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崩篇（完结）
“哒，哒哒，哒。”鼓声再一次响起，舞台上正放着第三幕，《虎啮鉴》篇。
鬼族少女御舆千代在深罪之兽腹中染上深罪的黯色，最终向御建鸣神主尊拔剑，她俊美的容颜因为仇恨变得扭曲，被将军大人斩下一臂一角后遁逃。【1】
国崩面前依旧是一碗茶泡饭，他依然钟情于这散发着苦味的佳肴，每每到饭馆，他都是点一份茶泡饭，然后待在角落欣赏戏剧。
自从几十年前剧团和饭馆合作，感受到这其中巨大的利益——能让一个垂死挣扎的剧团又活过来，于是剧团开始在饭馆或者饭馆附近巡回演出。
因为总是错过，国崩对于《虎啮鉴》并没有前面两幕那般熟悉，又因为这幕戏的名字与故人相同，他对它有种莫名之感。
他在踏上回稻妻的旅程前，年轻的「博士」前来送别。
那人逆着阳光看不清神色，只是说给他一个忠告。
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直觉告诉他，这与那位虎啮·雪奈茨维奇有关。但回稻妻本就是在他计划之中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国崩喝尽茶汤，放下碗筷起身离开。年迈的店长坐在收银台后，起身送别客人，看清那背影时却一愣。
半响，他摇摇头，嘲笑自己年岁大了，就连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怎么会有人几十年都不变呢。
不过他和几十年前那位出手大方的少爷真像啊。
国崩踏出门槛漫步街头，路过公告栏，他听到有人念出“一心传”三个字。他转过身，来到公告栏前。
公告栏上一张《幕府公告》占据大半板块。
上面写着，将军大人任「一心传」为主事，按照锻造图谱锻造一把御神刀。
“一心传？”他饶有兴致地念出声。
“小兄弟，你也对一心传感兴趣吗？”旁边的人瞧他笑得那样灿烂，以为他也是一位热衷于一心传锻刀技术之人。
“嗯？”国崩扭过头。他的样貌其实是一等一的好，安静笑着时脸型会圆润些许，眼尾也会下垂，看上去很乖。
虽然只是看上去。
“呃……”被一位小美人注视着，问话者害羞起来，他骚骚头，又将手中的笔递给小美人，“你……要不要在这上面留言？”
国崩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笔，他只是偏着头，看上去十分不理解。
“就是……就是我们可以在这里留言，幕府有时候还会采纳上面的意见，比如说我今天的留言是……啊啊啊啊，别看！”那人见人偶这般模样，以为他不懂，于是侧过身，给他解释，并且给他看自己的留言。
但他忘了，有些时候人的留言是要裹马甲的。他想将留言遮住，很遗憾还是被国崩看见了。
“神里家主仪态万方，我是神里家主的狗？”国崩冷冰冰地将留言念出来，那人顿时羞红了脸。
他欲言又止，看天看地，此时他很恨为什么大黄不在这里刨一个地。
哦对了，大黄是他家的狗。
“啧。”国崩是在不理解这种做狗的文学，他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也就不再欣赏这人的窘态。
属于他的第三幕要开始了。
几日后，一间房子里。
“大人、大人，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做好了，您看，我的家人……”一位刀匠跪坐在地上，埋着头，浑身颤抖。
国崩环臂抱胸，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都死了。”
“什么！”刀匠瞪大眼睛，愤怒至极也顾不上害怕。
“你不是说，只要我篡改锻造图纸，就将放过我的家人，并给我们一笔摩拉好让我们远走高飞吗？”
“哈哈哈，哈哈哈！”国崩捧腹大笑，“可怜的蝼蚁啊，你未免太好骗了吧！”
刀匠呼吸急促，他“呸”了一声，忽然感觉自己双脚离地。
国崩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掐住他脖子，将他高高举起。国崩轻蔑地看向他，“就凭你也配直视我！”
刀匠此时已经呼吸不过来，他咬牙切齿，硬生生逼出一句话：“你、会……遭报应的！”
国崩“啧”一声，将刀匠一把摔出去，刀匠猛然撞上墙壁，他大吐一口鲜血，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想要把害他之人永远刻在心里。
他死不瞑目。
国崩抽出一把火，大火吞噬了房屋，在黑夜里是那般耀眼。
国崩扫了眼周围，沙滩上的足迹清晰可见。
“哈，没想到啊。”国崩不禁笑出声。
可怜的蝼蚁像是早就察觉到自己会遇害，他故意留下线索，引诱他人前来。
不过这也省了他不少事。
……
夜晚的海滩格外幽静，枫原义庆一行人举起火把警惕前行。
一道风卷起火焰，队伍里顿时黑了一大片，枫原义庆心揪起来，握紧刀柄，“谁！”
“真是让我好等啊！”一道狂傲的声音响起，身穿浪人服饰的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是何人？”神里家家主踏出半步，目光警惕。
直觉告诉他，此人绝非善类。
“我？”国崩顿了半刻，大笑起来，“哈哈哈！想知道我的名字，你们，还、不、够、格。”
“休得无礼！”有一位士兵呵斥道。
国崩瞥了他一眼，那位士兵下意识后退。人偶顿时无趣，“就这么告诉你们吧，我就是你们找的幕后主使，自然我的目的……自然是灭绝你们「雷电五传」！”
“竖子猖狂！”神里家主愤怒出声，下一刻国崩就来到他面前，将他一把甩了出去。
神里家主被砸在一块巨石上，猛然吐出一口大血，双目生晕，他早已年过半百，身体状况不如之前，现在又被国崩这样一扔……
不过国崩现在并不在意他的状况，他直盯着枫原义庆，书形法器被风卷起书页。
武士们也察觉到他的想法，他们层层将枫原义庆当在身后。
国崩见此，书形法器冒出紫光。
