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陆扬泽一噎,倒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回应。
意料之外却好像又在预想之中。
他深深看了江晏青一眼,没有答话。
杨遮岩左看看右看看,抬手摸摸头正欲开口替陆扬泽解释,就见江晏青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鹤尖阁雅间的门被推开,来人穿着熟悉的苍青色劲装,面上覆着与云沧宫宫主相似的银面。
云沧卫……?
杨遮岩上前的动作一顿,自觉闭了嘴。
江乐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打量的目光,径直走到宫主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耳语着什么。
声音低得几位掌门人都只听清了婚宴之类的含糊措辞。
“哦?”
听到这一声,所有人的心都不自觉往嗓子眼提了提,他们既想知道云沧宫宫主知道这一消息有何反应,又担心得到的结果不尽如意。
所幸,他们没提心吊胆太久。
嘴唇开合了几下,很快,江乐就直起身退后几步站到宫主身后,身姿笔挺,目不斜视。
江晏青对上眼前一圈人眨也不眨的眼睛,有些失笑:“我已了解了来龙去脉,原是家中长辈知晓三殿下的身份,自觉不能轻易怠慢,便想借这婚宴显示一下对三殿下的重视。
今夜诸位如是为了此事心神不宁的话,大可放下心来了。”
柴胡眼神闪动,若真是云沧宫宫主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那些“长辈”又何故隐瞒?
站在他身边的杨遮岩显然有着与他相同的疑问,但他更莽撞些,便毫无顾忌地问出了口:“那这婚宴,云沧宫办不办呢?”
江晏青讶然地看向他,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江乐就再次向前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银面将她的表情变化遮盖得很好,但周围几人皆密切关注着二人交谈的情况,自然也就迅速捕捉到了江晏青扯平的嘴角,他们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内里却思绪翻涌。
不过瞬息那些异常就被悉数抹平,江晏青唇边又挂上了惯常的笑,她缓缓道:“这婚宴的消息……既然经传出去了,那自然是要办的。”
江晏青直视着所有心生疑窦的目光,一旁摇曳的烛火在她眼中明明灭灭,让人猜不透她的神色:“只是要劳烦各位,再待上几日,往云沧宫一聚。”
“哪里哪里……”
诸位掌门摆摆手,面上的表情不同却又格外相近,“宫主言重了”“不敢当”纷纷从他们口中飘出。
晚几天走,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们很快做了决定,只有李池璪嘴上跟着附和了一两声,心中还是有些犹豫。
他眼珠子左右转动一圈,权衡了一下,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这时候推辞的话太显眼了,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借口。
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
李池璪这么想着,举杯,“呵呵”笑着加入了几人的谈话之中。
……
子时之前,这场别有用心的小聚也渐渐到了尾声。
叶荆蔓是几位掌门之中,最后一个起身离开的之人,她即将推门离去之时,犹豫再三,还是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云沧宫宫主。
她趁周围没有其他人存在,借着残存的酒意壮了胆:“宫主,无论如何北澜门永远站在宫主这边……”
叶荆蔓一说完就在心中叹息一声,暗骂自己不争气,怎么一开口就说成了表忠心的话!
话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北澜门除了安身之外别无所求,无论是北武林还是朝廷……”叶荆蔓猛地一顿,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些醉了,方才醉酒中的胡思乱想竟影响到了她。
她不说话,云沧宫宫主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轻声应下,她听见那一如既往清朗悦耳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叶荆蔓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门,站在写着鹤尖阁三字的牌匾下,微凉的夜风将她的衣袍向后吹起,在拂面的凉意中她心脏剧烈地颤抖了两下,陡然清醒过来,恍然明白了什么。
竟然……不是错觉。
战栗和恐惧让叶荆蔓有一瞬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往后看了一眼。
被烛光拉长的影子覆在窗上,已辨不出究竟是谁的人影。
算了,既已表明了立场,还是不要多想了……
她转过头,收敛了眼里的情绪,缓缓步入黑夜。
……
其他人都离开后,江晏青也起身移步到左侧绣着花鸟图案的屏风之后。
留在原地的江乐拍了拍手,便有几名堂倌鱼贯而入,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杯盘。
极轻的“叮叮”交错声随着他们的动作响起。
王林木摆好桌椅后如往常一般往屏风处走,但他才走了两步,就眼前一花。
王林木回过神后一愣,刚刚站在门口默不作声的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前面,面具后的视线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语调平直:“这边不用。”
王林木连忙低头,恭敬应声时觉得这声音倒是意外的年轻。
“是。”
门缓缓在眼前合上,王林木从门缝中最后看到的,是那银面女子恭敬地在屏风旁说些什么。
他记下了这一幕。
“宫主,屋内已经收拾好了。”
“嗯。”江晏青应了一声,左手支着头,懒散地开口:“继续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江乐却了然于胸。
方才由于做戏的成分占了一大半,江乐只将拣了两条与婚宴有关的消息提,眼下没了外人,她便将收到的消息一条条说与宫主听:“岑主事从北边传来消息,南武林几个较大的门派为封地一事已联合起来向平昌王施压。
但蛮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岑主事说‘如果南武林那群人有点脑子的话,北临朝内乱或将成为空谈,可惜,他们没有’……”
江晏青久违地听到这刻薄的话,竟生出了几分怀念的情绪。
不过一想到那人回来后,被刻薄的人就是自己,她那浅薄的怀念之情很快就被清扫一空。
“还有多长时间?”
