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完整的那十年(完)
邮差送来了一封信。
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信地址。
它静静地睡在信箱里,无声地等待谁去唤醒它。
柒往后靠着椅背,翘着腿,姿态略显放松,随手撕开了封口将洁白的信纸展开。
上面只写着某处地点与某个日期,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信息,更无任何提示,让人看了实在摸不着头脑。
但柒知道这封信的主人是谁,也知道对方未曾在信中表明的含义。
她安静地看完这短短的意味不明的两行字,淡漠的眼神毫无波澜。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不用管他。】电话那头的轻浮嗓音一如既往的欠揍,【这不是五条君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吗?那么无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悲惨也好凄凉也好,我都相信他能够承受,毕竟,这是他为了见到你而自己做出的选择嘛。】
【更何况在公园他还那么尖刻地评价你,明明小柒你当时很难过吧?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情绪,连个安慰的拥抱都不给你,这可是你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呐,五条君真是太过分了。】
折原临也表现得仿佛在欣赏一幕悲伤的戏剧,很为故事中凄惨可怜的女主角打抱不平,轻柔的语气诱哄蛊惑着对方。
【如何呀?小柒,就这么放弃他吧,只要你像往常一样躲起来,有谁能找得到你呢?有谁会怪罪你临阵脱逃呢?说不定五条君还会为你没有深入险境而高兴,所以……放弃你的爱人吧,从此你将获得自由,再也不会有人用所谓的爱诅咒你,束缚你,拖累你,甚至残忍地伤害你。】
【这样不好吗?】
柒没有回答。
【啊,小柒你还真是个死脑筋。】似乎是明白了对方藏于沉默下的拒绝,折原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根本无法理解,【难怪说爱是最可怕的诅咒,你们咒术师一旦牵扯到感情都不能保持理智吗?】
【会死的哦,小柒。】他的声音稍微认真起来,带着少有的劝告之意,【虽然太宰君暴露后羂索已经知道了帮你的是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但他还不确定你底下的诅咒师都有谁,如果你这一次出手平息流言,一直紧盯着你的羂索就能锁定他们了,他会像你除掉他的追随者那样来剪掉你的羽翼。】
【而你还不知道他究竟藏有多少后手仍未使出。】
听见这话,她终于有了反应。
“你要退出?”柒淡淡地问。
【当然啦,我可不想羂索把我揪出来。】折原临也轻轻一笑,倒十分坦诚,【在我不愿意帮你的情况下,你能用的也只有那群脑子不太好使的诅咒师了,或者你喊声太宰君试试?我想他应该会听你的。】
【反正在小柒你看来,太宰君跟那群随时都能抛弃的棋子没两样嘛。】
“我说过很多遍,折原临也,不要用你的思维来揣测我。”柒把信丢回了桌面,双手十指相交,阖上眼,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你想退出就退出吧,剩下的报酬我会托人打入你银行账号。”
托人。
这就意味着在最后的决战中她没有信心能活下去。
折原临也静默了许久。
许是抱着好歹相识一场离别总不能太无情的念头,他又笑出声来,慵懒的语调不见往日的轻浮。
【那我就最后再帮你一回吧,算是感谢老顾客这十年来的生意支持?】
电话挂断。
沉默了一会,柒抬头看向门口的那道人影。
太宰治十分安静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固起来。
不过最终还是深发青年先开了口。
“你要的假身份我已经联系人帮你弄到手了,小区的房子买下来了,银行卡也办好打钱进去了,绝对不会引起猎犬怀疑。”
“还有,福泽社长同意了你昨天的请求,说无论结局如何,侦探社的大门都会永远向他敞开。”
柒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
他说完这句就闭嘴了,只瞧着她,瞧了很久很久,直到柒疑惑地回望自己,才垂下眼帘,像在思索该如何劝阻一样慢慢开口:“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即使清楚地明白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女人的态度依旧安稳平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假如错过了,下一次又不知该等多少百年。”
“几百年后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太宰治略带嘲讽地反问,“重创敌人,让他们没办法在这个时代作乱不就够了吗?还要怎样?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
“难道是因为爱?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就要赌上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靠住门框,他蠕动着嘴唇,失神般地呢喃,“……太荒谬了。”
“与爱无关,只是斩草除根而已,既然确定敌人会出现,换成你能放过这种大好时机?”放下翘起的腿,柒古怪地盯着对方,完全无法理解自家小伙伴的想法。
“现在不弄死他,要等他缓过来背后捅我一刀?”
这种莫名其妙的思考模式……太宰,该不会是个隐藏的恋爱脑吧?这是什么惊悚片?
“你不希望我去?”
太宰治顿住,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缓慢地眨着眼睛望向眼前人。
“如果……我想跟你一起去呢?”他轻声问,“你会答应吗?”
“最好别。”预料之中的,柒摇头了,“你还是留在横滨应付羂索的后续安排吧,况且你也不擅长战斗,去了我反而要分心照顾你。”
“对啦,要不是折原那家伙打电话过来,我都差点忘记跟你说。”她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我底下那群诅咒师已有不受控的倾向,正好这次借着平息谣言丢出几个刺头让羂索处理掉,不要浪费了。”
“嗯……希望剩下的人能够引以为戒,听话一点。”
冷漠的眼神,随意的态度。
相处好几年的下属,一旦没有价值,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被决定了末路。
……那我呢?