“可笑。”
话音刚落，武士们都痛苦倒在地上，他们蜷曲着，扭曲着，有些不幸者不过片刻就咽气。
“该到你了。”国崩又摔出雷刃，枫原义庆猛然低下头，雷刃只堪堪割过斗笠。他头顶的斗笠一分为二，他人也因为多得过于猛烈而摔倒在地。
枫原义庆费力抬起头，国崩本已经生成雷刃，看见他脸后神色大变，硬生生将雷刃方向一转，雷刃打在山壁上，那一块凹下去一大片。
“你和「丹羽」有何瓜葛！”国崩厉声质问。
“咳，”枫原义庆咳出一口血，他有些把握不住要说什么，但见少年如此认真，他心存侥幸，“丹羽……为家父旧姓，家父失踪后，我就被枫原家主收养……”
国崩有一瞬间惘然，他深深看了一眼枫原义庆，很多事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忽然开口说道：“告诉「她」，吾名国崩。”【2】
说罢，也不管他人懂不懂自己所言何意，扭头离去。
……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女士」懒洋洋开口问道，“我可是听说，雷电五传还有两家活的好好的。”
国崩瞥她一眼，“这一切，不过是人性的小小实验。”【3】
「女士」：“你别尽从「博士」那里学奇奇怪怪的腔调。”
「女士」今日也不想出门，只可惜现在其他人都有事，只好由她迎接人偶，带他去宫殿。
都有事，这是「女士」听过最无逻辑的笑话。
“走吧，”「女士」在前领路，“女皇大人要见你。”
在皇宫。
大人物们的话也都是那样，人偶披着裘衣，百无聊赖地站着。
女皇还在演说，无非是他在「深渊」做出什么贡献。
“……现赐你名为斯卡拉姆齐，代号「散兵」。”
人偶猛然抬头，女皇站在光下，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他低下头，在这一瞬间，虔诚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等到他们都散了，有人在闲聊，“啧啧，瞧他那样，他不会真的以为斯卡拉姆齐【4】是个什么好名字吧！”
人偶自是听到了，不过他今日心情甚好，不与某些人计较。
他刚跨出宫门，一位老妪拦住了他。
老妪将一封泛黄的信递给他，眼里泪珠打转。
“终于，终于等到了您。”她激动地说道。
……
《人偶大人亲启》
大人，等您看到这封信，应该已经有自己的名字了吧，不过我恐怕等不到了，所以请见谅，且让我用这个名字称呼您。
对不起！
我祖上是稻妻人，到我这一辈，父母早亡、亲人凋零。于是我在原野做流浪儿，也就是这时候我遇见了「父亲」。
我那时是被一群浮浪人团团围住，是「父亲」救下了我。他说与我有缘，收留了我，赐我名为「虎啮·雪奈茨维奇」。
我来到了壁炉之家，这里有许多同我身份相同的孩子，比如祈跃姐。我们有个共同的「老师」，那人告诉我们，为了家，我们应该付出自己的生命。【5】
在他们的培养下，我成为了一位「债务处理人」。然而我接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却是前往「深渊」协助您。
遇见您以前，我只从其他孩子口中听说过，您已在「深渊」奋斗百余年，部下换了一遭又一遭，我们是最新一批。
可我从未想过，您也是稻妻人。
说来可笑，我感觉我们这里稻妻成分超标，无论是祈跃姐，还是我，抑或是风拳和雷锤，他们都曾是稻妻人。
可惜我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一切一切都是个针对您的谎言。
您应该已经忘记了，我第一次来到「深渊」，因为作战尚且不熟悉，在隐匿之际被怪物震飞，是您挡在我身前，用一支手臂的代价保护了我。
在最后一场战役里，我也尝试保护您，但我好像弄巧成拙。
等我醒来，我听说您回稻妻了，又从「父亲」那里听说，原来您一直憎恨着稻妻啊。
派我们到您身边，是为了进一步激发您对稻妻的怨念。
恐怕我的名字，不，应该说是，我从被收养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因为您去了稻妻，归期未定，于是女皇大人先对我们进行嘉赏。
我拒绝了提拔，我问女皇能否用它换一个承诺。
让我永远守在宫殿前。
祈跃姐说我傻，我也只好傻笑。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希望我能在您回来的时候亲口和您说声：“对不起。”
只有宫殿，是您无论如何都会来的地方。
至冬没有春天，常年冰雪纷飞。我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我依然没能等到您。
我收养了一位卖报女，希望她未来能将我的道歉带给您。
她也说我傻，等一个没有归期之人，还不如前程实在。
哈哈。
对您而言，百年只是弹指一瞬，可为什么尚且没百年，我却过了一辈子呢？
您曾经的士兵
……
散兵拆开信是在晚上，他对着这封信，有一瞬间他感到迷茫，复仇一直是他计划之中的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此人要向他道歉。
毕竟他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就在背叛中学会了恨。
虎啮·雪奈茨维奇，曾在「深渊」立过大功，本可越级成为愚人众主力军。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放弃了大好前程，心甘情愿守在宫门前。
这一守就是他的大半生。
时间是如此宏大，等到他死去也没遇见他的队长，于是他在病床上将信托付给卖报女。又等到卖报女成为老妪，这封信也终于被交到指定之人手中。
迟来的道歉重见天日，只是故人早已归于尘土。
国崩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