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大学南院离大方的租房不到三公里。
这儿与北院相似,亦坐落在西城主道一侧,不同的是此处的建筑过密,不如北院空旷。
南院校门比北院更不堪,不过,倒是有门页。
主道右侧一条几十米长的斜坡尽头,矗立着一座单薄的拱形门洞,两条简陋的铁艺门随意敞着,便是校门了。
二十分钟前,在大方的租房里,彤彤提出要投资乐队,几人皆不同意。她毕竟不是乐队成员,自己还是个大一的学生。
众人商议至九点,蔡凝芝提出要回河东,在毛鳖与雪儿的陪同下,三人打的离去。聚会即散,彤彤便载着颜华来到了南院,还了机车。
“这校门我从没见它关过。”颜华不带波澜地评价。
他常到南院来蹭课,于这四周较熟。南院处于西城主要居民区内,人口密度比北院大得多。
通常这个点北院除了主道上还有些车辆经过外,人迹罕见。
而南院竟像是刚开启的夜市,人声鼎沸,连主道也被尚在营业的店铺里的灯火照得通亮。
二人都无坐车的打算,并肩行进在人行道上往北院方向而去。
人行道其实就是窄小的硬土路,被人踩出来的。道外南杂店、饭馆、夜宵店林立,好不繁荣,时不时有醉汉的高歌和哭腔传来。
道旁树叶悉悉索索,干冷的北风在这倒似毫无作用,周遭依旧热闹非常。
一个踉跄的身影经过两人身旁,随后把啤酒瓶狠狠砸在主道上,瓶子爆裂破碎发出的响声被周围的嘈杂掩盖,像是一颗小石掉进了汹涌的海浪里,竟连水花都未击起。
颜华皱了皱眉。
南院几乎是艺校,艺术生大多轻狂不羁,与北院学生的性子格格不入。
酒瓶碎地传来的乍响把彤彤惊得双肩一抖,她说道:“难怪大方会讲,南院的人都是癫子。”
颜华素来喜静,正要提出换条小路走,彤彤又开口,“那边有个琴行,去看看?”
“太晚了,下次吧。”颜华身无余钱,不想去碰鼻子灰。
彤彤闻言停步,转向他,“怪古,你真是个很无趣的家伙。”
“...啊!”
彤彤的话让他始料未及。
她转回身躯,把帽沿下拉,迈大脚步走开。
彤彤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颜华紧跟其后,低着头满脑黑线。
——
南院与北院之间是本省最著名的H大学。
H大学靠近主道处是块很广阔的操场,这儿密布各类室外球场,都用高高的铁丝网围着。
球场最远处是一道长长的山体护坡,其下正是操场的环形跑道。
彤彤沿环道到了山坡下一处角落,径直坐在一片桂花树下的木椅上。
颜华立于树下,望着吞云吐雾的彤彤,木讷无言。
此刻,颜华忽然觉得风很大,有点冷。
彤彤拍了拍木椅,示意颜华坐到她身侧。
她连着抽了好几支烟,把最后的烟蒂随手一弹,掉落在地,蹦出星点火花,随即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说道:“你真是无趣,唱的歌也难听得很。”
“...”
彤彤心情很不好,提高音量,“你认为你很帅?很酷?”
颜华偏开头,望着远处路灯光晕中的水雾,声音低沉,“我...不是很明白。”
他从未觉得自己帅。
至于酷?说实在的,颜华非常讨厌这个字眼,谁会无聊到把酷当成优点?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里不乏酷酷的男主角,他认为那些人简直就是病态的自恋狂。在小说中你的酷或许很有市场,于现实里却分文不值。
她心说:“你当然不明白!”接着喘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表...对不起,我也没有资格这样说你...”
彤彤突然很丧气,她觉得自己的立场不足以去如此评价眼前的男生。
“表...没关系的,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找大方他们。”颜华说:“我们是朋友,所以,你可以像刚才那样指责我,只是我不明白...”
好吧,朋友?朋友而已,并无甚特别。
“怪古,你快把我跟丢了,”彤彤说,“大方他们是你的朋友,有一天你也会把他们跟丢。”
彤彤的语气无比萧瑟,她与他说起了晚上讨论乐队的事,最后又说:“你把自己的主观思想强加给乐队,以后你再看不到雪儿演唱时的激情,再欣赏不到大方演奏时的专注,你以为兴趣是捞钱的工具,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工具人,我提出投资是因为不想看到乐队以后变得支离破碎。”
“而且,你提到的演出方式会让雪儿越走越远,你也看到了,现在已经有人在挖墙脚了。”
她提到了雪儿那个电话。乐队成立以来,有其他乐队一直想邀请雪儿加入,所以毛鳖讲电话时才会那么暴躁。
也许,彤彤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乐队,而是眼前这个有点懵圈的少年男子。
也许,最后颜华真的不小心弄丢了那几位朋友,彤彤也最多只是惋惜而已。
不过,此刻彤彤感觉少年男子已经把她弄丢了。
“不会的,我不会弄丢你们任何一个。”颜华认为彤彤忧思过重,她对于乐队的那般看法太过于主观与狭隘,如杞人忧天,又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他认为兴趣、专注或是激情在生死存亡的环节里简直是微不足道。
“是吗?”彤彤凄切地笑了笑,她心里说:你左右不了的,我也一样。
颜华声音在打颤,“是的,不会。”
“嗬,其实你也不确定。”
两人相识以来,除了在宾馆和包间那两次莫名其妙外,现在的彤彤更让颜华摸不透。
所以,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颜华收回远眺的目光,手指交叉,偏头看着彤彤,“或许,你说的有些道理,我确实没想过那么多,彤彤...你今天是怎么啦?”
