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过去(十三)
柒不喜欢太宰治,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毕竟没人会喜欢一个刚见面就特别失礼地上手捏你伤口(况且对方捏完了还用那种仿佛在做什么科学实验一样的看待试验品的眼神盯着你反应)的家伙。
她对男孩的初次印象差劲到极点,但男孩好像对她产生了兴趣——当然,不是男女之间与情爱相关的兴趣,是那种偶然在草原看见一只本应顺从天性吃草却突然改吃老虎的变异绵羊,因此产生的研究兴趣。
这不是什么好事。
对柒而言太宰治就是陌生亲戚上门拜访时带来的会跑进你房间砸坏你所有手办并撕毁所有周边、疯狂给人添麻烦还拒绝认错的超级熊孩子。
平常清闲的时候感觉一般般,一旦自己忙起来了对方还在那给你捣乱就挺烦的。
比如现在。
“呐,小柒,你说如果我把开水浇下去,它会怎么样呢?”浑身缠满了绷带、疑似受到重伤的黑发少年软绵绵地趴在窗台上,歪过头枕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去揪掉种在木盆里的玫瑰花花瓣,一片接着一片,漂亮的红玫瑰很快就被他揪秃了。
“会枯萎。”正拿着修枝剪剪掉多余枝桠的柒十分淡定地回答。
他“哦”了一声,又像个东问问西问问的好奇宝宝继续问:“如果它枯萎了你会怎么样呢?生气?”
“倒不至于,毕竟我只是帮忙修剪,不是这几盆花的主人。”女孩侧眸瞥了他一眼,“但是爱丽丝小姐会生气。”
“因为这是她为了森医生特意培养的花。”随便破坏别人努力的成果会遭报应的,熊孩子。
“是么?”太宰治眨了眨眼,完全不觉得自己想拿开水烫坏别人辛苦种出来的花的行为有多恶劣,轻飘飘地反问一句就略过了此话题,注意力转移。
“柒很在意爱丽丝的想法?”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眯着眼,虚无缥缈的语气宛如山间迷雾般令人找不到落脚点,“明明她只是森医生的异能力,木偶一样的假物,你根本不需要把她当人看吧?”
“不过爱丽丝长得很可爱,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可爱洋娃娃呢,会因此心软也不奇怪……啊,我懂了,小柒是会受外貌蒙骗的愚蠢类型。”
——哦,修正前言,太宰治还是个半天不吐毒液就不舒服、喜欢挖掘人性弱点并经常跟人探讨哲学的哲学家。
虽然柒觉得对方这是闲得慌。
“存在即合理。”她剪完枝桠放下修枝剪,又拿起水壶给花浇水,表情依旧淡淡,“既然爱丽丝表现得像个真正的人类,也希望我把她当人看的话,那我就把她当人看,哪怕她的本质是幻化的假物。”
“希望?她的一切包括所思所想都是受森医生操控的吧?所以你也只是按森医生的想法去做罢了。”少年半起身抬手托着脸颊,意味不明地哼笑。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无法与对方沟通的柒懒得多说,随口敷衍一句后干脆结束今日的交谈,“比起该不该把爱丽丝当人看的探讨,我更关心太宰你有没有放米进去煲,准备吃晚饭了。”
“……”于是刚刚还在跟人辩论的太宰,闻言立刻默默地将头缩了回去。
“呵。”柒顿时冷笑。
类似这样的事不断发生于日常,次数多了她也就慢慢掌握了应付对方的办法,故而总体来说她的小日子过得不算糟糕。
直到太宰在河边向自己坦白他想追寻死亡,而她如愿让人体验一遍走鬼门关的感受后,情况就开始变得异常了。
首先他变粘人了。
不管她去哪或者要干什么都紧紧地跟着她,怎么说都说不听,打也没理由打,难缠得很。
这就算了。
反正太宰治只是定定待在旁边看她干活,没有添乱没有捣鬼,腿又长在他自己身上,若他硬要跟着谁能阻止啊?只好随便他了。
问题是他越来越爱搞事,尤其热衷于设下必死的陷阱企图与她同归于尽。
柒已经不止一回提前识破并破坏他的密谋了,就这还免不了偶尔一次的中招,她被折腾得都要原地化身佛陀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神经衰弱。
柒瞧着抱着一个枕头闯进房间要求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的小伙伴,心越发累了。
“你完全可以买个收音机放自己床头听嘛。”她头疼地扶额,“没钱我先借你。”
“不要。”太宰治果断拒绝了,“广播的主持人念书干巴巴的,一点情感都没有,无聊得要死。”
“我也是啊。”柒面无表情,“而且上次已经跟你说过没有下次了吧?为什么还跑来?”
黑发少年竟然理直气壮的:“因为没有柒的睡前故事我睡不着呀!”
“……”柒无语。
“最后一次嘛。”明明没遵守过一次约定却还是向对方保证的太宰治撒娇般地晃了晃她衣袖。
“行吧。”被晃得头晕的少女无奈地叹气,“最后一次,讲完你立马滚回自己房间。”
太宰治笑眯眯的,也不说好,就这么钻进被窝满脸期待地等着。
柒摇摇头,打开台灯,背靠床头翻开绘本,看着上面的内容低声念起童话。
“……小红帽穿着妈妈缝制的漂亮裙子,带着一篮美味的面包要去外婆家探望生病的外婆……”
太宰治转过头,安静地望着在暗黄灯光下少女清秀朦胧的侧脸,听着她温柔的讲述,难得不打断。
等柒讲完故事的结局准备喊人回去,扭头却发现对方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人都睡着了总不能把人吵醒吧?
