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突然想到他初来人世,未必会掐算时辰。何以止戈有些无奈,想了想,回他,“时辰不妨事,夜深便动手。出其不意时效果更佳。”
“这个我在行。”
今日演的这一出,重头戏可都押在古镜身上呢,容不得他不在行。
此番为引蛇出洞,院落内众人皆早早“歇下”了。
何以止戈平缓心境,趁无人打扰之际,在房间内施法。正当她捏起术法决感知古镜的肉身傀儡时,叩门声响起。
赤瞳骤然褪去,何以止戈问道,“谁?”
“是我。”外间传来林江鹤的声音。
林江鹤曾承诺将何以止戈带在左右,他并非轻易食言之人。这会兑现承诺来了。
可何以止戈并不希望他这时来重信守诺,遂一团和气地打开房门将人让进来,预备想个周全的说辞再将人请出去。
方才看着外面圆月一轮,何以止戈问道,“大人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林江鹤回。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此行会有危…”
还不等何以止戈说下去,房顶突然有异。夜深静寂,更衬得砖瓦掀动的声音尤为明显。
何以止戈只觉不妙,林江鹤在这,她无法现出赤瞳探知肉身傀儡的所在。
同时间,林江鹤也警觉起来,顾不得其他,林江鹤蓦地伸手攥住何以止戈的手腕,这一举动将何以止戈隐蔽在袖中准备捏术法决的动作生生打断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林江鹤把何以止戈护在身后。
何以止戈阖眼,唇几乎抿成一道线,心说:“真不知道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亡我的。”
片刻,古镜自房顶翻下,何以止戈事先交给他的黑色面具覆在脸上,面容难辨。
对峙之下,林江鹤率先开了口,“阁下此前迟迟不肯露面,现如今却自投罗网,试问这次你可还有脱逃的本事!”
秉承着“说多错多”的理念,古镜并不理会,眼神定格在何以止戈身上。照旁人一观望,双方眼神冰冷至极,只会觉得这两个人怕是有世仇一般。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古镜在等何以止戈的指示。
何以止戈不着痕迹地冲他颔首,古镜瞬时领会,利落地拔出腰间形似弯月的匕首,朝着何以止戈的头颅直直刺去。
古镜身上的符纸这时便成了何以止戈操纵这具肉身傀儡的提线,手指翻飞之间,古镜的出招动作还算有模有样。
林江鹤又怎会让他得逞,立刻拔剑迎上。有何以止戈的暗中助力,古镜与林江鹤打得还算有来有回。
容不得她置身事外,何以止戈赶忙退后几步,唰地打开房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
雄鸡起鸣,唤起白昼。何以止戈这一声大喊,颇有此种效果。
整个内院瞬间躁动嘈杂,每个房间之人皆破门而出,手持兵刃向何以止戈的房间冲过来。
以一敌十尚且可以考虑,可这四周少说也有千余人。这佛堂内院又实在狭窄不便施展身手,古镜只怕撑不了多久,既是一介高手,绝不能让他这么快被擒。
何以止戈心思陡转,手指翻飞间使古镜招招式式皆向自己逼近。
奈何林江鹤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只要古镜有靠近何以止戈的意图,林江鹤便立刻将他击退,分毫不让。
眼看四周已经被团团围住,何以止戈只好使出古镜手腕间的暗器。
古镜右手的衣袖之下,留有匣盒,里面有一卷银丝,是何以止戈为“了结”古镜之用,这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何以止戈启动肉身傀儡下的机关。
古镜的右手朝向何以止戈,银丝便顺着直行的方向,游蛇一般冲何以止戈而来,顷刻间将何以止戈细白的脖颈绕了几圈,将她死死箍住。
何以止戈佯装受制,跌跌撞撞地被银丝拖行。见有异状,四周众人将包围圈又缩小了些。
林江鹤一时辨不清情况,见古镜貌似在分心,手中长剑向古镜的头面劈开,夜里的火光将长剑剑身映出光芒,剑势竟快出了残影。
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林大人不要!”
忽然挡在古镜身前的何以止戈,打乱了林江鹤的招式。林江鹤眉心一凛,剑锋得以偏离几寸,堪堪划破了她的半边脸颊和耳垂,何以止戈的数根发丝飘落在地,殷红鲜血汩汩而出。
“大人!”一双圆目睁得几欲眦裂,何以止戈急忙解释,“他扼住了我的脖子,我现下难能自控。”
林江鹤即刻收了长剑,厉声呵斥,“放开她。”
何以止戈噤了声,以古镜的肉身傀儡传声。
“放开他?”古镜冷声道,“我到此就是为了取尔等性命,你说放便放了?今日我留他一命未必能全身而退,杀他正合我意。有人作陪岂不更好。”
“你!”林江鹤一时哑然,“你逃不掉的。”
“所以,这个人,我一定要杀。”
秦钟躲在一边,愤然道,“你这贼子,冥顽不灵!”
