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夫君,为何愁眉不展?”
傅武站于阁楼,此处眺望远处,将荆州城一半景色拢入眼中。紫衣女子绫罗环佩,步步轻响,手中拎着木葫芦,拔塞一股酒香满溢。
她喝了一口,随着傅武看向前方。傅武皱眉不悦,将她手中的东西一把夺过,没好气道:“身子才好喝烈酒,不要命了!”
女子轻轻一笑,将手中洒落的酒擦去,“夫君还未说,为何如此忧愁?”
傅武叹气,讲起事情原委。
“萧修晏……就那个传闻肃荣老王爷的小孙子,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女子往前一步,风顷刻吹起衣衫发丝,携过一阵清香,“他不在长安寻个高官做,为何要找你借兵?”
“南方多山毒獐漫步,修晏此行孤单,那处官高地远若无兵行,他向我开一次口不容易。若实在走投无路,他也不会多绕千里路来我这儿。”
“难得难得,”女子奇怪地看向傅武,“一向严谨自律的傅大人也会替人寻借口。我听说,他此番随行带了一个女人?”
此话一处,傅武想到那个女人,萧修晏好似很在乎的样子,时时护着,“听闻从暗娼坊带出来的。不过一个女子,夫人竟也关注到了?”
女子莞尔一笑,眉间温柔端庄,然而细看之下,吟藏一丝讥讽。
“夫君以往不愿同长安的人扯上关系,如今萧修晏身处太子与瑞王之间,你帮他之后荆州之后便不可孤身。何况去年洪灾,正是民息了养之时,夫君此举只怕有失考量。”
傅武经此提醒,眸中微怔,他确实未想到这一层,今日确实被多年为见的兄弟欣喜冲昏了头脑。
“南方不过一群贪生怕死之徒,夫君与他多年未见,彼此虽肝胆相照,可荆州兵士亦是追随你多年……”
。
萧修晏与姜鸠入住新的宅院,随着而来仆从渐多,姜鸠攒眉,“上任期间即到,公子要在此处长住?”
院中,今日万里无云,阴沉沉的天隐有压迫。
萧修晏沉默着,将一叠蜜饯放在姜鸠身边,随后黑浓苦涩汤碗递来。
“怎、怎么了?”彼此朝夕相处,姜鸠再笨也能察觉到不对劲,待她问出这句话,自己都未曾发觉声音颤颤。
萧修晏清隽面容扬起笑,温和如春,“武兄答应借兵,若无意外明日带兵启程,今晚还需应邀武兄宴席,你留在此处。”
“公子有古怪。”姜鸠没有追问节度使为何会答应借兵给他,她紧紧盯着萧修晏,祈望的眼神,望他能回答自己。
蓦地,身前被扑来温软。萧修晏瞳仁微缩,整个人有一时僵硬。
“不管公子作何决定,九儿都支持公子。”
萧修晏唇瓣微张,喉头苦涩,却发不出声音。手臂僵硬抬起,却没有一丝犹豫,将她牢牢锢在怀里。
姜鸠双手环住萧修晏脖子,下颌搭在颈窝处,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顺从温和眼神渐渐冰冻淬寒。
当晚设宴姜鸠没去,仆从由她屏退,独坐檐下瞧着黑漆漆的天。四下太安静,唯有廊檐四角灯笼散出明光,淡淡落在身上。
“出来吧,躲在墙上那矮脚猫。”
姜鸠换了只手撑着下颌,随着声音落地,有脚步声而来,她眼皮微抬,灰青色衣裳在黑夜间格外显眼。
“今夜,节度使设宴寒楼款待长安使,荆州城人尽皆知,六品以上官员都去。”
“这消息若是传到长安城,太子殿下怕是更想宰了萧公子,好端端不去任上,跑来荆州喝酒逛楼。”
“你个破大夫,消息比节度使还灵通。”姜鸠睨他一眼,无端觉得这人多言,
可偏偏奈何他不得,居安往前走,同她一齐坐在石阶上,寒气一同裹挟两人。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空中凝气淡淡药效味道,这些时日跟着萧修晏喝惯了苦涩汤药,倒也不排斥这厮携来药味。
居安侧首,整张清隽俊朗的脸上噙着几分笑,眼神十分怪异,“难,以他对你的看中程度,只怕不会让你轻易离开。”
姜鸠凝眉,不太欢喜他的话,“下毒不是你最擅长的,到时候给我药就成,其余的的不劳你费心。”
“何必呢……”居安笑意仍旧,只是更添了几分复杂,“他既有心护你,为何不给他机会?”
