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蛋
等刘青青睡醒,又是日上三竿,家里又是空荡荡。
她已经请假三天,今天该去上工的,娘没叫她,那上午应该已经帮她请假,那就后半天再去。前世她出生在城里长在城里,还真没干过啥农活,有些发怵。
起床,洗漱,出门,出庄,今天她要去公社买纸和笔。
她从周倩那要来的六块多,娘没收走,正好当启动资金。
俩个弟弟马上要上初中,也得准备几个作业本。
昨个用大弟的本子,很明显,上面是用铅笔写完一遍,用橡皮擦掉,接在再用,直到纸张发脆或破了才换。
公社距离庄子不远,刘青青不认路,但鼻子下一张嘴,问呗。她虽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但一张口就是方言可溜了,或许是原主的语言本能。
走走问问,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供销社。
在外面看就是两间黄泥房,比一般农户的房子大点,门口右侧挂着的木板上写着红枝公社供销社。
走进去,就是一整排柜台,靠墙那边放着整排架子,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小到一盒盒的火柴,大到铁皮水壶、腌菜大缸。拐进里屋,卖的是布料和棉花。
“看什么看!有钱吗?有票吗?啥都没有,乱看啥!”
刘青青就把眼睛在一排排的布料上多粘了会儿,就被里屋的售货员怒瞪训斥。
赶紧把脚和眼睛同时撤回来,她真是深刻领悟到这年头的高傲服务。
刘青青乖乖只光顾外屋的柜台,这位销售员态度还行。
穿着红布褂子,绑着俩麻花辫的青涩姑娘把一沓大纸和几根铅笔递给刘青青,收了钱,还不忘和刘青青嘟囔:“你也别怪钱大娘气不顺找人撒气。”青涩姑娘指指里屋,声音又压低了些说:“钱大娘就是个临时工,最近她家儿子在相媳妇,垫着脚想找个城里的,人家媒人说了,乡下汉子找城里姑娘,要不是寡妇,要不指明入赘。钱大娘正愁呢,到底怎么选才能从女方那边要更多嫁妆,哎呀,哎~”语气里的鄙视,句句都是。
刘青青哦一声,没搭话,有卖闺女的,就有卖儿子的,不稀奇。
也许人家不觉得这是卖儿子呢,让儿子进了城,最好能进有钱人家,等儿子拿捏住那家人了,就可以源源不断给婆家人输送好处呢,也算是一条发家捷径。
但,谈何容易,你算计人家,人家就没有防备吗?
又不是人人都是上辈子的她。
刘青青笑笑,转身出去,只想快点回家去画故事。
别人的生存智慧关她什么事,她只想挣钱,钱进了自己口袋,底气才足。
青涩姑娘看不起那位钱大娘的算计,也许有出自潜在受害者的恐惧。那姑娘一看就家世不错,而钱大娘这类人盯住的就是那些家世好的。
娶媳妇,嫁人,在这年头或许一次就是一辈子,毕竟这年头离婚,被视为家族之耻甚至一整个大队的耻辱。压力之大,好像你离婚就要与周围的整个世界为敌。
刘青青又想到娘可能在帮她物色对象。
娘啊,我要和你谈谈心。
回到家,还是晚了,娘已经下工做饭,两个弟弟在帮忙,奶进屋躺着了。
刘青青几度想开口,但俩个弟弟一直在,她只好憋到大家吃完饭了,她才跟着娘进屋。
“娘,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小子?”
金大红瞳孔地震。
刘青青意识到,这话有歧义,赶紧补救,“娘,我想在家多留几年,还不想嫁人,也不想定亲,我性子未定,要是哪天又想打人,人家怕我,想退亲又不敢退亲,等我嫁过去怎么可能对我好。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金大红眼里的惊讶为收。
“你难道忘了你奶的规矩,姑娘未满十八不得嫁人。当年你大伯要让你十六岁的大伯娘进门,你奶坚持等姑娘满十八再说,当时闹得很大,那时候我还没嫁过来呢,我们庄在柳树庄隔壁都听说了,当时很多人说你奶老古板,儿子想成家,当娘的既然拦着。但当娘的怎么可能拗得过儿子,你奶最后还是认了,帮他们办了酒席。但你大伯婚后不久,你奶就病倒了。”
金大红停在这不说了,刘青青正好奇着呢。
“后来呢,奶为何病了,气的?”
“当时我还没嫁过来呢,我怎么知道。”金大红很明显不想再往下说,转移话头质问道:“你看上谁了,那小子年纪小,你要等他长大,所以怕我早早给你定亲?”
