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日偷闲(7)
几人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把谢书台失踪的事瞒下来。
女子经日夜不归宿有辱清白是其一,其二,则是怕打草惊蛇,若幕后之人走投无路,谁也说不清他会对谢书台做出什么事来。
四人各自分工,分别在城中四处搜找线索,顾如期盯的是卫家,但为了避免其他人起疑,他每日还是要去府衙里处理事宜。
这日刚刚得空,顾如期自府衙里出来,便在外面撞见了裴玉斐。
且看那架势,不像偶遇,而更像是来寻人。
顾如期脚步只顿了一下就恢复如常,猜到对方来意,他也不躲,径直走上前去:“世子殿下要见我直接通报就是,这日头怪大的,倒叫我心生惶恐了。”
“你好像总能知道我的心思。”裴玉斐笑眯眯地给他递了支冰糖葫芦,“吃吗?”
顾如期看了一眼,却是接过。
冰脆的口感融于口中,带着点腻人的甜。顾如期未将山楂果咽下,便又听到裴玉斐问:“好吃吗,那日那个歹徒就是用这家的糖葫芦把书台骗走的。”
准确来说不是糖葫芦,而是糖葫芦的钱。
顾如期动作一顿,而后优雅地拿锦帕擦了擦嘴角:“殿下想说什么?”
两人都是聪明人,上回裴玉斐将他与燃灯节上男子见过面的事点破之后顾如期便把自己做的事和盘托出——他没给自己留有余地,哪怕把谢书台找回来之后裴玉斐把这件事告诉她也行,但前提是:要先把谢书台找回来。
再说,就算谢书台真的回来了,裴玉斐也未必有把真相告诉她的机会。
顾如期眸中闪过一抹冷光,下一刻,他眼睛垂下,已叫人看不清内中半分情绪。
裴玉斐边走边说:“我没想说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设计想要英雄救美的时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顾如期问:“殿下想听实话?”
裴玉斐嗤笑一声:“我想听实话,你就肯说了吗?”
顾如期又咬下一颗冰糖葫芦:“殿下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肯说。”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数度交锋试探,说是剑拔弩张,语气又实在平淡,且说出口的话更像是闲话家常,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探不出来。
聪明人之间互打机锋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不知沉默了多久,裴玉斐才再度开口:“听说你还在盯着卫瑶那边?”
“有何不可?”顾如期不以为意,也没有那种做了错事的人的心虚,“阿姐在城中少与人结怨,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要去闯别人家没用的废宅,就为了把她带走。”
“究竟是觉得他嫌疑大还是想给自己脱罪,你自己清楚。”裴玉斐不留情面地打击他,“别入戏太深,自以为是的聪明人丢了性命,往往就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哪一个是虚幻,哪一个是夸奖。”
“小人惶恐,殿下这话倒让我不知该先谢夸赞,还是先谢提醒了。”顾如期语无波澜,他突然停住脚步,幽然地盯着裴玉斐的后脑勺:
“这样吧,殿下与我打个赌如何?”
裴玉斐也停下,侧身看他:“什么?”
顾如期道:“若我能在卫瑶那处找到阿姐,就算我赢,若我不能,就算殿下赢了,如何?”
那自己大概是不可能赢了。裴玉斐心中腹诽,却没将这话说出来,只问:“赌注呢?”
“若是殿下赢,那我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在你跟阿姐的面前,知要会面,立时退避三舍,怎么样?”
“那若你赢了呢?”
“若我赢了……”顾如期敛目低眉,若有所思,仿佛此时与裴玉斐说的不是一个假想,而是他真的赢了那样珍重。
明明神态语气与刚才并无不同,裴玉斐就是觉得他给人的感觉都要温和不少:
“若我赢了,殿下便告知在下为何阿姐会突然疑我。”
“你说书台疑你?”裴玉斐故作不解,“先不说这事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该问的人也应是她而不是我。”
“可我就是觉得殿下知道些什么。”哺乳期神色平常,语气淡淡,“所以无论殿下告知何种答案,我都会信。”
顾如期向来敏锐,从前对谢书台的偏袒并非无所察觉,只是他那时太过自卑自怜,因以为对方是施舍自己而对她一再冷待,甚至恶语相向,从未与那人好好说过话。
直到某一日谢书台收回了自己的好,顾如期才恍然发觉,原来不能离开对方的人是自己。
——谢书台并非离了自己就不能活,可那人却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养分,一朝失去,便如自绝命门。
他想弥补,想道歉,可是为时已晚,谢书台不仅不愿见他,连听他的解释都欠奉。
直到前一回谢若和因故入狱,他借了时机将人救出,又没提自己一点功劳,这才重新在谢书台那夺回了点脸面。
但终究是回不到从前那样了。
凡人事改变必有其因,顾如期很想知道谢书台对自己态度的改变是因为什么——
先前谢出台说是因为他不姓谢,顾如期并不相信,毕竟他不姓谢已经十几年了,可在前面的那些年月里,谢书台并未对他这么苛责。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这个想法在他在裴玉斐脸上看到与谢书台如出一辙的表情之后更加坚定。
然后他想,裴玉斐一定知道些什么。
虽然两人不合由来已久,但这回裴玉斐回城之后看自己的眼神,与先前的那种厌恶全然不同。
就好像他犯了什么无可挽回的滔天大错——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顾如期盯着裴玉斐的眼睛,不愿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如何,世子殿下敢应这个赌吗?”
