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辙
温簌赶到的时候，顾南钧刚刚被推进手术室。
没有到巡演的时间，观众没有进场，只是彩排，没有粉丝，没有媒体，没有安保。抢救室外只有几个人。
路上堵车，她一路跑过来。
她甚至都想象得到，那些车里，有多少是等着这场演唱会的粉丝。
还没有开始。
顾南钧只是去彩排。
他怎么就到了要进抢救室的地步了？
温簌到抢救室前，就顿在了原地。
陆然许是听见声音转了头，看见她在这杵着，原本坐在椅子上，这会起来到她跟前，过来就揉了揉她生冷的脸。
因为这张脸看上去就很僵。
温簌却抓住陆然的手，她神色恢复过来，“到底怎么了？顾南钧从哪摔下来了？”
陆然哭了，妆都花了。
她那样神仙强势的人，她哭了。
温簌替她擦擦眼泪，“哭什么呢？说话呀。”
温簌的神态一点没崩，她比陆然平静得多，带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像是对待寻常的感冒发烧，就语气带了那么一点着急。
“十七米……威亚吊台……小顾摔下来了……”陆然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看到，满地都是血……”
温簌挂上不可置信的笑，“怎么可能啊？一个巡演哪有那么高的舞台？”
于伟在她们对面蹲着，也懵了，“他们说，小顾核心厉害，吊威亚好看，现场人太多了，也是因为小顾才争取到深明总厅的场地，想给小顾一个酷炫的开场。新搭了看台……但是，看台自己动了，小顾没站稳，他直接掉到了地下……”
温簌逐渐收了笑，目光又陷入呆滞。
她的眼睛干得很，也有些迟钝，眨一下要费点力气。
她脑子记不住东西，只知道，顾南钧真的伤到了。
“来了来了，闫主任来了！”
这是原钦野的声音。
温簌抬起头，吴永乐马上跑到了她身边来，却也是红红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
“簌簌？你怎么在这？”
国立医院外科圣手闫立，温簌多瞧了几眼，才认出这个人。当年，她爸妈，伤势太重，就是他看着走的。
温簌知道，这人很厉害。
她眨了眨眼，勉强站起身，“闫叔叔，拜托，你救救他。”
全靠下意识的本能说出这句话。
闫立什么都没再说，飞快地进了手术室。
这个人一到，温簌的心瞬间揪作了一团。
不止国立医院，深明半座城都认闫立，能让他出手的，都不会是小毛病。
“顾南钧伤的很重。”
她肯定地说了句话，轻飘飘，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过一会，手术室的门打开，闫立亲自从里面出来，径直到温簌这边，“亲人叫来了吗？”
温簌看向陆然，陆然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告诉。”
闫立点头，“簌簌，听好了，你男朋友伤的很重，脑震荡，心包破裂，肺破裂，叔叔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去给他修补破碎的器官，这个手术需要家属签字，你能签吗？”
温簌迅速接话，“能！我现在就签。”
闫立身后的小医生递了纸板过来，温簌熟门熟路，不用说明直接跪在椅子旁，签好了所有要签的字，扔给闫立。
她什么话都没说。
一如那一年，用托付一切的目光看向他。
闫立什么都懂了。
温簌看着他走进手术室，上跟前。
那个白色的手术中三个字亮红，温簌就在这扇门下站着。
这三个字冰冷刻骨，一直在她记忆中，从来没有退散过。
她笔直地站在下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声又无力却倔强坚持的对抗。
“老天啊。”她喃喃道，“你睁睁眼行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多朋友都来了。
温簌一个人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谁来说话都没用。
也没人敢来劝她。
到夜晚来临，这个灯还亮着。
一个人来到温簌身边，她侧头一看，发现是杨明希。
杨明希也哭了，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抱着她，希望能给她点力量。