“我要去找我阿姐!”姜鸠重要抑制不住此时情绪,朝居安低声哭斥,她眼圈通红,薄薄肩膀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世间男子千千万,可我阿姊只有一个。他对我好,我就要的管他心情与否?你简直比蠢货还天真。”
“你要回长安!”居安一听,瞳仁微缩,姜鸠眼底悲凉却又分外坚定,“如今长安城里,太子瑞王明里暗里斗得死去活来,你如今回去……”
“我当初为了找阿姊去长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让我离开。”
“你找了这么久,万一姜大小姐没在长安呢?”居安无奈摇头,还是忍心再次告知她,“九儿,大小姐已经去世了。如今,瑞王也无需你这颗棋子,既然无前程往事束缚,为何不往前看,为自己而活?”
姜鸠‘噌’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却难以平复自己心中怒意,“我就是为自己而活,不然你以为萧修晏能心甘情愿带我到这儿。”
居安大夫轻轻一笑,“如此便好,我只怕你对他动情。”
姜鸠听之不屑,随即转身往屋里去。敏锐听得门声响,却不是这里发出来,她猛然一惊,看向院门口。
戾声道:“谁!”
遥遥看去,一人站在门口朝这方行礼,十分识趣也不过来。
那人提高音量,“回夫人,小人是傅大人府上的。萧大人在席上吃醉酒,此时正在家主府上,特请夫人过去一趟。”
傅府。
天色沁暗得透出水雾,门宅上方两只四角宫灯发出刺光,两只石狮子巍峨庄严,看着宅门上“傅府”二字,透不过的诡异。
据说,傅大人爱妻如命,整座傅府专按扬州打造,里面花苑单一块石头,都是有人从兖州沿河船拉来。步入府内,目光见白墙玉瓦,即使不用灯笼寻亮,上方散着淡然温和的光。
“请萧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姜鸠头戴帷帽,立在一处亭廊上。看四周精致典雅,此处非客居,应当是某位主人的居所。
四下寂静非常,连仆从路过脚步声都未曾有,院落一棵高大茂密梧桐,枝叶下透着诡异宁静。
空中蓦地携起一丝香气,凉澈侵入肺腑。
一道纤细身影远远而来,看似很孱弱,时不时掩唇咳嗽,由着身边婢女搀扶。
姜鸠站在门口,神情一片冰凉,不知节度使夫妇将自己与萧修晏拘在此处意欲何为。
女子走近,她眉眼修长,莞笑间恬静娴雅:“劳姜姑娘久等。实在萧大人临走前担忧你安全,特拜托我照顾好你。”
姜鸠一时语哑,质疑般看向眼前人。自己不信萧修晏当真会弃自己而去。
傅夫人像是看穿她所想,笑道:“这世间,男人的话最是不可信。姜姑娘,你是细作,最不该相信男人的话。”
姜鸠发愣,这话当年有人在她跟前说过,一次不差。
她眯了眯眼,往前一步,借着更更明亮烛火,终于瞧清眼前人的面容,“阿……阿姊?”
半月后。
南方藁城,五万军兵不入内,在城外二十里地安营驻扎,以免叨扰百姓。
藁城内,萧修晏半月降八座城池,此时一身戎装未褪,坐于县衙内。
他盯着手中文书,八百里加急送来:太子逼宫造反,丞相百官拥立瑞王清君侧,太子受乱逃离皇城,而瑞王不日登基。
副将是萧修晏以往身边的常随,面如沉木,仿佛天生喜怒哀乐的表情。
萧修晏瞧他欲言又止,“还有何事?”
