“而非爱你。”
作为一把肃清君侧的刀刃,没有比他更锋利,更合适的了。
顾衔章当然清楚。
“那又如何。”他双目轻勾,“我心甘情愿。利用也好,玩弄也罢,至少我才是公主殿下名正言顺的驸马。不像小爵爷,费尽心思的第三者,什么也不是。”
“对了,虽然承宣伯爵府壁虎断尾,够狠也够聪明,但只要我想,就能再刮你一层骨。”
顾衔章语气轻缓,“何况小爵爷觉得公主是更想笼络尔等一等伯爵之势,还是更想手起刀落,将其吞并夺回?”
程千帆浮于眼中的笑意消散,神色阴冷。
倘若无法真正取得陛下与宁王府之信,成为有用之势,承宣伯爵府最终的结果自是后者。他也正是认得清局势,才会做到这一步。
顾衔章看着他变换的神情,唇角划过冷淡笑意。以示胜利。
“小爵爷还没走?”
顾衔章目光越过程千帆,看向他身后慢步走来的公主殿下。
宁久微走到程千帆身旁,才看见顾大人也在。
“殿下。”
程千帆沉出一口浊气,转身便告状道,“顾大人方才威胁我。”
宁久微看了眼修长而立的顾衔章,“威胁你什么?”
程千帆:“顾大人说要拿我承宣伯爵府开刀。”
他倒是毫不掩饰。
顾衔章淡淡开口,“看来小爵爷比我所想的还要无耻。”
“好了。”宁久微象征性地开口,维持平和, “顾大人。”
“怎么。”他看过来,“不过说一句,公主心疼他吗?”
宁久微抬眉,“放肆。”
她不过叫他一声,又闹什么变扭。
“小爵爷且放心回去罢,你说过的话本公主都记得。给你的答复也不会太久。”
“我知道,我相信殿下。”
程千帆柔声言罢,深深看一眼顾衔章,与他错身而过,扬长而去。
待人走远,宁久微才对一旁缄默的顾大人道, “程千帆虽有野心,但也是一枚绝好的棋。承宣伯爵府若能为我所用,比肃清更有价值。顾大人,你这般聪明,当知道不能把他逼的太紧。”
顾衔章冷漠道,“是他先挑衅我。”
宁久微浅叹,转移话题,“我今日又收到了先生的信,仍旧是拒绝回京。这些日子已经恳切去书十几封,无一例外都是拒绝。陛下亲书也没能动摇太傅大人的心意。”
她和他商量,“所以我想,顾衔章,你能不能亲自去一趟景州?”
毕竟是最亲信的学生。
顾衔章没回答,看了她一会儿问,“公主为何不问小爵爷是如何挑衅我的。”
宁久微沉默一瞬,顺着他问,“那小爵爷是如何挑衅你的?”
顾衔章别开目光,“不想说。”
……
宁久微闭了闭眼,抬手扶额。
“怎么了。”
顾衔章上前搂住她,宁久微靠在他怀中, “头疼。”
顾衔章顺势更紧密地圈住她的腰身,“公主,你以后会厌弃我吗。”
“本公主岂是始乱终弃之人。”
宁久微抬头,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看着他不自知而蹙的眉变得舒展平和。
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抱我回去。”
*
据陈最暗中观察了几日兰华公主的回禀,未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但陈最说,他发现还有其他人在监视公主。
宁久微欣赏着小爵爷送来的大家名作字画,平整地铺在书桌上, “是谁的人?”
“北契的人。”
宁久微闻声抬头,看向走进书房的顾大人, “顾衔章,你今日没进宫?”
“没有。”
宁久微递给陈最一个眼神,陈最颔首退下。
顾衔章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腿上。
她没有拒绝,顾衔章又靠近,呼吸落在她脸颊上。
宁久微攥住他的衣襟,打断他,“你刚才说,是北契他们自己的人在监视兰华公主?”
顾衔章嗯了声。
宁久微期待地望着他,“你是有查到什么吗?”
顾衔章垂着眸,“公主亲我一下,我再说。”
宁久微二话不说地朝着他的唇亲了一口。
顾衔章低声笑了笑,“不是这样。”
他偏过头吻住她,温柔且深入的攫取,耐心十足。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久微才从这个悠长缠绵的吻中得以抽离。
顾衔章最后在她唇上浅浅啄了一下,退开,手背贴在她泛热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北契在与南鄯暗中谈判。”他嗓音沙哑,“北契王室除了北契王,还有兰华公主与其母妃一族势力,和四皇子之势。”
“北契王室并非所有人都与北契王一样,顺服大郢。”
“大郢国土之周,与北契南鄯一样的小国众多,近年来相互联结,几乎同气连枝,对大郢虎视眈眈。”
宁久微慢慢呼吸,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了。”
顾衔章牵着她的手握在掌心,“至于请求老师回朝之事,我会亲自去景州。公主不必忧心。”
老头性子拧巴而已,心底是愿意重新回来的。
说罢顾衔章抱着她起身,宁久微看向他,“去哪?”