手术在八点结束。
八个小时。
闫立疲惫地出门，顾南钧被推出来了。他整个胸部都被包的严严实实，面色惨白无状，在场的胆子小的，见一眼就开始落泪。
温簌不敢挡路。
她飞快地给推车让开，护士们一起把他推进了GICU。
她不能跟进去。
啊不能进去。
温簌的心悬到嗓子眼，差点没回过这口气，她知道的，闫叔叔要和她说话。
对，擦擦泪水，她找到闫立，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闫立拍拍她的脑袋，“危险期一周，剩下的，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温簌站这八个小时，把嗓子给站哑了，说出来的话听着叫人揪心，“叔叔，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对吧？”
闫立没有给出回答。
温簌也没一定要，她扯了个淡淡的笑，“我忘了，医生都是相信科学的。是我唐突。谢谢您，您辛苦。”
她的状态陌生人看上去没什么不对。
但叫熟悉的人看来，这种不哭不闹安静到了头，才真正的可怕。
可是杨明希唐亚楠她们几个，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温簌，多说一句都有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尤其是杨明希，她见证这两个人一路走来，还知道温簌家里所有事情。
她心疼的不停在哭。
乔璃最后也赶来了，也只能抱一抱安慰安慰。
“那年，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熬过来的。”杨明希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和乔璃在说话，她像是要把温簌没流干净的泪水都给流了。
乔璃浅浅摇头，九月份，她在温簌那里听说了那一年她的遭遇。那时候温簌完全焕然一新，和她记忆中只知道学习的女孩不一样了。现在，她感觉得到，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还要更糟。
“那几个月，她有你，我，还有后来的顾南钧。可现在，她像什么都没有的孩子。”
“那怎么办？怎么办啊？”杨明希六神无主。
“给她撑着。”乔璃冷静地说，“等到那个人醒来那一天。”
七八个男男女女，都在GICU前坐着，即便是已经深夜，也没人愿意先行离开。
不知道几点。
温簌只觉得入夜已经挺久的了。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膝盖，在包里找出了手机，给顾南钧的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叫他们尽快赶来。末了还不忘提醒快六个月身孕的顾北夏，叫她不要着急。
发完这一切，她没看其他软件，翻下状态栏大致扫了一眼，一个陌生人发来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因为标题正是，「死得好哈哈哈」
温簌定格了三秒，飞快地点进去。
「可惜了，叫你躲了，要不然要是拉你下水，那小子岂不是生不如死哈哈哈哈，记住了，他是替你死的。」
她眉峰动了动，有些茫然。
这封邮件甚至还有特殊的背景，是个血淋淋的手掌印，且在下午6点整时发来，这是个定时的恐吓邮件。
话里话外，都是在明牌叫板，顾南钧这次受伤根本不是意外。
温簌被自己的想法惊了惊，不是意外……
那就是有人刻意寻仇。
十有八九，是顾南钧以前得罪过的人。
温簌觉得自己像大梦初醒一般，在原地发了片刻呆。之后，她把视线放在了在休息处蹲着的原钦野身上。
那小子和顾南钧认识得早，绝对知道的不少。
想起刚刚顾南钧惨白的模样，还有闫立的那些话，温簌握着手机的手渐渐收紧。
休息处坐着的朋友们，慕楠和傅时还拿着手机在谈工作，时不时说几句话。四个女孩子则各自等各自的，温簌不开心，她们连扎堆说话的心情都没有，见温簌走过来，才都到一起。
“宝，别担心了。”杨明希一把抱住她的肩膀，“顾哥一定能醒过来，你看，整个粉丝群都在给他许愿呢。”
她把手机递来，温簌看了一眼，怔道，“大家都知道了吗？”
