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看完电影,顾南钧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转头一看温簌,小姑娘看得一脸茫然,半点表情都没有,眼皮也耷拉着,分不清是在为电影难过呢,还是在打盹。
顾南钧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温簌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嗯?”
他瞧了,还算正常,没别的反应。
“好看吗?”
温簌点点头,“好看啊,太感人了吧。”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
“看完了就走吧,回去吃饭,我都饿了。”
顾南钧摸了摸她的头,想着,也可能是他多想了,要不然就是,这些亲人之间的情感没能触及到簌簌的点。
他收拾情绪,应了一声,带她回到了家。
一直到吃完晚饭,坐在一起闲聊白天遇到的事情,都是很正常的。
晚上,顾南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间失了眠。他今天一晚上都想找出点什么不一样,始终没有切入点,但他直觉是不一样的。
自从深明公墓那天之后,温簌觉得父母离去她并不悲痛,这件事让他生了疑。
他看过一部电影,讲的就是妻子骤死,丈夫没有因此伤心痛哭,但实际上,是悲伤到了极致。那样的状态下,身体会启动自发的保护机制,但这样的保护显然有副作用。一天不解开,就有一天的隐患。
尤其,加上乔璃说的那些话,他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
凌晨一点多,他突然收到一条微信。
傅时现在真的火了,紧锣慢赶在准备下一季的剧本,问他要一个无限流作者的联系方式。
顾南钧去找了找列表,发给了他。
傅时还诧异,「你这个点不该有空玩手机吧?」
顾南钧烦的不行,压根不回了。
他放手机开着屏幕,扔到床上,没一会聊天框里就一堆白的。
「不是吧兄弟」
「你个大尾巴狼」
「你行不行啊?」
「你们不是十六岁定情的青梅竹马吗?」
「感情还没到份上?」
顾南钧给手机来了一脚。
烦。
这逼大晚上找他要微信,才特么离谱吧。
他正不爽,拿起手机想骂几句。下一刻,手腕一松,手机掉回去——
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他一下抓住了。
簌簌说,今天晚上要等一个客户的微信。这是工作,她对待工作一向认真,绝不会忘,除非——
顾南钧没有犹豫,飞快地捡起手机,给温簌拨了电话过去。
听了55秒铃声,自动挂掉了。
她没接。
顾南钧飞快下床,出来到她家门前按门铃,也一直没有人应。
他心里顿时慌作一团,视线放在了她家的密码锁上。
定格三秒。
他回自己家,抽了一张纸巾,掀开锁盖,去试温簌家的密码。
他连续输入了温簌的生日,以及她获奖的日期,都不对。最后小心翼翼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971121
一阵短促的音乐,门开了。
顾南钧瞬间反应过来,他拿纸巾擦掉密码盘上的指纹,进到温簌家里。卧室传来的挣扎声顿时冲进了他的脑子。
再顾不得别的,顾南钧直接到温簌的床边。她泪流满面,却一直没醒,还扭曲挣扎,也不哭出声,他刚坐到床边,试图去碰她,就被她一把推开。
就像是把人往外推的一个动作。
顾南钧横着心,按紧她,开始晃,“簌簌,簌簌,醒醒!醒醒!”
温簌被他摇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担心的顾南钧,他还问,“做噩梦了?”
她茫然无措,只知道点头。
半晌,她抓紧顾南钧的睡衣领,拉到自己眼前,忽然问了他一句,“我爸妈呢?”
顾南钧:“……”
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谁知下一刻,温簌快速的下床,走到客厅,一幅就要这样出门的架势,不知道要去哪里。顾南钧跟的很快,两三步把她堵在客厅里。
两人手臂抓得很紧,温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很快开始充血,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顾南钧眼尾也早已湿润,但他一直坚持着,将人抱到怀里,不停擦去她奔涌出来的泪水。
不发一言。
“啊——是我错了……”温簌大哭出声,不在顾南钧怀里带着,自己在地板上团成一团,“啊——我不该去,是我错了,我为什么回不去啊啊……”
她像个忏悔中的小兽,要将自己缩起来。不知道哭了多久。
顾南钧一直在她身边席地而坐,陪着她。
后来她哭的没了力气,声音也哑的发不出来,才让他抱回了床上待着。
温簌就睁开两双红彤彤的眼看了他一眼,就转到另一边,背对着他。
翌日,她就开始发高烧。
送到医院挂了一白天的水,晚上嗓子才说得出话。
杨明希都急坏了,二话不说撂下工作就赶到医院,结果看到的就是仿佛经历人机大战后机能衰败的两个人。
温簌在床上休息,醒一阵睡一阵,脸色很不好看。顾南钧倒是在旁边坐着,可气色跟床上的差个不多。
这人三天没睡觉的样子,都没现在可怕。
杨明希就不懂了,“你们难不成在探讨人类的灭亡问题?”
顾南钧没好气,“你能不能正常点。”
“那是怎么了?”
