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之柏31
意外来得太突然，最近这半个多月，侯夫人惶惶不可终日，每天晚上都会因为噩梦，在凌晨突然惊醒。
她和边境侯的夫妻关系非常尴尬，即使是在二皇女驾临之前，侯夫人也没有机会住进侯爵府，她一直都留在自家商会里，跟出嫁前毫无区别，夫人的身份只不过是个称呼，根本没有实质意义。
正因不了解边境侯的动向，当侯夫人终于从外界铺天盖地的舆论中，察觉皇女失踪和克隆人事件时，她几乎已经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商会被北宸禁卫搜查了个底掉，所有的数据储存器都被卸下来搬走，正常的商业运转被严令封停，就连管理人员的植入超脑都被强制取出，进行调查。
家族商会里上千号人要吃、要喝、要养家糊口，而这所有的压力，现在全到了侯夫人身上。
她咬牙嫁给比自己大两轮的边境侯，本来就是为了保全岌岌可危的家族，可眼下，家族最大的危机，却又是边境侯给她带来的。
那这些年，她委曲求全，究竟是为了什么？
侯夫人带着最后的希望，孤单地站在停机坪上，等待自己忠实的老仆人返回。
但随着现场的人群陆续登机，停机坪上的飞艇一架一架起飞，到最后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一地狼藉之中。
侯夫人一直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返回。
她更加慌张了，老仆人陪伴她多年，在双亲去世后，几乎等同于她相依为命的亲人。
侯夫人终于后悔，不该让老仆独自去找边境侯的。
拖着自幼多病的身体，她开始寻找老仆的踪迹。
停机坪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停泊在陆地港口的，仅仅只是一些小型运输艇和摆渡艇，然而和小小的人类比起来，这些飞船却也都是纵横星空的庞然大物，为了容纳下它们，陆地备用港修得极为广阔，一眼望去，平坦的钢铸地面无边无际。
侯夫人走啊走，走啊走，在满地丢弃的集装箱和杂物中穿行，忍受着空气中浓重的油污味。
她终于在一地混乱中找到了老仆人。
“啊，夫人。”老仆靠坐在空空的集装箱边，满是皱纹的脸上，竭力挤出难看的笑容，“让您等着急了吧？实在抱歉，我刚刚不小心摔到了腿，没办法回去找您……”
侯夫人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情绪一时间失控，在老仆人面前掩面痛哭。
怎么会是摔到腿，那种伤势，明明是被人打断的。
老仆人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夫人……我没能阻止，商会的船都被开走了，侯爵大人无论想逃去哪里，他都会背上叛国的罪名。”
侯夫人哽咽，“我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傅申身上。”
老仆人劝道：“趁现在还来得及，夫人快走吧，我记得商会里还有几艘船，停在其他的陆港，应该没有被侯爵发现。我侄子是领航员，他可以带您离开！雷柏星距离商都星会很近，只要您离开国境，就没有人能伤害您了！”
“可是雷柏星上空还有防御介质，私自起航，是会被……”
侯夫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大地上一阵轰隆巨响。
高高的天穹上，爆发出刺眼的红芒，虽然眼下还是清晨，但那片红色瞬间浸染了天地，世界变成火色，如同夕阳时的余光。
离开不久的商船阵列，将所有防御武器汇聚在一点，同时开火。
包裹在雷柏星上空的透明介质，没能抵挡多久，就在密集的电磁炮轰击中，被打穿一个空洞。
碎片变成流火，拖着长长的尾迹，从天而降，落入无垠的大地。
很远的地方响起了防空警报，尖锐刺耳。
侯夫人眼睁睁地，看着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从空洞中逃窜进星空——那都是她家商会多年来的基业。
“全完了。”老仆人呢喃着说，“完了啊……”
侯夫人仰头看着天空，看着父母留给她的船队就这样远去，许久没有说话。
眼眶中泪水蔓延，折射着视野，侯夫人的视线变得朦胧。
然后她突兀地发现，那片空域背后，映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天空被火光铺了底色，恰好衬托出雷柏空港的轮廓，螺旋状港口静止悬浮在空中，仿佛一枚挂在星海间的指针。
过于遥远的距离，使那座空港变得十分渺小，但它的影子却异常清晰，简直能刻印进侯夫人的眼底。
如同一种冥冥中的引领，侯夫人电光火石之间，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空港……对，空港！”她紧张地握着袖口，不停自言自语，“我认识几个空港调度员，以前商会走货的时候跟他们打过交道……也许……也许可以……”
老仆人担忧地看着她，“您想做什么？”
侯夫人恍然回神，一把抓住老仆的胳膊，急匆匆道：“快，把你侄子的联系方式给我，请他把商会里的飞船开过来！”
