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还是女鬼?
黑雪降世,异象频现。
天道颠倒错乱,为六界覆灭之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脑海里总横亘着些破碎的记忆。
一时是漆黑的迷雾与沼泽弥漫着鬼哭,一时是撕裂天空的失控浑仪坠落地面,一时是烧得自己双眼发烫的烈火,一时又是星辰碎裂成灰烬的雨。
艾绒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不吉利的人。
就像出生被抛弃的自己,被游医收养之后只得了一味药材名,他便落得匪盗半夜屠了全家的下场。
乱世中的好人,只会死于非命。
“他的身上是被扎出了六个血窟窿,二哥,如今我便还给你。”艾绒抽出匕首,划出清脆声音,“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匕首利。”
寒芒映在她冷峻的小脸上,眼瞳漆黑森然。
窗外急风骤雨,偶有星流霆击短暂照亮屋舍。四个壮汉如牲畜般被捆绑在地,脸上露出或惊恐或暴怒的神情。
那两个暴怒的汉子,目眦欲裂,额上青筋毕露,形容比阎罗恶鬼还可怕三分,张口闭口地辱骂,污糟腌臢。
下一瞬,艾绒手起刀落将匕首狠狠捅在二哥的肩头,发出叮叮撞击之声,男子哭嚎声不绝于耳。
温热的血液溅到女子的眼睛里,她浑然不觉只利落地抽出白刃,伤处瞬间鲜血如注。
“这玩具,跟二哥一样是个怂货。”她端详了下手中卷了刃的匕首,面露嘲讽之色。
被称作二哥的人此刻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浑身抖如筛糠,脸上眼泪鼻涕流作一团。
她被这几个男子的叫喊吵得有些烦闷,也不拘用什么物什了,拆下农具上尖头,凭借身体的重量才将并不锋利的犁铧没入皮肉之下。
一下,两下,三下……
屋内的声响逐渐回落,一如窗外的暴雨。
这些平素吃人不吐骨头的奸恶之辈,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断续的金石相撞之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畔,平淡普通得让人毛骨耸立。
“妹子你,倒倒有些胆色,”为首大哥强撑着一口气,十分勉强地说道,“不若入我绿林,从今起我罩着你,这几个鸟人你随便提去杀。”
“何必着急,”她偏过头说道,神情淡漠至极,“最后一个才是你。”
为了这一刻她筹谋计划了半月之久,他们自诩强人,对掠夺来的猎物最是没有戒心。若非如此,她也没那么轻易将迷药下在今晚自己与大哥的喜酒中。
游医大哥说,曼陀罗,可祛湿定痛,亦可在这乱世中自保。
若非你们这群山匪,我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她面对着满屋狼藉,一时有些失神。
艾绒高高举起带头大哥的直刀,对准他的堆满横肉的脖颈砍下。
电光石火间,大哥挣开绳索的束缚,滚出几丈远,然后沿窗逃走。
她眯着眼瞥到,金属光泽一闪而逝。
是子母刀。
大哥心知蒙汗药力还未完全退却,此时此刻腿肚子都发软。即便面对十几岁的瘦弱女子,自己也未必能夺下她手里的兵刃,更何况……
他娘的那可是个疯子。
大哥在刚下过雨的街上走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年久失修的地砖上,脚步虚乏却一刻也不敢停下。
因为催命之声愈发靠近。
这匪徒平素对于抢来的女人在新婚前夜之前,都会戴上属于自己的烙印——那特制的金铃环。这是宫里流传出来的器物,上有鸳鸯扣设计奇妙,除非精研遁甲机巧,想取下来只有大力损毁一路可行。其声特别非常,难以隐匿,不论是在何种嘈杂环境里,只要细听就无所遁形。
他总会噙着残忍笑意,拉开猎物隐藏的遮掩,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折磨她,将活的尊严和生的希望一一踩在脚下碾碎。最后,他会取下那斑驳处渗入暗红色的脚环揣进怀里,等待下个猎物的出现。
这是他狩猎的好物件,除了今夜。
那个婆娘脚上的铃铛,在这无人夜里高昂而清脆。
光明正大地告知,你死期将近。
无望的狂奔使得他险些撞上柱子,抬头一看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了望台。
他慌不择路爬了上去,蹲下身子希冀这简陋的草墙能遮掩住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
整座了望台摇摆的咯吱声,让他心如死灰。微弱的脚步声意味着死亡的节拍,重重踏在他的心上。
大哥和艾绒心里都清楚,雨天本就湿滑,年久失修的了望台根本经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离崩塌只差一粒灰尘落下。
“别过来,不然我跳下去!”