顾南钧没别的,他纯粹是心疼的。
这股疼劲是绞着的,从心脏到全身。他也是头一次知道,心疼到极致,是会感同身受。
原来她这样痛,这样难过。
“哎。别哭啊!怎么你都哭了呀!”杨明希都跳脚了,“到底怎么回事!”
顾南钧擦擦眼泪,“现在是真的没事了。”
“……”
傍晚,唐亚楠也来到了医院。温簌那时正醒了,在顾南钧的监督下吃药。
没别的原因,护士来催了三次都没吃。
温簌指指自己的喉咙,可怜巴巴,无声地说,“很疼,吃不下。”
“那找中药来喝?”
温簌迟疑了。
两者的比较之下,她还是选择难受一下子。
唐亚楠在床尾坐着,看了半程,疑惑,“没啥问题啊,很和谐。你怎么说他俩要殉情了啊?”
杨明希:“……”
呵,鬼知道。
晚上,温簌就取了药要出院,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住院,甚至因此都有些讳疾忌医。
回到家又睡了一觉。
早上,她终于可以顺利地说话了,只是得了一幅小烟嗓。
她家男朋友是真担心她,大早上,又跑过来监督她吃药。
人去倒水的时候,温簌跟出来,乖巧的吃了治咽喉肿痛的消炎药。还呲牙咧嘴给他看,“真咽了。”
顾南钧笑了,靠近抱住她,“我又没说你假咽,你是不是小时候干过这事?”
被说中了,温簌尴尬的点头,下巴在他胸膛上抵着,仰头看,“我最讨厌吃药了。不,我讨厌吃一切苦的东西,咖啡我也不喜欢喝。”
“哎呀。”小姑娘生病了,心气也通了,变得格外能撒娇卖萌,微表情都多了很多,灵动无比,越发像个精灵。顾南钧捧着她的脸揉了揉,感觉自己的心也要化了。
白天,他们就在顾南钧的房子里打游戏。温簌非要坐地上,顾南钧就把她抱到沙发上,自己坐面前顶着。
自从进了七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恰好生病的这两天,达到年度最高温,温簌半步都不想出门。
双人对打,她连输了三把。
“咳。”温簌叹气,“要是真的有时空穿越就好了。”
折腾这一天,顾南钧都没多问,到底是什么样的梦,或者她那句是她错了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和温簌对视了一眼,她俏皮的眨眨眼睛,拍拍沙发,叫人坐上去。
坐上去后,小姑娘轻身躺倒,枕在他腿上。顾南钧就顺势摸摸她的脸,手搭在颈间,做一个倾听者。
“我一直不敢回想起那天,时间一长,都记不清了。”
“那年,我爸新研制出了能放子炮的彩色烟花,大概在四月份。为这个目标他努力了十年。从建烟花厂开始。”
“我从小喜欢看电视上的广告,那个陪伴家人的广告深入人心,我记在心里了。后来问我妈,我说,爸爸常年不回家,一点都不好,妈妈为什么要嫁他?”
“我妈说,对她来说,爸爸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因为他有性情,有理想,更爱她。”
“科研是爸爸的理想,他说一定会拿最绚丽的烟花送给我当我的成年礼物。最新的一批,就在我生日前一天生产完成。”
“我不知道还差最后一道质检工序没完成,但我和我爸都激动,我说我马上就要看,爸爸被我说动了,结果点火的时候,就爆炸了,一连一片,整个仓库都炸了。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妈妈,她可能不会赶来,她可能就会活着。”
说着,温簌眼睛又湿润了,很快浸湿顾南钧的裤沿。
颈项有一只手在反复地摩挲,知道事情的过程,他脱口而出地就想说,这不是你的错。但斟酌着没说出口。换作他是她,也会有这样的心情,这是作为子女,很正常的想法。
温簌知道他懂得。
她坐起来,像受惊的小鹿,含泪望着他说,哽咽道,“顾南钧,是我,是我间接造成了我爸的死,爸爸的死又压垮了妈妈,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做的。”
顾南钧忍着心思,一直温柔地看她,点头,听她说完想说的话。
最后把她抱进怀里,坐在自己腿上,两个人依偎在一团。
“你懂的,是不是?”
他点头,“懂。”
“为什么我那时候那么坏?”
他摇头,“不是你的错。”
两两相望,他定定地说,“你不知道烟花有可能爆炸,但叔叔知道。纵容这样的事故发生的是叔叔,是叔叔的错。”
温簌诧异地看向他,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话。
顾南钧望向天花板,“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好好地活着。生命的逝去不等于关系的转嫁,我相信,叔叔也是这么想的。”
温簌把他拉下来,凑近了。她想看看,顾南钧说这话到底是为了开解她,还是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直到看到他眼底的红。
温簌了然,擦了擦眼泪,忽然又笑起来。
阴霾驱散,天空都变得晴朗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
他笑了笑,“谁少年时都会做错事,人不错,那非少年,我是怕你真的记挂一辈子。”
温簌笑着点头,“知道了,那我几十年后到了地底下再去和我爸和解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