老仆人会错意，以为侯夫人是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宽慰的同时，又有些唏嘘，“可惜我们带不走老爷和太太留下的家业，这实在是……”
“不，不是的，我不能跑！我得保住父亲母亲留给我的东西，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剩了！”侯夫人脸孔苍白，整个人都惶惑不安，但她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双手紧紧握着老仆的手。
“麻烦你侄子，送我去空港，二皇女的座舰……应该就在那里。”
……
……
侯夫人的计划，是与雷柏空港的调度员联系，争取联系到皇女的属下。
她在内心打了个腹稿，希望向大人们极力陈词，提供所有能提供的证据，撇清商会跟边境侯的关系。
但身上有侯夫人的身份在，撇清又能清到哪里去？所以她也做好了最坏打算，不过是被抓起来，投进大牢，从此不见天日。
与丢掉家业相比，沦为囚徒，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于是侯夫人紧张地执行了自己计划，在老仆人那位领航员侄子的陪同下，忐忑地来到了雷柏空港。
可即便事前想象了所有的可能性，侯夫人都没有猜到，自己会在这次无望的拜访中，见到皇女本人。
“侯爵夫人，我没想到还会再次见到您。”
枫亭舰的会客厅内，叶莎正坐在长沙发上，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处理小山般的文件堆。女侍官和北宸禁卫们肃立在墙边，军衔最高的卫长则侍立在叶莎身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这种气氛，让侯夫人禁不住想起欢迎仪式那天，万人欢呼，礼乐齐鸣，皇女踏过红毯，走向众人。
在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势面前，侯夫人脑袋一片空白，几乎忘掉自己的名字，背好的词藻瞬间从脑袋里蒸发，当时她甚至连开口都觉得艰难。
此刻重新面对皇女，糟糕的记忆浮现而上，侯夫人腿一软，朝着叶莎跪了下去。
“拜……拜见殿下……”
她身后的领航员见状，也闷声不吭地跟着跪了下去，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幸好会客厅每一寸地面，都铺了厚实的绒面地毯，否则两人身上肯定已经肿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叶莎神色清淡，扫过去一眼，“帝国从来没有见面就跪的习惯，站起来吧。”
侯夫人战战兢兢地埋着头，结巴道：“殿下，我是……是来请罪的，没有站……站着的资格。”
“扶一把夫人。”叶莎却朝女侍官招了招手，“请过来这边坐。”
在女侍官看似礼貌实则强硬的搀扶下，侯夫人挪坐到单人沙发上，手里还被塞进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
尽管她完全没有品茶的闲心，还是象征性地喝上半口，顾不上尝出滋味，便颤抖地说：“殿下，边境侯……傅申，他叛国逃跑了……”
“原来是来向我告发的。”叶莎牵动笑意，“但傅申逃跑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甚至，他能那么容易逃走，还是我让治安官提前降低了行星防御强度。”
否则就凭一堆商船的火力，想把军事防御介质攻破，也未免太可笑了。
侯夫人只觉窒息，禁不住紧紧攒着手里的茶杯，“既然殿下您知道，那……为什么不直接抓住他？”
叶莎却直视她，“这个问题，如果夫人聪明的话，应该自己能想到答案的。”
侯夫人愣怔片刻，神色猛然一变，“殿下！傅申所作所为，与我的家族完全无关，他利用了我，到头来却抛弃得一干二净……我的家族绝没有参与他的任何计划，都是傅申自己……”
叶莎低叹一声，看侯夫人的目光中显露失望，“这么急着撇清关系，难道是因为傅申要逃，却没有带上夫人？”
“当然不是！”侯夫人紧张得要命，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我的家族，根基就在雷柏星，绝不会叛离帝国的，商会还有那么多人……自从嫁给傅申，商会就全被他捏在手里，实际上我跟他根本算不上什么夫妻，几乎等于他的奴仆……”
“夫人，不管你和傅申实质关系怎样，你头上冠着侯爵夫人的名头，家族商会又蒙受傅申荫庇，这些依旧是事实。”
叶莎摇摇头，把茶杯放下，靠回了沙发背，“我待会儿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忙，特意抽空见你，不是想听这些抱怨的。”
侯夫人简直快要崩溃了，揪着裙摆，竭力深呼吸，眼泪差点要涌出来。
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说点什么，等待她和家族的，一定就是绝路。
站在她沙发后面的领航员几次想要张口，但在周围的威压下，只能强自忍耐，担忧地注视侯夫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