刘青青服了亲娘的脑回路,但这么一说,逻辑还挺顺。
“娘,我真的为咱家名声着想。最近我不想打架了,万一过段时间我又爱打架了,你要是给我说亲了,我变来变去的,人家是不是觉得咱家骗亲。爷爷可是烈士,刘家的好名声可不能因我缺了角。”
金大红听完,觉得是个理,但闺女最后一句,她听完只想笑,刘家的名声啊,早就因为刘大强缺角了。虽做为弟媳,不应该嫌弃大伯哥,但大伯一家做事却是不地道,庄里和他交好的几个,金大红都看不上,就像婆婆说的,蛇鼠一窝。亲娘都如此评价,可见大伯哥在亲娘这有多不受待见。
金大红摆摆手,让闺女出去,她要眯会儿,想到这大伯哥,她就心烦。上午在地里。大伯哥拿着记分本像路过,问了几句娘的身体,还问青青什么时候来上工,老在家躺着庄里人会对咱刘家人有意见,然后大伯哥还故意指指记分本。
金大红又不傻,尤其嫁过来后,婆婆有意教她做事,比在娘家时万事想得长想得远。
大伯哥是什么意思,闺女请假多了,有人觉得是闺女仗着大伯是记分员所以装病逃避劳动。
哼,庄里人正传什么闲话,她最是了解,她不爱传闲话,但喜欢听闲话啊,那几个嘴碎的婶子还最喜欢找她唠,因为她是真好奇,爱不懂就问,那几个婶子说和她唠嗑觉得自己懂得特多。
这两天,庄里人都在说周知青和吴家小子的事,好几个婶子死盯着吴家会给周知青多少彩礼。这可是指向标,以后再找知青媳妇,就有比头了。
下午上工钟声响,刘青青也去上工了,和弟弟们一块拔草,这活不重,同样公分也少,干一天五公分。全庄好像就她十六了还干这么轻松的,但刘家老二心疼闺女是出了名的,以前这闺女到处打架也没被她亲爹打过。
刘青青和俩弟弟没被分到同一块地。
刘青青怡然自得,和同小队的婶子大娘们唠得挺好。大弟故意过来叫了一圈打招呼,刘青青也跟着叫,这不就认识了。
婶子大娘们见刘青青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到底变哪了,她们也形容不出,反正比以前讨喜。很多时候,是婶子大娘在唠,刘青青在听,话头转到她身上,她就点头装害羞。
这样的刘青青让婶子大娘们更喜欢,也更起劲打趣。
这时候,她的便宜大伯来了,像路过,眼睛在刘青青身上打了个转,然后走了,啥也没说。
刘青青被便宜大伯弄糊涂了,她是旅游景点,需要到此一游?
这时,全庄都关注的移动景点到了。
地里的人齐齐够着脖子,往进庄的主道上瞅,看不清的,还跑到地头,踮着脚要看个仔细。
一对瘦弱夫妻相互搀扶,腿脚似乎不利索,压他们来的几个小年轻没好气的推搡着他们快点。
刘青青感觉这情形像她看过的古装剧押解犯人的场景,只是犯人没戴脚镣手镣,但碾压犯人最后尊严的震慑效果不减。
刘青青凝眉,类似的场景,在如今的华国各个角落,是不是重复上演?
这时,刘君谦挤过来,同样凝眉,这就是来自城里的坏分子吗?和庄里那几家儿女不孝的瘦弱老人差不多。
但这对坏分子,比那几位爷爷奶奶看起来年轻点,头发黑白交错,脸上皱纹不多,很瘦,像皮挂在骨头上险险盖着,刘君谦盯着那对夫妻的眼睛看,很空,看久了,他眼眶发红鼻头发酸。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泪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扑进大姐怀里,紧紧抱着大姐不想放手。
身边有人嘲笑他半大小子了还能被吓到,又不是让他住牛棚。
刘君谦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哭,笑就笑吧,他停不下来,就是觉得悲伤,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悲伤。
刘青青被大弟弄得也眼眶发红,十几分钟后,那对夫妻被推搡着走远了,在地头来看热闹的也回去干活了,刘青青开始劝大弟,“好了,他们以后会好的,真的会好的。”
刘君谦满脸的眼泪鼻涕,一抬头,还拉丝,“大姐,他们活该吗?我是不是不该同情坏分子。”
“到底是不是坏分子,咱们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脑子和心去做判断,更要了解事情全貌后再做判断。以后你会懂的。”
话音落,刘君谦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往姐姐身上一抹,努努嘴,满脸的不高兴,“你也是小孩呢,还装大人说话。”说完,立马跑。
刘青青低头看褂子上的粘腻,恶心,又骂不出口,算了,那是弟弟,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