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转眼到了盛夏,各种各样的鲜花和水果都上市了,自在那场盛宴上成功地登场,鞠子的手头宽裕了很多,挑起集市上的东西只管选颜色最鲜艳、品相最好的要。
一开始不是没有客人和感到了威胁的更为年长的舞姬抱怨“让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做什么啊”“她连话都讲不清楚吧”,但是鞠子的第一支舞就收到了众人的赞叹和那位大人物宠爱的幼子的喜爱;之后的应对中,虽然容色没有长开,也没有什么机警巧妙的言语,但举止周到体贴,耐心听他人发言或回应醉鬼的啰嗦,典雅又温柔;虽然完全不会成为一场宴会的焦点,但第二次有重要的客人前来时,对方第一个想到或提起的总是这位甘做绿叶的陪衬。
因为是宅院主人家养的歌舞乐团,管事的都是自矜身份的女主事,虽然仅仅是十岁的孩子,每月的银钱和客人的打赏,只要不是太贵重的东西,都好好地到了鞠子手里。自第一次亮相后,蝶子她们就再也没有遇到了,鞠子自己不是喜欢买东西的人,生活所需都有统一的配给,所以短短一月间,也攒下在这个动乱的年代的一笔小财。
七月十六日,鞠子日夜默念的日子,终于降临了。之前因为各种各样的交火和武斗,港口城市一直被灰色的烟雾笼罩,但到了这天清晨,天气意外的很好,清澈爽朗还有参杂丝丝甜蜜花香的柔风,让人不由产生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大捧的白色百合花,一篮子各色水果,鞠子瘦小的身影逐渐穿过相较繁华的城区,向更为混乱的贫民窟边缘走去,身上雅致精巧的和服在阳光下还能看到金线的反光;周围一直都有恐怖贪婪的视线盯着,但和人们一贯的猜想可能有所不同,这样一看就出自权贵宅院的人物并不是首选的劫掠对象——过于显眼的目标,过于高昂的招惹代价,如果不是特殊的情况,不起眼的平民和同出于贫民窟的弱者才是被欺压的最优选。
于是鞠子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外表破败的小诊所前。会不会来得太早了呢?真正要敲门的时候,她突然有些迟疑,森先生习惯于熬夜工作,往年她都是等园子里的训练结束才趁着暮色匆匆赶来,今年突然早晨来访……
阳光普照的城市边缘,反而比阴暗时或风雨中更为清冷荒凉,只有蝉鸣的街道,不由得让鞠子产生了几分恍惚之感。
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盛夏呢。
---------------------------------------------------------------------------------------------------------------------------------
“喂!那边的小鬼,你到底要拖拉到什么时候?大家都在等你一个人!”
但躲在墙角的6岁女孩只是一个劲的想往后缩,拍开了所有想去拉她的人的手,脏兮兮的脸上满是警惕。
“不检查那就滚吧!我宁愿把买下你的钱当作对那个穷酸鬼的施舍。现在就离开这座园子,到大街上去啊,和贫民窟里的野狗滚在一堆吧!现在不想当众检查,那就当着街去和流浪汉抢吃的吧!难道你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管事已经很不耐烦了,快步上前要来拉扯。
女孩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却意外的落入了一个散发着干净气味的怀抱。
“嘛,嘛,对可爱的小女孩用不着这么粗鲁啊。”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不顾她身上的脏污,打横抱起这轻的有些不真实的小家伙,向着后边为他安排的一间小小休息室走去。“如果真的是她的父母教导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袒露身体,那么他们也算当代日本儿童生理教育的先行者了呢。”
“那些烂鬼,怎么可能。”见医生没什么意见,他也懒得多加阻拦,只是不由轻蔑:“哼,留学生。”
女孩的身体很僵硬,但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没有再多做挣扎,只是脸上写满绝望,被轻放到室内的地面时,两行泪水还是无声的落下了。
“所以,衣服下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白色单裤的包裹下
腰眼的位置
一点红色
妖异的红色火焰
“是害怕被别人误会和小混混有什么交集吗?但这不是纹身吧。”医生的目光突然变得诡秘,“这样的感觉,意外的熟悉呢……”这样的能量波动,和去年那场“荒神”引起的大爆炸有关吗?
“完全没有问题,很健康可爱的女孩子哦!皮肤意外的很不错呢。”笑眯眯的医生抱着女孩再次回到前厅,开心地宣布这一消息。“名单在哪里?可以登记数据了。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就叫……蝶子吧。”
“咦?这个也叫蝶子吗?”