女子不言,只笑着一步步走近。
此情此景如同被怨鬼索命。
大哥汗毛倒竖,往后退了半步紧紧抵在围栏上,将利刃藏于背后,筹谋着何时出手能将她一击毙命。
艾绒冷眼瞧着他,对他的盘算心知肚明。
喀嚓一声,老旧的木头终究是撑不住散了开。
不愧是在这乱世之中能占据一方的山大王,他即便十分惊慌连刀都没抓住,但还是迅捷地调整好姿势向一旁滚去,免于跌落下去。
“鸟婆娘,就这么舍不得老子,要跟我做黄泉夫妻!”
对峙了许久,大哥的体力和精力都在崩溃边缘,他索性破罐破摔,大声叫嚣着朝着艾绒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凭借着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经验,魁梧男子在搏斗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他眼珠瞪得要滴出血来,死死地攥着手中细腻白皙的脖颈,几乎捏断。
女子额头上青筋暴起,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烈风呼啸,直接掀翻顶蓬。
残月直照,竟透出隐隐妖异的红色。这新娘子一身喜服分外殷红夺目,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月色,她面色微微红润,美丽得生动又鲜活。
些许纷纷扬扬的暗色遮盖了他的眼睛,霎那间又融化在手上,了无痕迹。
黑色的雪花。
他使劲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直到一只如梦亦幻的荧蝶出现。
那荧蝶振翅飞舞,翅膀边缘散发着淡紫弧光,美得不属于这尘世,却翩翩然地落在那女子的肩头。
她还没死!
唇角勾勒起微弱的上扬弧度,与她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心里咯噔一声,即便自己已经完全掌握这场搏杀的主动权,他依然感觉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妙。
不知从哪来的荧蝶越来越多,围绕着自己扑扇着翅膀。
大哥不禁有些自得。天不亡我,这样的稀罕玩意儿,卖给纨绔子倒也能挣得东山再起的本钱。
最先头的那只荧蝶如他所愿地落到袖口上,像有魔力一样噌地一声爆出好看的火花。待到焦糊味钻入鼻腔,切肤剧痛的传来才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余的荧蝶也蜂拥着朝他扑了过来,只不过此时在大哥眼里这就不是钱袋子了,更不是美轮美奂的方外灵物,而是地狱索命的焱火。
借着风势助,妖冶的紫色火焰一口吞没了他的身体,燃起丈高的火墙,蔓延在整座了望台之上。
伴随着下坠的风,他被点燃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无声嚎啕着。
在失去平衡的了望台土崩瓦解的瞬间,她心里竟有几丝解脱和放松。
真想好好睡上一觉,管他尘世如何,不过大梦三千场。
“当心!”
呼喊声从地面传来。艾绒懵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团柔和的光晕包裹,虚空中绽放一朵无形的云朵将自己轻轻托起,缓缓落下。
再次有了实感的触碰,是在一个温暖有力的男子怀抱中。
两人映着月华面面相觑。
茶色眼瞳,眼梢微挑。
面庞如玉,身量高挑。
只是唇白如纸,看着短命。
男子亦是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眼中尽是些自己看不懂的情愫。
“放我下来。”艾绒推了推男子胸膛,纹丝不动。
男子虽然体力不支摇摇欲坠,还是将她稳妥地搁置在石头上。
谁料他突然咳嗽不止,还呕出一滩鲜血,随即栽倒在她的腿上。
她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触感犹温。
这算什么,碰瓷吗?
还没等她把人扶起来,不知道从哪冲出一堆仆从,把她硬生生挤了出去,又前呼后拥得跪了一地。请安声中还掺杂了几嗓子尖叫,想必是看见了被烈火焚化的人形灰烬。
“你这妖女,竟害得爷呕了血!”被人称作是竹桃的为首女婢,一巴掌将艾绒扇倒在地,还颐指气使地叫人捆起带回用刑。
艾绒倦极,束手就擒。
至少能有片刻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