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绛与星17
一派繁忙却又安居乐业的人们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系统模拟对战场景中环境里，一个平凡普通的系统NPC。
早高峰的车站，是都市人群最为密集的环境，穆沈就算不依靠超脑也能估算，半径100米之内的三维空间中，地上地下至少同时存在一千多人。
在格斗对战的限制时间内，穆沈不可能从人群里找到黎奂。
但相对的，黎奂也很难找到他——这就是穆沈选这幅地图的原因。
受出身环境的影响，穆沈自己也承认，他身上确实有很多贵族化的习性。
然而他也绝不是个蠢货。
正因为清楚知道自己的问题，所以当穆沈面对一场实力悬殊的对战时，便立刻将利弊悬殊罗列出来，理智而无情地分析情况。
平心而论，他不是黎奂的对手，且一旦交手，他一定会输得很难看。
那么，要如何在一场没有胜算的格斗对战中取得胜利？
穆沈的答案非常简单——不打就不会输。
在这次对战中，他甚至连开枪的计划都没有，所以才在一开始就直接丢掉了枪械。
今天参观沧澜舰，皇女还有别的行程安排，不会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观战上，因此系统并没有切换为无限对战模式，只使用了平时训练的普通对战模式，有三十分钟的限时，也有地图范围的限制。
穆沈已经盘算好了，没有人能打败一个找不到的目标，只要他消失在场景之中，将对战拖到时间结束，就能达成平局。
列车这一来一往，就差不多有十分钟了，剩下的二十分钟内继续保持移动，除非黎奂……不，没有什么除非，系统对战可不会因为他是元帅，就把所有治安警察都交给他来指挥。
到最后，万众瞩目的黎奂元帅，面对一个平局的结果时，一定会感到耻辱吧？
穆沈遮掩在风衣领后的脸浮现淡淡微笑，他一边谨慎观察着四周，一边重新跟随下车的人流，回到起始加载点的站台。
……
……
站在大屏前的叶莎，观看着穆沈的行动，不由挑起了眉，“没想到，他这么个讲究人，关键时候还挺豁得出脸面嘛，这种招数也想得出来。”
“能这么快晋升到十卫长之一，仅次于两位正副北宸卫将，穆沈其实是有两把刷子的。”林雨接口道。
林雨扶着礼仪短剑，表面上是护卫皇女的随从，实际上，他正不露痕迹地给叶莎科普。
“你以前可能不关心这些，穆沈在训练和任务中，常常表现得不像个贵族，有些禁卫自恃身份，即使到了战场也追求随时保持贵族传统和仪容，在穆沈面前反而吃过大亏。这么说吧，穆沈跟其他贵族比，其实是个实用主义者，脑子也没那么僵化，我想父……咳，陛下会任用他，也是看重了这一点。”
“他平时那么趾高气昂，张口礼仪，闭口品味，我还以为他宁可被人砍掉脑袋，也不肯弄脏那双漂亮的靴子，更遑论去坐公共交通，跟普通民众挤在一起。”叶莎饶有兴致，又看了看林雨，“你和穆沈交过手吗？”
“没有。”林雨摇了摇头，“只是看过禁卫训练，说实话强度太低了，还比不上我在伦曼的一半。穆沈比大多数禁卫要强些，应该私下有自己的训练指标，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不及我。”
一旦话题涉及个人实力，林雨也保持不住冷若冰霜的表情了，脸上流露出淡淡自傲，绝不甘心让步。
叶莎很快看穿了弟弟的想法，好笑地拍拍他肩膀，“好啦，看你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刚刚按住你，是因为我有正事要办，你如果想跟黎奂打一架，我以后一定帮你安排。”
林雨瞥她一眼，“果然，一看你表情就知道没安好心，打算拿禁卫开刀了？”
“等着看吧。”叶莎只是淡笑，“连我都能明白穆沈想干什么，更不用说黎奂，元帅阁下肯定不会让穆沈的小伎俩得逞吧？快看，我说什么来着……有变化了。”
……
……
所有对战场景都是按照现实模拟的，AI系统设置的NPC自有其行为逻辑，利用NPC就等于在现实中利用周围环境，这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穆沈在这个场景训练过不止一次，早已对这里的情况烂熟于心。
列车行驶一站仅需五分钟，而这已是他第二次踏上原始站台，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危机，早高峰还在有序而繁忙地进行，但穆沈并没有掉以轻心。
穆沈特意选的环境高度复杂，黎奂要怎么找到他？这就是第一个难题。
就算能找到他，如何动手就是第二个难题，如果黎奂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众袭击，附近的治安警察、机器人、无人机都会按照现实逻辑蜂拥而至，无形中成为穆沈的增援。
难道黎奂什么也不做吗？这当然也不可能。
那么他到底正在做什么？
穆沈站在等待区，看着又一次到来的空地轨线列车。
站台通常高建在半空，乘客都被登车闸门和玻璃墙阻挡在站台内，等待浮空的列车驶入站内。
眼看下一趟列车即将到站，人群自然而然沿着排队通道移动，靠近登车闸门。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列车驶入站台后，却没有开门，悬停在站台旁的半空中，不动了。
“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系统故障，人工管理应该很快就来。”
“别吧，掐点上班，要迟到了！”
物联网高度发达的当下，列车突然停滞，就是普通人眼中的重大意外。
周围的乘客要么发出疑问，要么按着太阳穴开启超脑通讯，有的人甚至拍照上传星网，分享到个人动态。
