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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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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也是,这天底下哪个做母亲的,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与来历不明的女子纠缠在一起,更何况还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女子。

不过,好在她现在是个死人。死人的好处大概在于,再嫉恨她也不会让她起来重新死,只能放过。

这样一想,何以止戈就释然了。

林江鹤回返,又是一个横抱把人抱起来,走过廊道,到了灵堂,把何以止戈安置进了棺材里。

再度体验躺在棺材里的感觉,心境很是不同,之前是从棺椁中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次是要被封在棺材里面下葬,她一心只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出去。出去之后还得把一切恢复原状,属实是个大工程。

何以止戈一无亲眷、二无朋友,除了秦钟到林府来转转,没有人来吊唁,更别提办宴席置酒桌,便停尸三日,她就板板正正地躺了三日。

夜里四下无人,期间她曾溜出去,在林府内寻些趁手的挖铲工具和几根蜡烛藏在自己身下和寿衣里面。

白天躺回去,无聊之余,她曾想过,若不是那人用尽毕生心血将她救醒,使她的灵魂得以复苏,她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棺材里,深埋地下,精美华贵的陪葬品与她一起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地掩入尘埃。

再惨一点,说不定还会被哪门野路子的盗墓贼给连锅端,尸骨无存。

几百年了,他历经几世生死,转世成为了林江鹤,何以止戈还能有幸记得过往一切,有办法找到他,哪怕只能伴他一时,也是好的。

林江鹤执意要带她走,不惜代价为她办丧事是为求圆满;何以止戈每一次都要辗转各地找到他又何尝不是为求心安。

没有哪一刻让她比之现在更加动容,棺材盖板嵌合的那一刻,声音巨大,周遭立刻陷入了黑暗,幽闭的空间内,睁眼不见五指的压抑感袭来。

何以止戈依旧平躺着,这些天躺得太久,自由地起来走动,对她来说都是奢侈。

她不知自己会被带往何处,哀乐声似有若无地传进耳朵,何以止戈单手握着蜡烛放在身边,细细聆听,等待着一切安静下来。

浑身一震,何以止戈猜测棺木已经下到葬坑里了,接下来就是盖土,这是最让她头疼的,她要想出去,这一层厚土就得让她费些功夫。

反手把身下的一应工具掏出来,摸出火折子将一小截蜡烛燃起,周遭有了微弱的火光在空中游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身上那套浅粉色的绣花寿衣,再者就是头顶的棺材板。

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却只有等待。

一道声音倏然传入双耳,是林江鹤在说话。

外间,林江鹤将手中的黄色符纸燃尽,口中轻声念叨着,“何姑娘,请与我来世再见。”

声声入耳,何以止戈这才反应过来,林江鹤把她给他的许愿符纸用在了这里。这是一道更为复杂的传声符,林江鹤所感所想或是口中所述,季锦书都能听见。

而他把这道符纸用在了这里,她不禁心绪纷纷,回应着他,你我定会再见。

从前她躺在棺椁里的时候,无知无觉,再醒来便是重获新生,茫然失措却自由无边。

而此时她再回到棺材里,又失去自由,只有禁锢,她不禁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钱财她不缺,之前从自己的墓穴里面带出来的财物还存在她的秘密金库当中,辗转各地用肉身傀儡开的各种铺子都是她的产业,在各处置办的田产也年年能收回大笔金额的租金。

狡兔尚且还有三窟,何以止戈久存于世,又何止一处容身之所。只有京城中的点香阁,想收回来再重新开张怕是要隔上几年。

第一根蜡烛燃尽,何以止戈重新燃起一根。

她带来的蜡烛不多,整根算也就六七根。棺材里面空气稀薄,何以止戈无须呼吸,一时间不会用去太多。

她却不能指望这些蜡烛可以燃烧多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以供燃烧的空气提前用尽,便是命运使然,由不得她。

点燃蜡烛,一是给这个逼仄的空间提供光亮,二是便于她根据蜡烛燃尽的时间判断何时才能出去,还不被人看到。

按照这里一贯的丧葬风俗,灵柩要未时落地,未正三刻埋入葬坑。

前一日夜里,何以止戈把每根蜡烛都割成了均等的两根,一根燃尽便是半个时辰,蜡烛用到多出一半的时候,约莫深夜已至,她就准备出去了。

左右也是无事,何以止戈把林江鹤留给她的随葬品翻了翻,金镶玉手镯一对,青瓷碗杯一套,陶土罐一个,一堆瓶瓶罐罐的胭脂粉黛,烧铸成麦穗形状的银钗一只,能购买市面物品的银锭十数个,等等。

