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魔王很担心。
他扒在门边巴头探脑偷看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看远方的冷牧,眼睛里的担心几乎要溢出来了。
距离上次差点把冷牧重置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里,冷牧不——啊,吃喝倒是一样不落——她就是不搭理自己也不说话,要不是她坐在窗台上偶尔会突然地吼两嗓子,他都以为冷牧的声带变成纸片恢复不过来了。
是不是太无聊了啊?
嗯……这边的人被自己解决了以后确实显得这个国家特别空旷,无聊无趣也是可以理解的……
联想到自己无聊时的憋闷,魔王恳挚地看向冷牧,暗下决心要带她脱离苦海!
与此同时的另一头,冷牧坐在阳台上,只觉得后背发烫。
要了亲命了……魔王连续监视她好几个月了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这么不放心她?——啊确实,如果能脱离魔王的视线,自己肯定要筹谋大事的——不过那是在魔王没有监视她的前提下!
“啊!!!——”
郁闷至极,冷牧猛地发出土拨鼠尖叫。
这天,魔王忽然大开宫门,让冷牧出去。冷牧意外,在门口逡巡不前,探究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魔王的脸。不知道魔王将这种视线看作了什么,居然骄傲地挺起胸膛接受她的审视。
“你……真的让我出去?”冷牧狐疑,“不关着我了?”
“我本来也没关着你啊。”魔王松了强绷的气,心想自己果然做对了,冷牧都和他说话了,“出去吧!今天外头天气特别好!”
冷牧喜出望外到不知该说什么,抿着唇忍住激动的泪花,颤着手竖起一个大拇指接着百米冲刺一般大跨步跃出宫门——
然后她发现魔王也跟上来了。
“……”
她顿住,回头看着魔王,随后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如她所料,她一动,魔王也跟着往前动。
冷牧激动的心瞬间冷却。
好吧,她早该想到的。
冷牧心如止水,怀着“就当是犯人出去放风”的心情慢悠悠地走出去,再没之前的欢快。
她不觉得舞国这边会有什么好看的。
人都被魔王杀的杀,吓跑的吓跑,人没了,街道、房子、设施十有八九荒芜了。要索性彻底荒了全是植物那也有点看头——半荒不荒,青苔遍布,建筑半露……只能让人联想到颓败的文明,引出不请自来的悲伤。她没有受虐倾向来的。
冷牧来到街上,街上的景象却让她吃惊——居然密密麻麻全是人!
她好奇地走近,刚没走两步,离她最近的那批人咚的跪下五体投地,街上的人如同浪潮一般相继跪下,留出中心一条宽敞的路,恭恭敬敬地伏在两旁。
冷牧:!
魔王邀功似的凑到冷牧身边说道:“这是我吩咐它们做的,怎么样,开心吧?”
冷牧:“……”
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这种画面令人开心?
开心个鬼啊!只有泰山压顶的压力吧!
冷牧的良心受不了这个,跟大伙喊让他们起来,但是没人理她。
冷牧:“……”
魔王见冷牧好像不高兴,立马接过她的话,让所有人起来,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听到魔王发话,众人这才哆哆嗦嗦地起来。
冷牧:“……”
魔王欣慰地点点头,先走入了人群,而后回头向冷牧招手,示意她跟上。
冷牧看着魔王附近自动腾出的一圈空地,实在不想跟上去。
“……它们让你不高兴了?”
冷牧:!
这狗犊子脸色这么难看手上还在搓火花该不会是想光天化日大开杀戒吧!?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撇开头不去看魔王但拍拍他的后背:“没有,继续走吧。”
虽然没有看魔王,但冷牧还是能察觉魔王心情变好了——因为旁边神经紧绷假装在做事的人们都松了口气。
……哇这什么魔王。
冷牧不想再和魔王待在同一空间,大踏步向前想要和他拉开距离。然而这边她想方设法拉开距离的同时,那边魔王也在想方设法拉进两人距离。
冷牧额角突突跳。
趁着有岔口,冷牧一个闪身拐出了人烟最密集的大道,走进支路。
魔王也在这里放了许多人,尽管肯定也是被强迫来的,但是支路上的人们明显比主路上的更轻松,甚至开始真的做起了买卖。
冷牧感觉自己终于透气了。
她状似随意地在路上慢走,每路过一家摊子就细细打量——
“咚咚!”
鼓点如惊雷般响彻云霄,冷牧被乐器声吸引看向街尾,是两个带着滑稽面具的人在街头表演,一个打鼓做乐手,一个飒飒舞剑花。
剑……
冷牧看到面具和剑就想起了剑如虹,那个始终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人,于是盯着那两个卖艺人愣神了一会儿。
不知道这回他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又会以什么身份保护她呢?束缚应该更少了吧——
“你在看什么?”
魔王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冷牧一大跳。
“是你啊……”冷牧拍拍胸脯顺气,“没看什么。”
她没指望能甩开魔王多久,但这也太快了吧……
冷牧意兴阑珊往前走,忽然被魔王叫停,她一回头,看见魔王兴冲冲地把那两个卖艺人擒到她面前。
魔王开心地说:“你喜欢看它们的表演?那就带回去慢慢看!”
冷牧看着被掐着脖颈一动不敢动的两个卖艺人,还有两侧物伤其类而僵硬的人们,深吸一口气——
“你能不能正常点!?”
“我知道你不正常,但你出门在外演一下都不会吗?之前骗我的时候你不是可会演戏了吗?”