两道各怀其意的目光不断交错,裴玉斐太久没说话,久到顾如期产生了一个错觉,他甚至看到了谢书台在对自己笑。
然后才听到裴玉斐笑着说:“激将法用得不错,可惜对我不管用。”
眼前一切幻境轰然破灭。
裴玉斐唇角微勾,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了这么多,你不问问我打算怎么找书台吗?”
顾如期并不怎么感兴趣地开口:“除了卫瑶,殿下还能想到谁跟阿姐结怨?”
裴玉斐道:“如果我说,我的人也正监视着卫瑶呢?”
“可你刚才……”顾如期想到什么,脸色陡变,“你在诈我?”
“何至于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裴玉斐将衣袖理平,“只是难得见着一个能跟我想到一块去的人,看看你的心智够不够坚定而已。”
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顾如期,继续往前行。
顾如期也一下想通其中关窍。诚如裴玉斐所说,他是个足够聪明的人,聪明的人不会因为对手的一时试探而放弃合作的良机,尤其此时他们目标一致,如果能够合作,将事一半而功成倍。
他跟上裴玉斐:“世子殿下今日特意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来使这些虚实之计的。”
“没错,我要跟你合作。”裴玉斐道,“虽然这么看来确实巧了些,但目前我唯一能想到劫走书台的人就只有卫瑶了。”
尽管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有一点顾如期是对的:如今城里唯一跟谢书台结怨且有可能对她动手的人只有卫瑶,换做其他人要么怨不够深,要么没这个胆子。
而且……这两天他派去跟着卫瑶的人也发现了一点端倪。
想到自己手中的证据,裴玉斐不由得想起当时顾如期信誓旦旦对自己说谢书台就是被卫瑶劫走时的场景,不免感怀:
“当日你告诉谢扶疏是卫瑶把书台劫走,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还是刚巧也想到了这一层?”
如果是后者,那顾如期临时反应的能力未免太强,叫他不得不小心堤防。
顾如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殿下希望是哪一种,就当是哪一种吧。”
裴玉斐轻笑,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两人随意走到一间茶馆坐下,裴玉斐叫了杯茶,而后一只手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起来。
“时间太短还看不出什么,我目前只能确定书台被关在这几个地方其中之一。”
他粗略地在桌上画了一幅城中地图,然后圈出几个地方,“你那边的情报呢?”
顾如期垂眸:“殿下怎知我这边必有情报?”
“少来。”裴玉斐睨了他一眼,“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做着英雄救美的春秋大梦。”
他说:“事到如今,你若刻意瞒着消息,我行动时不小心阻碍到你的行动,你觉得人还能救得出来吗?”
这倒不是威胁,只是裴玉斐觉得他们两个确实有那么点水火不容的意味,甚至波及到运势。只要谢书台能救出来,他可以不介意功劳是谁的,但问题是如果人没救出来呢?
如果顾如期布置了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这计划刚好被同样一心想救谢书台的他扰乱了呢?
说白了他不想去赌,这太过冒险,就算他等得起,谢书台也未必能等。
那卫瑶看着虽与常人并无不同,但裴玉斐却十分清楚,那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而疯子做出什么都是不让人意外的。
再加上谢书台那宁折不屈的性子,裴玉斐是在很担心她在对方手上的日子。
气氛就这么沉寂了两息,就在裴玉斐以为自己要动用武力逼问顾如期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人也同样以手沾茶,在桌上画了一幅地图。
他圈出一个地方:“凑巧,此处也是我重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