当柒接到属下的电话站起身,皱着眉头穿上外套佩戴武器,准备外出解决麻烦,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听见了自己细若蚊蝇的声音。
“呐,小柒,倘若当初我没有选择旁观……”那么我们之间的结局是不是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你会为了我学会爱吗?
我……会为了你学会爱吗?
柒停下脚步。
“或许吧,谁知道呢?”完全背对身后的男人,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冷淡,平缓的语气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动摇其心神。
“但是,太宰,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
“……”
不再管蓦然沉寂下来的同伴,柒重新迈开脚步,推开了大门,坚定不移地向前走。
向前,向前,不断向前。
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也没有回头路。
可是偶尔,柒会怀念过去,怀念四个人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时光。
悟总是将她的生日记得比当事人还牢,然后背着她偷偷建立小群邀请大家策划一场惊喜,尽管最终呈现给她的通常只有“惊”没有“喜”。
硝子会找借口带她出门逛街以争取足够的时间,却又在一旁暗中观察她的喜好,假如她对某件东西表现出一点兴趣,硝子就会立刻支开她悄悄将那件礼物买下,伪装成是自己想买的商品。
这个时候留在校园的杰会订购许多鲜花,赶在她们回来之前布置完教室,除此之外,他还得看住某个脑子有坑的臭白毛,防止对方又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给自己增添一堆根本就没必要的工作量。
等硝子收到“可以回去”的信息,已经逛了整整一下午差点累虚脱的她才被允许回学校。
天知道在硝子开口的那一瞬间她有多高兴,就连对方提出要拿眼罩遮蔽自己视线的请求都同意了。
硝子牵着她的手,带着“失明”的她小心翼翼地走在黑暗的长廊中,注意避开那些障碍,将自己安全地带到了教室门口,接着伸手拉开紧闭的前门——
“生日快乐!”
身体忽然腾空,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握住腋下将自己高高举起,充满了喜悦的少年嗓音围绕着她,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莫名地让她感到安心,甚至连紧绷的肌肉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她摘掉眼罩,正好对上少年那双永远蕴藏着星光的苍蓝色眼瞳,清澈美丽得如同倒映出白云的蔚蓝湖泊。
于是她忍不住笑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面前这个人,眼里的笑意就怎么都藏不住……虽然他现在举着自己的姿势让她很不舒服。
嘛,没办法,谁让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笨蛋呢?
所以除了这个超级大笨蛋,今生今世,她不会再喜欢别人,吸血鬼就更不行了。
毫不犹豫地拒绝妖刀主人的求爱,背负[罪歌]诅咒的柒受到了早在意料之内的袭击。
“好久不见。”躲进人群趁乱偷袭的卷发少女,握紧淬毒的匕首,感受着对方咒力的阻隔,笑眯眯地一寸一寸往前推,温和的语气好似在同旧友寒暄。
鲜红的血液落至地面,骤然爆发的诅咒似要撕裂自己的身体,她却像感觉不到痛苦一般轻轻地笑了。
“是呀,真的好久不见了。”
早已布下的结界将此地彻底封锁,手中的长刀掉转方向,果断刺入少女的脑壳,诅咒逆流,给予敌人必死的命运。
“羂索。”柒笑着说,“闹剧该结束了。”
那封寄来的信,是为引诱她现身而布下的陷阱,非常粗糙的、一目了然的陷阱。
——可是羂索知道她一定会来,正如她知道羂索一定会来。
十年的纠葛,确实该结束了。
咒力不断从体内流失,灵魂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恍恍惚惚之间,她似乎听见了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一些温暖的液体滴落到自己的眼睛旁边。
……是谁呢?
不知为何,柒本能地想抬起手抚摸那个人的脸,想揉揉他的头,想张开嘴,温柔地安慰对方。
不要伤心啊。
那团讨厌的脑花是在骗你的,你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被全世界抛弃?
我给你找了新的身份,新的住处,新的开始,在那里你还能跟从前一样。
武装侦探社的大家都是好人,福泽社长和江户川先生都非常靠谱,要是遇上困难,你可以向他们请教,他们一定会帮你,杰和硝子也会帮你。
你绝对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
我要先走一步了。
但是如果……如果我们还有下辈子,就不要做什么咒术师了,只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也可以。
我们依旧会在小时候相遇,然而这一次没有刀锋与鲜血,没有背叛与欺骗,只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向彼此分享喜欢的雪糕。
接着我们会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高中,报名同一所大学,认识同一群朋友。
毕业以后我可能会开一家甜品店,你可能会被杰拖着做个高中老师,每天兴致高昂、热情满满地去教导一群可爱的学生,又被学生嫌弃,再等到放学你会来店里接我回家。
我们还会为了柴米油盐的问题争吵,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争吵,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可只要你买一朵玫瑰送给我,我们就一定会和好。
不过我想……倘若真的存在来世,你大概是不愿意再遇见我的。
对不起。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让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