何以止戈借着光亮把它们挨个打量了一番,在寿衣衣裙上撕下一块大小合适的布,系成包裹,翻找捡拾过会带出去的东西,藉此消磨时间。

第八根蜡烛已燃尽,蜡油成堆堆在何以止戈身旁,甚至还沾染在了她的寿衣衣袖上。

何以止戈并不理会,重新拿起一根蜡烛点燃,掏出趁手的铲子和一个双头扁平有棱角的结实撬棍,先是对着棺材盖板狠狠地杵了几下,以此来查探这层土到底盖了多厚。

声音很闷,棺材盖板纹丝不动,何以止戈便明白,这层土只怕不会太浅。她以坐着的姿势仍需弯腰低头在四周摸索,姿势极其扭曲,但她毫无所觉也不会觉得疼痛。

半晌,她找到了一个较好的施力点,把撬棍用力往里塞,直把棺木都豁出了口子,顶住盖板和下面的木头,用尽全力向上推去,盖板松了些许,撬棍得以塞得更深,何以止戈又用力把盖板向一旁推。

即使此时松开手,撬棍也可以牢牢地嵌在棺木中间,何以止戈这才放心。

她回身检查了一下包裹,确保当中的物件都在,剩下的蜡烛和火折子也全带上了,才转而把安放在角落的蜡烛吹熄。确保蜡烛和蜡油均已不会再燃起之后,把包裹牢牢地斜背在身上,系牢绳结,凭着记忆摸到嵌在木头里的撬棍,继续用力撬动棺材盖板。

土簌簌掉落,堆在棺木里面。裹着积雪的土在正午时分会较为松软,但在半夜就要硬上许多,何以止戈更加确认此时正值夜晚。

她挖得愈加卖力,可越是用力,土就掉得越多越快,直到盖板被斜着撬出了一小半,足够她脱身出去,土在棺木里堆成了小山,何以止戈才卸了力。

她扔掉撬棍,转而用铁铲把头顶上仍堆积在四周的土挖开。对常人来讲,豁开棺材盖板就足够使人筋疲力竭。可何以止戈并非常人,甚至连人都不算,她并不觉得累,反而因出去的欲望过于强烈,挖土的速度飞快。

重见天光的时候,何以止戈简直想要像常人一样,狠狠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尝试着“呼吸”了一下,动作相像,却并非是真的在呼吸。

因为她无须呼吸,百余年的锻炼和摸索,在人前只有少数与人亲近或是假装时,她会像常人一样呼吸,免于被人发觉有异。

月色当头,何以止戈环顾四周,一圈都是阴恻恻的树林。

借着月色,她来不及去想其他,包裹扔到一边,顶着一身土,灰头土脸地开始她的大工程。

何以止戈先是低头撅腚地把棺材里面的土都铲了出来,安放到一边,再挪动盖板把它复位,直到棺木完全嵌合,最后把铲出来的土再原封不动地盖回去。

一通折腾可是花费了她不少时间。

她绕着坟墓走了一圈,确保它又恢复成了一座坟的样子,才满意地拊掌拍手把手上的土拍落。

捡起包裹后,何以止戈又绕着坟墓走了一圈,这时才留意到坟墓前立了一块石碑,还摆着供果和糕点。

可惜再好的美味她也吃不得。此刻俨然已是一副土人的模样,何以止戈也不嫌脏了,面对石碑,屈膝坐在地上,打开包裹取出蜡烛和火折子,点燃蜡烛,细细打量石碑上刻下的字。

正中间刻有:“至交何氏何以止戈之墓”几个字,落款处是:友人林氏江鹤立。

心中五味杂陈,何以止戈这个名字和身份恐怕要随着这块碑一起,落土封尘了。

起码林江鹤活在现世的几十年里,她都不能再用了,倒不是多喜欢这个名字,只是用惯了,另改新名要重新适应。

何以止戈并不打算趁着夜色盲目地去找林子的出口。

她现出半只赤瞳,查看古镜的方位,古镜现在何处,她的目的地就在哪里。

此处离古镜的所在甚远,是何以止戈意料之中的事,它此刻仍在沉睡,连自己已经被人扔出来了都不会知道。

她把取出来的东西装好收妥,背起包裹,起身,再次把坟墓上的土盖了盖,用力拍实,便转身朝着古镜的方向去了。

与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萝卜有不同之处就是何以止戈还有个人样,身上这件破破烂烂的寿衣同样太过惹人注目,何以止戈只好低调行事。

她想好了,若遇到人就先发制人,一铲拍晕,绝不废话。

她举着烛火向探知的方向赶去,就这样走啊走,走到天已经蒙蒙亮才将蜡烛吹熄。

周遭没有人声,静得出奇,何以止戈十分警觉地继续往目的地走,直到走到了一处河流边。

河宽数丈,水亦极深。河面薄冰,浮来浮去。

何以止戈找了一处无冰的地方,汲了些河水来洗干净手,一遍遍地搓洗手上的土。

河水如明镜一般把何以止戈的面容照得无比清晰,水波荡漾,她静默地瞧着自己,随后把身上的包裹紧了又紧,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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