“公主随我来。”
顾衔章带她走出书房,走了一些路到小花园。
而后宁久微看到十株花瓣似雪般圣洁美丽的雪莲,一朵一朵精心栽培在剔透的瓷盆中。
“长姐说雪莲可入药,是谓奇珍。可以给父王治病,对女子也有许多好处。我便让人去办了。”
宁久微认真瞧着,有些惊叹,“雪莲本就十分珍贵,又生长在极寒之地,光这十株就不容易采集,何况千里迢迢运来上京。”
顾衔章碰了碰那洁白无瑕的花瓣,“从西北边陲的天山上运来上京,的确费了些功夫。”
宁久微还想着关于兰华和北契王室的事,闻言不自觉道,“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太奢靡了些。”
宁王府也素来低调淡泊。
顾衔章静了静低眉道,“公主殿下说的是,微臣知错。”
他语气平常如旧,宁久微看着他低垂的眼睫,觉得自己似乎太严肃了。
她拉住他的手,又哄他,“不是那个意思,我了解驸马的心意,没有责怪你。”
顾衔章抬眼看她,目光柔软,毫无掩饰。全无寻常冷淡的锋利感。
宁久微心道他好像越来越懂得拿捏她的心软了,知道她抵挡不住他这样的眼神。
“只是宁王府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需谨慎。何况你已经天天都在被言官参奏了,总不能再加个奢靡罪吧。”
特别是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借此给陛下施加了不少压力。
顾衔章勾了下唇,“我不怕。”
宁久微皱了皱鼻子,“我怕行了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在等着参我呢。”
顾衔章不以为然地理着她的头发,“公主放心,没人敢参你。”
宁久微探究地看看他。
顾衔章笑了笑,“别这么看着我。我没做什么,只是让他们知道怎么参我都没关系,但不能说你。”
宁久微眯着眼弯了弯唇,“看来身边有佞臣,也挺不错的。”
顾衔章不可置否。
“那顾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去景州?”
“月底之前。”
宁久微颔首,“好,尽快。”
顾衔章无声凝望她,长臂一伸将人带入怀中, “景州路途遥远,公主不会想我吗。”
她腰身被他一双手禁锢住,离得太近只能仰头看他,“会想。”
纯真的语调。
她每每回答他这些话,都像回答寻常如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的问题一样,坦然又寡淡。
“会怎么想?”顾衔章追问,“会像寻常女子思念自己的夫君一样——”
他停顿一瞬,“思念我吗?”
夫君?
宁久微琢磨着他说的这个词,心里觉得怪怪的。不是怪异的怪,是酸酸涩涩又带着些蔓延的甜,像青梅和糖葫芦那样的怪。
“我……”
她忽然有些发怔,说不出什么来。
她不太明白夫君是什么。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顾衔章是她的驸马。
至于思念,上辈子他死后,她总是会思念他。那样的思念,算是对夫君的思念吗?
宁久微明白思念的感觉,孤身在上京城的那些日子,她始终在思念父王和王兄。
可是那种思念和后来她对顾衔章的思念并不一样。
她仍记得上辈子自己对他想念的感觉,不好受。可她不知道那算什么感情。
这一世她对顾衔章也有过很多感情,痛心,难过,生气,欢喜……但是思念,她不知道。
何况这一次他活着,她执着的也只是要他活着。
他在她身边,她自然也没有再像上辈子那样时常会很难过地想起他。
宁久微独自走神,顾衔章注视着她慢慢煽动的眼睫,耐心地等。
“会吗。”他引诱着,强迫她去想,“会那样想我吗?”
“我……”宁久微看了看他,几分恍惚,“我不知道……”
她如实说,“我只知道你如果死了,我会很难过。”
顾衔章低头抱着她,轻笑的气息洒在她颈上,痒痒的,“我知道。但是微臣很贪心,想要公主更多的心意。”
他的唇碰到她耳后的皮肤,扶在她腰上手顺着身侧的曲线往上,停在心口,指尖轻轻勾住衣襟, “我想要更多,更多地,占据公主的心。”
“公主殿下,答应我,在我离开上京的日子里,好好地想一想我,好吗?”
……
宁久微被他勾地迷迷糊糊,只点头,什么都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