“你听过事不过三吗?”
“.....”颜华换了一个姿势,下意识插兜,握紧了口袋内的手表。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彤彤望着他插兜的左手,问出这句话,看颜华许久沉默无语,她两手放到嘴边呵了一口气,吸吸鼻子,“呵,好冷...你当我发神经拉。看好你的手表,别又弄丢了。”
彤彤起身,步入黑暗。
环道上路灯已灭,远处传来微弱的光线,泛着透骨的凉意,头顶上的桂花树叶突兀狂旋,风势愈加猛了。
————
北院99年元旦晚会,FTT乐队上台演奏了三首歌曲,颇具轰动,雪神之名无人不知,被誉为“南院之花”,颜华的姓名也开始被人所识。
那天,彤彤打电话给雪儿说临时有事,并未露面。
缘于乐队演奏男女合唱结束与成员谢场之时,雪儿两度热情拥抱颜华,随之北院传出些关于二人的花边新闻。
过了几天颜华的《半日》获得跨年艺术书画类比赛一等奖,获取奖金300元。评委老师给出的原话是其主题切合巧妙、表现极有意境、名字取的不错。
只是这意境、巧妙与不错给他带来远超半日的苦恼。
《半日》画的是颜华想象中自己与萍萍静待晨日初升的场景,被彤彤于阅览室看到过一次简易版。
只不过,内容作了些许调整:描绘女子轮廓用的是虚笔。她背影失真,身体透明、虚幻有若幽灵。
颜华再一次在北院出名,许多人对他这个学考古的大一学生很好奇。
他收到学生会文宣部的邀请,并参加各种学生协会的交流活动,陆续接到些不同学院学生的信件,开始忙碌起来。
苦恼也随之而来。颜华过的太充实,他忙得没有空暇,却不时惦记着彤彤,每当此时内心总涌起对萍萍的愧疚之情。
除正常学习外,他每周要参与三次乐队彩排,周末便随乐队去河东几个酒吧串场演出,平时大部分晚间耗在网吧,寻找乐谱和搜看各类现场演出视频。
另外,唐雪介绍了一家正在装潢的小俱乐部给他。颜华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一批沥粉画供给俱乐部。
颜华与彤彤已经近三周未见,他曾打过几次电话给彤彤,而彤彤总是不冷不热。
两人常去的餐馆和阅览室也寻不到彤彤的人影,而且她的手机时常关着。
或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尴尬使然,颜华一直用自己很忙的借口,并未刻意要去找彤彤。
一月十二日下午,雪儿身穿大黄色风衣,头扎冲天髻来考古系邀颜华参加排练引起了历史学院很多学生的注意,从此他与南院校花高调恋爱的流言被传得沸沸扬扬。
时近期末,离学校放寒假不足半月。天渐冷,气温接近零度,大江附近苍茫一片。
有一话叫,当你快活的忙碌时,不是世界忘记了你,就是你忘记了世界。
所幸他还没被世界遗忘,人世间有太多羁绊会不时提醒你红尘做伴,虽并不潇洒但尚需历练,普通人学不来道法自然。
一十七日午间,颜华在李子街路经存过包的书屋,被店主拉住了。
中年男子向他问起了彤彤。他说,过二十多天啦,她没未归还小说《第一次紧密接触》。
“一本书而已,至于吗?”
“不至于?每日租金一块钱,三个多星期了,你女朋友只押了十五块。个个像她,这生意怎么做,喝西北风啦。要不,你再给十块钱,就当买给她啦!”
“女朋友”三个字给颜华的震撼比破书来的强烈得多。
果然是奸商,一本盗版破书竟能要卖二十五块,让痞子蔡知道了会不会自傲?
被人拉着不放,“男朋友”只能自掏腰包,就当是买给“女朋友”拉。
店主得了钱,既往不咎,还很上道,临走时给颜华塞了本《体热》,神秘兮兮说道:“五天之内还来,不收你钱。”
好嘛,得了便宜却倍有人情,租金分文不取,甚至连押金都不要。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黑蕾丝系列之一?”
颜华被惊喜砸晕了头,满面疑惑翻开发黄的书册。
无暇欣赏个中内容,关是书中散发出酸酸的腥臭,另外部分页面竟依附着不言自明的浑浊残影,就把他吓得落荒而逃。
他瞬间悟了,怪不得彤彤提起黑蕾丝会脸红,怪不得当初一堆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颜华拍脑感叹:“原来如此,吾已尽知矣!”
他以前是翻过《金瓶梅》、《如意君传》之类的小说,但他坚持认为,自己纯粹是为了解古代的市井百态,为了学习,完全是属于考古专业的研究范畴而已。
还有这人呀,总要不断成长的,与时俱进嘛,如果真有不良想法,这种边翻书边想象的形式,也太落伍了点,毕竟年少见识浅薄,再说了如今可是网络数码时代。
真要花几日去阅读那本破书,倒不如在网络里畅游海外伊甸园或者光顾东洋神殿,感受一番异域之风和东京的热情,岂非更直观。
对了,作为人家的好朋友这么多天不去见彤彤,实在真有点说不过去。
嗯,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颜大书包由一本感官极佳的书本联想到人家姑娘,真是脑洞大开。
哦不,谁叫姑娘借书不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