“不可。”林江鹤握着长剑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此人乃是百姓假扮,你已然杀了十数人,罪无可恕,杀了她更是枉杀无辜。”
“竟是骗我,引君入瓮?那更该死!”不等旁人有所反应,古镜用力将银丝抽得绷直,何以止戈痛苦地捂着脖子,声声呜咽,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慢着!”林江鹤放缓了语气,“怎么才能不杀她?”
力道有所放松,古镜扯着嘴笑了笑,“这个么,你来替他。”
何以止戈并未打算借古镜之手对林江鹤做什么,此番要他左右为难,不过是拖延些时间,免得古镜这刚做得才几天的身体被人看出是个纸老虎。
戏得做足,何以止戈没有心软的选择。这个要求,林江鹤应与不应并不要紧,拖一时半刻让古镜不要很快被抓既足矣。
几步之外,林江鹤犹豫非常,垂眸凝神,现思考状。
“大人!”“凶手狡诈,请大人三思啊。”“大人何其尊贵的身份,怎么能换一区区庶民。”
“庶民怎么了,庶民的命也是命啊。”秦钟一言毕,众人皆瞠目结舌。
“胡言…”
“好了,诸位不必再劝,”林江鹤瞳色清明地抬眸,“就按照你说的,我来替她。”
一众官兵只好齐齐躬身,将手中兵刃握得更紧,目光如炬,皆投在古镜与何以止戈身上。
脖颈银丝的力道松开大半,何以止戈轻咳了几声,音容憔悴道,“大人切勿涉险…”
“我已做下决断,”林江鹤打断她,“将她放了。”
“好。你先把身上的兵刃都除去。”银丝收回袖中,古镜盯着林江鹤一步一步走过来,长剑短器皆已放在地上,直到匕首牢牢地横亘在他脖颈处,这才将何以止戈一把推开。
“今日我不杀他,便杀了你。都是一样。”古镜同林江鹤耳语。
秦钟忙上前接过何以止戈摇晃的身形,轻声宽慰,“放心吧,林大人师承武状元,断不会轻易被一个贼子摆布。”
何以止戈默默点头。
古镜挟持着林江鹤步步逼近众官兵,官兵只好后退,直到让出了一条路。
林江鹤正色道,“纵使你本领滔天,本官今日也定要将你擒获。”
“我既然能来,当然也能走。”古镜轻笑。若非何以止戈在背后操控,古镜实在说不出这样的大话。
林江鹤边戒备,边同他交谈,“你究竟是谁?”
他问起这个,古镜可回可不回。何以止戈指示之下,古镜并不言声。
只见夜空之中倏然射出几道箭矢,道道直取古镜命门。古镜不受控地翻转躲闪,这才系数躲过。
林江鹤趁此机会脱身,众人带着林江鹤的物什齐齐围了过来,长剑回到手中,林江鹤与古镜再次缠斗一番后,古镜寡不敌众,终被反制。
见古镜已然不敌,林江鹤呼喝一声,“将此人押回大理寺,本官要连夜审问。”
一众官兵将古镜押解了下去,何以止戈与他眼神相对,一触即离。她说过会尽力保全他,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做到。
“大人,”何以止戈借秦钟半搀半扶的力道走到林江鹤身侧,“多谢大人相救。”
细窄的红痕绕何以止戈脖颈一周,半边脸颊的淋漓鲜血更是触目惊心,林江鹤面露关切神色,“是我该谢你才对。姑娘感觉如何,我这就找人带你前去医治。”
“有劳大人挂怀,皮肉外伤罢了。”话是这么说,何以止戈还指望着这皮肉伤拖住林江鹤一时半刻。
说着便大喇喇地朝着伤口处摸去,林江鹤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掌向外一带,“摸它做甚,莫再加重了伤势。”
这一带不要紧,何以止戈的手臂被抻了一下,脖颈处的勒痕好似也被拽动,她痛呼出声。
秦钟见状,把林江鹤的手从何以止戈的手上掰开,“林大人出手怎么没轻没重。”
林江鹤面带歉意地看向何以止戈。何以止戈干笑一声,“无妨。只是伤口处难免有些不适。”
“日后本官会派人送些效用奇佳的药膏,姑娘涂在伤口处,好生养着,免得落了疤。只是现下,本官今夜恐难作陪。”
林江鹤正色,“之前说过赏赐一事,亦绝非虚言。今夜,本官便请托画师相助,还望画师多多照顾这位姑娘。”
看到秦钟点头应下了,他转身便走。
“大人且慢。”何以止戈叫住林江鹤,“大人方才说派人来找我,是不是从这之后,我这等庶民便再也见不到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