“嗯。”吴永乐说，“演唱会缺席，粉丝都震怒了，官方搪塞不过去，才说了实话，现在恐怕已经上了热搜。”
温簌笑了声，自嘲无比，“顾南钧每次热搜上的都那么离谱。”
杨明希使劲搓了搓她的肩膀，大家也都没说话。
“不用在这等着了。”温簌换了个稍微轻快点的语气，和七个人说，“你们都回去吧，不能陪着我一起累倒吧？而且你们在这，也影响医护人员工作。”
几人一愣。
“听嫂子的。”傅时先行拿好包和外套，走出座位，和温簌说，“不走远，有什么事，只管打电话。”
温簌笑笑，“好。”
乔璃说，“你也不能一个人在这吧？我家离这特别近，你跟我回家休息会吧，这有监护室的护士呢。”
温簌点头，“行，不用担心我，你忘了，我身体很好的。”
只是，走之前，温簌叫住了在角落刚起来的人，“原钦野，我想和你聊一聊。”
……
温簌和原钦野在医院旁边的必胜客坐下来，乔璃在不远的地方等着。
温簌直接把刚刚的恐吓邮件拿给他看。原钦野看过一遍，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
“嫂子，你别信这个话，这跟你没有关系。”
温簌无力地笑笑，她的精力在这一刻好像都被抽光了。她信不信，有什么要紧，人已经躺在那了。
“我现在就关心一个事。这个人是谁？你是不是知道？”
原钦野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刚刚胖哥给我来微信，有警察联系到了他们，说人已经被抓到了。”
“是谁？”
“是刘斯。”原钦野猛地靠到椅子后背，又生气又懊恼，“他们对刘斯进行了背调，知道了哥和他的关系，哥和我当时都在封闭排练，有个警察猜到了刘斯逃跑后可能会找哥寻仇，提前在场馆外布好了网，哥刚出事不久，就把人抓住了。都怪我，我不该拉着哥排练，不该让他错过警察的电话……”
说着，他实在无法忍耐，埋头抽泣。
温簌听着，心跳也逐渐加快。
刘斯这个名字，她正好知道，想了想，和那个乐音曾经的金牌经纪对上了钩，她道，“什么关系？顾南钧和他有什么关系？”
原钦野吸鼻子，好大会才缓了缓，“哥刚签乐音的那一年，有一个和他撞型的同期，哥以为那也是个有才华的，可他没想到，那个人五线谱都不认识，也不是富二代，只是长的好，被有个企业塞了进来。
他发的歌曲，没有技术含量，千篇一律，但就是很受欢迎。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一个幕后的团队在营销，幕后这个老大，就是他的经纪人，也就是刘斯。”
“哥和我们一样，很看不惯这种做派，后来，他解译了那些歌，让胖哥的团队全方位反营销，后来牵扯出了这些歌曲的旋律抄袭了一个老歌，那个人从那以后名誉一落千丈，我们一伙人因此认识了胖老大，哥也和刘斯正式结下了梁子。”
温簌像是猜到了这个过程，没有一点惊讶之色，只是偏开了头，不叫原钦野看到她的神情。
“之后，刘斯每捧一个人，哥就站对面和他作对，哥说，这些人十年如一日，都一样是圈钱的炮灰，实际上有没有赚到钱还两说。直到去年秋天，刘斯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哥去了那个节目组，伤了眼睛。哥给公司施压，叫他离开乐音，才消停一阵。”
“……”听到这里，温簌终于是忍不住了，眼角发红，流了一滴泪下来。
她说，“真的只是资本的走狗还好说，怕就怕是个不要命的。”
“他确实不要命。”原钦野锤了一下桌子，“我一直想不通，胖哥做事情滴水不漏，怎么就叫刘斯知道了是我们发现的他！难不成有内鬼还是怎么的。”
温簌扯了个笑，“你觉得呢？”
“……”
“是不是顾南钧又有什么要紧，走上不归路，能拉下一个是一个。”
话说完，温簌站起身，她膝盖疼得厉害，弯下腰揉了揉，才开始往外走。
原钦野坐在原地不想动。
温簌见他这样，联系到曾经的自己，她觉得，他比她勇敢多了，起码能面对事实。
她手盖在原钦野肩膀上，安慰道，“你哥不会怪你，他看待这些事比我们想象的要明白得多。”
原钦野低下头，点了点。
温簌拍他一下，“你不能错过你的出道夜，否则等他醒过来，是真的不会原谅你。”
温簌到乔璃家里洗了个澡，趁她睡着，她又悄悄回来，在GICU门前守了一晚上。
监护室的小护士是她的粉丝，一晚上来送了不下三次热水，她都没动。
第二天早上，顾家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