“啊,已经用过了啊,那叫……叫……”
“什么啊,原来之前的名字也都是现取的吗?那她的名字我来想一个吧!叫マリ怎么样?”
“マリ,鞠,鞠子吗?虽然不常用,但也的确不错呢,就用这个吧!”
“唉?唉?我说的可是茉莉,用外来音的读法而已啊,很洋气的名字好吗?不要虽随随便便改成这样的写法!!”
“可是已经登记造册了,没有办法了,抱歉啊森先生。而且这么新潮的名字,不是这样卑贱的女孩用得起的啊,还是等您自己家的大小姐们出生了再用吧。”
“可恶!我现在可是连相亲对象都还没有的可怜医生啊。”
我叫鞠子,没有姓氏。如果当年幸运地成为森先生家的小姐,也许会叫森茉莉。
出生日期不明,但生日是七月十六号。
遇见森先生,有了名字的那天。
---------------------------------------------------------------------------------------------------------------------------------
“啊——”打着哈欠的邋遢医生终于打开了诊所的门,头发凌乱,领带也没有好好地摆正,深色衬衣从西裤里随意地扯出一大截。
“咦?今年居然来的这么早吗?鞠子。”
“森先生。”好没用啊,鞠子,不要每次一到森先生面前就变得这么僵硬啊啊啊啊——即使心理情绪翻涌,鞠子的动作却变得愈发僵硬,神情也更加严肃,连语气都变得超级冷淡,平时的自然柔和全然不见了踪影,几乎是捧着东西同手同脚地走进了房间。
“今年居然是白色百合吗?我还以为鞠子又要送我手作的康乃馨了呢。”森鸥外自然地接过鞠子手上的一大捧花,插到了边上的花瓶,“幸好这次准备的花瓶正好大了很多。”
“因为森先生是纯洁的理想主义者。”这是鞠子在招待留学生和改变派的宴会上学到的说法,虽然是第一次用,但因为对象是森先生,所以没有让鞠子有任何不好意思。
“所以上次夏目先生来的时候,鞠子果然还没有离开啊。”
“是在是万分抱歉!只是突然想起收拾出来的垃圾没有从门口拎走,所以折返回来……”
“不要担心哦,没有责怪鞠子的意思啊,我一直都知道,鞠子是好孩子哦。”医生突然转身露出灿烂的笑脸。
“森,森先生!”鞠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遗憾的是医生并没有看到,只是很快转回去整理窗边的花束了。
“说起来鞠子,上次的传递消息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
“这,这是我应该做的啊……”
“蝶子后来还好吗?”
“虽然说是着凉,其实只是怕主事责怪的说法。蝶子没有吃过蟹肉罐头,一下子吃得太多,难免有些不舒服,稍微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所以说,鞠子还真是个好孩子呢。”森医生又温柔地笑出了声。
”上次的那位福泽先生,感觉也是一位意志坚定,品行端方的人呢。”见森先生没有开口的意思,鞠子努力地寻找着话题。
“是吗。”森鸥外暧昧不明地接口道,“不过他可比我要幸运很多,随随便便在路上捡到的小孩子都是有着令人惊叹的“超推理”异能的天才呢。情报什么的,完全不用自己操心了啊,真是令人艳羡的好运气呢。而我呢?太宰整天就知道出去乱转,鞠子还这么小……”
“啊,鞠子,不要太过于敏感哦,我可没有任何责备你的意思,我知道鞠子已经很努力了哟。”医生终于整理好了花,走向内间时白色的衣角擦过鞠子的肩膀。
“森先生!请不要担心,我已经可以出入更加正式重要的场合了,虽然只是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情报什么的,我一定会为森先生尽一份力的!”
“嗨嗨,居然喊出声了呢,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这么想要向大人证明自己吗?”
愉悦但敷衍的语气使得鞠子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酸楚和委屈,“我真的会一直超级努力的!”
“那好吧,最近的话……鞠子就帮我留意一下政府对黑手党方面的态度吧。”内外间光影交错,在医生英俊但胡子拉扎的脸上留下快速变幻的斑驳痕迹。“如果有重要的信息,不用急着来找我哦,我会找机会联系鞠子的。”
鞠子离开这条街道时,与一个一只眼上缠着绷带的黑衣少年擦肩而过。这个人……在拐角处瞥见少年毫不见外地推开诊所的门,鞠子心想,就是森先生新收养的孩子,太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