魔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骂了,愣住。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你别老是跟着我我就够开心了!”冷牧脱口而出。
魔王垂眸,片刻后松开手。
“好,那我先离开了……”
冷牧诧异看他。
魔王说完,就走到冷牧面前,在她鼻尖轻点一下。冷牧都不用照镜子,光对个斗鸡眼就能看见自己的鼻尖在发光,像镶了一颗电灯泡似的。
她伸手去搓,但手里什么都没沾上,鼻尖依然闪闪发光。
!!
冷牧:“你对我做了什么!?”她不死心地用上两只手一起揉鼻尖,可晃眼的光芒怎么都没有半点损耗。
魔王一笑:“我送了你一个保命符,如果一小时内你不回来,那么全身都会发光,就是藏在地底,地都会光芒四射。——这样万一你遇到危险我也能很快找到你。”
冷牧瞪他一眼,什么保命符,法术镣铐吧!
魔王交代完便离开了。等魔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众人面前,冷牧听见大家不约而同地松气,连带着她都觉得心情松缓不少。
冷牧正想迈开脚,猛地记起,若没有魔王带路,她靠自己的双脚走回去起码也要四五十分钟!如果路上一耽搁……她会变成行走的电灯泡!
哪儿有心情慢慢晃啊!
她加快脚步往回走,忽而听见身后民众窸窸窣窣嘀咕着什么,音量不大,却正好能让她听见。
“……你也是被抓来的?哎我也是!说是要逗王妃开心!”
“对啊对啊,折腾死人了!一个魔王就够受了,现在又来一个!什么人啊,喜欢把大家聚起来折腾!”
“哎,我看着她人模人样的,比魔王像个人,做起事来比魔王还狠!瞧她对魔王的那个态度……嘁,小人得志,得意什么呀!”
“以前没她,魔王自顾自住在森林深处,一年到头不一定出来一回,现在可好,她来了,魔王都搬到城里来了,可不得天天耍猴似的耍我们?”
“最毒妇人心啊!”
“红颜祸水啊……”
“——欸别说了,她看过来了……小心她跟魔王告状要了我们的小命!”
“嗤,你让她来!老子烂命一条怕她啊!”
……
冷牧:“……”
她咬紧牙关,满腹委屈无人说。
当她愿意在魔王身边吗?当她愿意被这么折腾吗?凭什么做坏事的是魔王,挨骂的却是她!她有个屁的权力啊!
“……战国时,秦攻打齐,齐王任命匡章迎战,两军对峙于桑丘。因秦军远离本土,后方隔着韩魏两国,生怕遇到前后夹击,故不敢轻易决战。匡章看出这一点,于是频频派出使者与秦军示好,借以消磨秦人斗志。齐国内大臣见匡章似乎没有战意便认为其欲降秦,纷纷上奏,请求齐王撤下匡章的兵权以备不测。然齐王三思后选择相信匡章。后来匡章在桑丘大败秦军,投降的谣言不攻自破。”
冷牧闻声回头,原先被魔王抓来的那两个卖艺人不知何时默默跟在了她身后,此刻竟朗声开口讲故事。冷牧听出这两人是在安慰自己,心头一暖。
冷牧:“魔王走了,你们不必再跟着我,他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那两人听完却没有走,仍站在原地。
“你们……不打算走?”冷牧不解,试探性地说道,“你们想要报酬吗?可惜我没钱……”
其中一人动了动身形,往冷牧这走了两步,以只有她们三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小姐曾许了一诺,价值千金,不知现在可否打算兑现?”
冷牧一惊,许诺?
那人松了面具,露出半边脸,上面有几道伤痕,但不影响辨认——她倏地朝冷牧腼腆一笑。
冷牧:!?
时图!
见冷牧认出自己,时图重新把面具戴好。
接着三人无需多言,就自发走到远离人群的角落轻声谈话。
冷牧压抑着惊喜,说:“魔王离开后才说你们那里还有两头黑熊,你们必死无疑——你们逃过黑熊的抓捕了?它们还会来找你们吗?”
时图叹气,一边戴着面具的时翠接了话茬:“不会,我们费了一番工夫打破了它们与我们之间的联系。”
这个声音……冷牧认出她就是刚刚为自己讲故事那个人。借着时图一联想,她立刻猜出这人是谁。
时图介绍道:“这是时翠,她……她是老族长带大的,本来她的祖母是老族长属意的继任者。”
啊……然而继任族长的事时图的祖母,那时图和时翠的关系还有点微妙啊……
时翠释然地说:“还说什么族长之位啊,反正精灵族都不在了——说正事吧。”
“哦对……”时图看向冷牧,“冷牧姐,你和魔王最近如何?”
“不要拐弯抹角了。”时翠打断她,凛然道,“冷牧,你想杀魔王吗?”
“……”
真到了切实可行的时候,冷牧心里意外地有些犹豫。
恨魔王吗?恨。
想杀他吗?恨急了的时候想过,差点还动手了。
可……
也许是魔王强大的印象实在坚不可摧,冷牧心里有点犯怵。
冷牧:“你们跟他有灭族之仇,想杀他是对的、合理的。可我……我虽然恨他,但他对我做的事似乎……还不够让我合情合理地这么做——而且你们确信能杀他?”
时图时翠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时翠说:“那如果我们,或者别人,想要杀魔王,你会制止吗?”
“不会。”这次冷牧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只要你帮我们,用不着你动手,我们有打败魔王的九成把握。”时翠向冷牧伸出了手,“所以,你愿意与我们合作吗?”
冷牧看着对方的手,垂眸思考几秒,握住。
“不说冠冕堂皇的,消灭魔王,我只想为自己争取一个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