常随从袖管内拿出一封书信,“荆州城来的。”
荆州城有一人,被他所留所困,如今来信无端是恼怒质问。萧修晏手一挥,示意副将将信烧了,“此时紧迫,不叫儿女情长扰乱心神。”
常随低声,话语多了几分顾忌:“送信的说,大人今日若不看,往后恐会后悔。”
萧修晏眉皱,薄薄信纸落在掌心,可若拆开来,却需些勇气。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用女人来换取五万军兵,丝毫不动摇自己根本,不过是用一个女人交换而已。
此时,一个男人自后屋进来,趁萧修晏失神间,将信拿去,信角挨着烛火,很快簇燃火光,又很快熄灭。
“修晏,此时容不得儿女情长。你若要女人,待本宫重回皇城,必将为你搜罗天下美人!”
萧修晏垂眸捏拳,也不作答。
太子在南方招兵买马,迅速扩充势力。
三月后,隆冬时节,五十万大军直逼皇城,一路势如破竹,斩杀新皇于龙椅前。萧家从龙之功,特封镇国公,赏万亩良田,爵位世袭罔替。
萧修晏第一时间赶去荆州城,却未见到姜鸠。
“姜姑娘两月前找到她亲人,会江州去了。姜姑娘每日都有写信给大人,大人难道没收到吗?”傅夫人温声细语,字字含笑,却如针扎一般。
萧修晏在傅府未曾停留半刻,岂可动身追去江州。
可人一到江州,着人打听,江州知府的妹妹,姜氏名为“姜鸠”的女儿在三日前同苏州的一户人家定了亲。
江州地处南方,当初太子在此地招兵买马,少不了此地富商供应,萧修晏来过此处,忙乱之中忆起此处是她的家乡。
可他从未找过她一次。
新娘花轿刚上船舫,此时还未到良辰吉日。
船头侍女不时往岸上投掷铜钱果子,两岸围拢人群,只为一度苏州首富之子娶妻。
在众人欢笑热闹中,一艘小船靠近船舫,一人上了船。
姜鸠对于突然闯进来的男子并不惊讶,似是意料之中,嫣然一笑,“公子终于记起我来。”
“我已性命启誓,往后绝不离开你。”
“公子今日来得正是时候,瞧瞧,这身嫁衣可好看?”
深红嫁衣,金丝银线耗费数月,由十个手艺精湛的绣娘而成。玉冠珠翠,拢顶在女子乌黑发髻之上,一张面容姣好,眉长唇红。
看着自己的女人展示嫁于他人的婚服,萧修晏喉间酸涩,吐出的字紧张而慌乱,“不嫁可行,同我回皇城,我娶你。”
“不行,小公子。”姜鸠莞尔一笑,整个人明艳生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得嫁不嫁也得嫁,更何况我的那位郎君,生得俊朗脾性温和。与您天壤之别,我不要你。”
最后几句话恍若赌气般,姜鸠眼中升起怒意,“萧大人若再不走,我便要大声唤人来了。”
萧修晏往前一步,姜鸠后退一步,将妆奁上的金钗举起,扬起修长洁白脖颈,尖端毫不犹豫挨上,鲜红的血渗入嫁衣,颜色更深了一些。
最终,船舫慢悠悠由东往西,绕过江州抵达苏州。
新娘子自船上花轿,到了苏府门前下轿。
新郎亲手牵着新娘入门,两手交叠。熟悉的手感令姜鸠微惊,宽大手掌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力道。
拜天地祖宗,听四方宾客恭贺道喜。
在盖头被挑起一瞬,龙凤烛火照映屋内,按规矩原本闹洞房的宾客不在,姜鸠在四方安静见瞧清对方的面容。
萧修晏一身红色婚服,胸前一朵大红花,不俗反却分外英俊。
“苏家家主有五个儿子,我想,也不在乎多我一个义子。”
姜鸠脑中轰鸣,被他此番举动惊住。
虽然今日在同他接触后,有过这个想法,但并未做实,可如今萧修晏在自己前方苏州来的短短两日间,摇身一变成了苏州首富的义子,顶替了自己原本的夫婿。
这般戏本子里发成的事,竟真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