于是柒再度叹气,无奈地掀开被子离开卧室,打算在客厅凑合一晚。
但当墙上悬挂的时钟走到凌晨三点,原本已经熟睡的太宰治竟睁开了眼睛,清醒的目光,显然打从一开始就没睡着。
他坐起身,同样掀开被子打开卧室的房门,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客厅的沙发旁。
缠满绷带的黑发少年静静注视着躺在沙发上闭眼休息的同伴。
没有惊醒对方,他在看了许久之后,忽然伸手,掐住了少女那过于纤细柔弱的脖子。
可是没等他用力,他就听见了从底下传来的非常熟悉的声音:“在你掐死我之前我会先踹飞你哦。”
太宰治一顿,对上柒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冷淡看着自己的眼睛,手一松,微笑着摊开掌心,甜蜜的语气试图蒙混过关:“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嘛~”
“是不是玩笑由我判断。”柒坐起身,瞧着旁边这个压根没反省的熊孩子,脑袋更痛了。
“我说,你放过我吧。”坐在冷冰冰的沙发上,柒拿出了自己有史以来最为诚恳的表情,“假如你实在闲得没事干一定要找人折磨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个垃圾人渣给你,实力又强耐性又好,保证能让你玩得舒心还不容易死。”
图谋不轨被抓现行的太宰治毫无愧疚之心,没被绷带遮盖住的那只眼眸轻飘飘地扫过去,直接拆穿少女暗藏的不怀好意:“禅院甚尔?”
被看穿真实意图的柒毫不在意,反倒大大方方地坦然承认:“对呀,不行么?”
太宰治莫名感觉有些好笑。
“你之前不是跟森医生说不会纠结的吗?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不会纠结归不会纠结,和我讨厌他、恨不得他去死有冲突吗?没有吧。”少女更加坦荡,“既然有机会让他倒霉为什么不呢?也正好解决我一件麻烦事,一箭双雕嘛。”
“小柒是个记仇的人啊。”对方歪过脑袋一脸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而且报复心还特别强。”
“孔夫子都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我又不是圣人,如何能做到不记仇?”柒挑眉,“难道你一直以为我的脾气很好吗?”
哇塞,那些被我杀掉的家伙都要集体诈尸对你吐口水了耶。
怎料太宰治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从两人初次相识,他故意捏疼她的伤口害她流血都不生气起,到后来他设计陷害渴望杀死她为止,少年就没见过眼前这人情绪上的变化。
美丽的少女好像永远都是那副镇定自如的模样,不会生气,不会动摇,纵使被身边最亲的人利用也不会露出破绽,始终冷静理智得宛若一台机器。
这样的人……谁能想到她内心其实很记仇且脾气糟糕透顶呢?
“我当然不是啦。”柒有点无语,忍不住吐槽,“你究竟对我抱着什么奇怪的误解呀?”
太宰治低垂眼帘,下意识放轻的声音如浅淡的呼吸般几不可闻:“那我还真想看见你真正动摇生气的样子呢。”
你会为了我动摇吗?会为了我生气吗?
会……喜欢我吗?
以咒术师天生优秀的五感能力,柒自然听到了对方那声呢喃,当下震惊:“……敢情你做那么多的事甚至不惜跟我同归于尽就是为了看我生气?!”
草,什么鬼烂毛病啊这是?!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后真诚地询问对方:“太宰你是变态吗?”
太宰治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想了一下,结果居然点头承认:“嗯,是吧。”
哈?
得到肯定答案的柒都差点崩溃了,这种认识好久的小伙伴某天忽然自曝他其实是个超级大变态的滋味谁懂啊?!
救命!她身边真的没有正常人吗?!
不过柒表面上很完美地端住了,并没有显露出半分异色,似乎早就猜到了背后真相并不为此感到惊讶一样,这让一直观察她表情的太宰治十分遗憾。
她只是叹气,无奈地提醒:“太宰,我不谈你的癖好,但是你要明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绝对不能做,掌握其中的度很关键。”
狗急了会咬人,猫急了会上树。
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踩着别人的底线行事,迟早有一天你会翻车的。
太宰治听了不由轻笑,歪着头瞧她,鸢色的眸子满含笑意:“这是劝告?”
“是劝告。”柒平静地与他对视,“所以你能答应我今后不要再做类似的事情了吗?你是我在横滨少有的朋友,我真不想和你决裂。”
呵,看在森医生的面子上再饶你一回。
少年没有回应,却向她张开了手臂,笑眯眯地注视她。
“那……给我一个拥抱吧,我最爱的小柒。”
“‘最爱的’就太让我受宠若惊了。”尽管嘴上是那么说,可少女依然往前两步,即使被对方算计过也毫不犹豫地倾身拥抱对方,不惧任何风险。
太宰治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少女,闭上眼,将脸埋进她的肩窝,身体逐渐放松。
如果此时此刻有一面镜子,少年一定会发现——
他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一艘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到了灯塔的轮船,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柒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最后一次?”
“嗯……最后一次。”
那一瞬间,太宰治是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找到了能够一起相拥取暖的同伴,找到了在这个虚假世界中的唯一幸福。
然而最后两人的分离,终于还是让他明白了——
幸福,就像阳光下漂浮于海面的泡沫,脆弱得经不起考验,微风一吹就散。
他与柒,终究不是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