只有穆沈保持着警觉，他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就在这时，车站广播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因列车故障，本站将立即展开检修，预计三十分钟后可恢复通车，请各位旅客原地等待，或酌情考虑其他出行方式。本次因不可抗力而导致的停运，稍后将由光垠科技公司作出解释与补偿，如有退票产生的费用，将经由入站ID直接返还公民账户，感谢各位的理解与配合。”
广播之后又重复了两遍，所有站内乘客的超脑中也收到了同样的通知。
穆沈不着痕迹地后退。
因为飞在车站上空的六台无人机，正收拢巡逻范围，朝他的方向包围过来。
同时，站台的管理人员也穿过人群，径直来到穆沈面前，“先生，监控注意到您在二十分钟内多次往返本站，请问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我很喜欢这一段路的风景，想多看看。”穆沈面对变故，表面上还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打工人模样，“正好今天工作不着急，我就往返了两次，中途都没有出站——应该没有规定说，不准站内往返吧？”
站台管理带着职业笑容说：“确实没有，但是今天列车出了点人为意外，我们想问问您，今早乘车有没有遇到什么与众不同的情况，能借一步说话吗？”
“当然。”穆沈也对NPC露出微笑。
他从眼角余光中已经发现，两个机械警察摸到后方，切断了后路。
在他被问话的同时，周围的乘客被工作人员一个一个地引走，到最后只剩穆沈站在最显眼的位置，明显被隔离开来。
NPC不会执行程序预设之外的行动，除非……是受到了对战方的直接影响，导致系统重新计算了NPC的行动逻辑。
眼下穆沈只是普通公民身份，应该是被保护的一方，治安系统突然开始针对他，一定是黎奂做的手脚。
当然，黎奂怎么做到的已经不重要了，当站台管理叫住穆沈的那一刻，他的行为轨迹已经和普通乘客不同，这就等于完全暴露在对手眼里。
两个机械警察想从背后钳制住穆沈，他忽地矮身，用极快的速度躲过机械臂，并顺势脱下身上的长风衣，甩开长衣摆，将两个机器人的长臂套裹在一起。
这抵挡不住什么，机器人很容易就能将风衣撕成碎片，但穆沈已经争取到了时间。
他把公文包朝站台管理狠狠砸去，随后迅速就地一滚，避开空中无人机射来的两发高压电击弹，借势冲进站台。
“警告，有可疑分子携带危险物品，现已逃入三号公共空地轨线入口，请市民避开危险地带，有序疏散，呼叫巡逻二队三队增援。”
无人机拉响了警报，冷静的机械音发出通告，紧追在穆沈身后。
同一时间，更多无人机已接收命令，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穆沈马不停蹄，径直冲向站台出口，此时大部分乘客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出入口附近还有近千人在排队。
只要冲进人群，就能再次消声觅迹。
可穆沈盘算得很好，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正当他跑进密集的人流中时，安检口的警报再次响起。
爆炸突如其来。
白光乍起，视觉最先被刺伤，超脑也受到波及，眼前一片白茫。
然后耳边才传来轰然巨响，气浪凶猛地砸上背脊，推着穆沈的身体，将他和周围的人一同抛起。
人们随着爆炸冲击波，在站台大厅里飞了一截，才又重重坠地。
胸腔里全是翻涌的血气，但穆沈一刻都不敢停留，他在哀声惨叫的人群中，努力撑着手臂站起，咽下喉咙里的涩意。
脑袋里回响着尖锐的耳鸣声，超脑却陷入暂时瘫痪，无法协助颅脑恢复稳定。
穆沈头昏得厉害，在满地的碎玻璃渣里，努力行走。
炸弹威力……好像不是很强，造成的损失……也几乎没什么损失，那边有几个受伤的人，但似乎没有人死亡……地上有几台掉落的无人机……
等等，无人机？
刚刚那是粘黏式的电磁脉冲炸弹！
目的不是要伤人，而是要破坏治安系统的智能设备！
黎奂在哪里？
穆沈迅速惊醒，扫过四周。
没有黎奂。
刚刚的爆炸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引发的恐慌却是灾难性的，人群的中心尖叫和恐慌接踵而至，在一瞬间的震撼后，剩余的更多人终于回过神来。
“快跑啊！”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立刻引爆了人群的情绪，惊惶的NPC仿佛被围困住的兽群，不断发出推搡的吵闹、拥挤的尖叫。
混乱引动混乱，接着所有人都乱成一团。
此刻却没有人能维持秩序，无人机和机械警察瘫痪在原地，电子元件烧糊了一般，发出刺啦啦的声音，火花四溅。
人类警察还正在赶来的路上，或许这中间只是几十秒的时间差，但这已经注定，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会变得完全失控。
穆沈根本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慌不择路的人潮裹挟，完全不由自主，跟着一起向站台外涌动。
只要后面传来一声尖叫，人们就像被驱赶的牛羊，在栅栏里跑得更快。
只要周围有一个人倒下去，就立刻有无数只脚踩上去。
爆炸产生的烟雾和硝烟味，混乱了人的视线和心理，尖叫和哭号更是将人的肾上腺素催发到最高点，并由此引发更恐怖的事故。
系统按照现实记录和模拟计算，如实地规划了NPC的行动——当人群密集到一定程度、群体慌乱到一定程度、环境又无法及时疏散人群……
踩踏便发生了。
即便每个人都拥有超脑，即便每个超脑都能计算出脱离险境的合适道路，那又如何？
人潮如浪，而浪花，是无法决定自己要去哪里的。
就算知道自己的结局是被砸碎在岸边，也依然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