江乐回道:“岑主事在信上写到,不出一月。”
“一月……”江晏青沉吟片刻道:“看来北武林这边有些慢了。一月后,记得让各派‘晚一点’知晓北临的消息。”
“是!”江乐认真记下后又说了一阵南临朝廷的朝廷的情况,最后只剩两条与三皇子有关的情报。
“三殿下……”她刚一开口就看到宫主将目光移了过来。
宫主对三皇子还蛮感兴趣的。
这浅淡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三殿下并非完全是花架子,余姑娘说他使的几招有些眼熟。”江乐顿了顿,“余姑娘还问宫主,三殿下的婚服可是要三殿下自己缝制?”
“自己缝制?”听到这话,江晏青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天仙似的三皇子拿着针面无表情地缝婚服的样子,她有些好笑地摇摇头,“让他随着俗礼缝几针就好了,这毕竟是做给武林看的婚宴,新郎可不能穿得太过寒碜。”
“谢家呢?他们对谢尚安有什么说法?”
“谢尚安爱慕宫主之至,以致失了分寸。”江乐转述着信上有关谢家的道歉之言:“下一个会让宫主满意的。”
“爱慕之至?”江晏青将这几个字念得意味深长,她笑了一下,嗤之以鼻,但还是说道:“谢尚安毕竟是云沧宫的人,把他送回谢家后,让他做他该做的事,记得向谢家表明一下云沧宫的态度。”
江乐应下。
“至于谢家送来的新人,交给我们的三殿下去应付。”江晏青食指轻敲着桌面:“告诉他,三日后的婚宴……”
“不要丢了云沧宫的脸。”
等林舜乾收到这个消息,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他这些天心神劳累,没空去挑剔住处的简朴,甚至没去细想他与云沧宫宫主不日将举办婚礼的事,一沾枕头就安然睡去。
一夜无梦后,他被人从床上摇醒。
周孟和一边推着他的肩,一边拉长了语调在他耳边叫道:“三殿下该起了……三殿下该醒了……三殿下……
三殿下,三殿下!三殿下!!
林舜乾意识回笼后,没对眼下境况迷茫多久,脑子里就充满了周孟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他一夜好眠后本应美妙的心情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他没睁眼,就听着周孟和有一搭没一搭地叫他,时不时还嘀咕一句:“不会有人给这三皇子下药了吧,睡这么熟。”
这要还是皇宫,他能叫人将周孟和拉下去碎尸万段。
“三殿下……”
周孟和每叫一声,林舜乾就在心里带着怨气地应一句。
在,你该去死了。
如此反复之后,他终于心平气和地睁开了眼,对上了周孟和那张脸。
林舜乾直起身,像是刚刚被叫醒一般,冷淡地朝他打了声招呼:“周兄。”
周孟和眼睛一亮,他笑容满面地开口:“三殿下,我还以为你起不来了。”
我倒宁愿自己起不来了。
林舜乾冷冷地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孟和没察觉到三皇子的态度与之前相比有什么两样,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只当不知道。
他今日接下传信的任务只不过是想看看三皇子知道三日后便是婚宴会有什么反应。
他可还记得昨日这人听到婚宴后难以置信的样子。
周孟和边开口边想:啧,云沧宫还没嫌弃他,这个全身上下只有脸能看的三皇子倒先不乐意上了!
“……三日后婚宴?”林舜乾拧着眉头,“此等大事难道不该先向朝廷禀报?征求我父皇意见后……”
“唉,”周孟和叹气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笑容依旧真诚,说出口的话却只让林舜乾心底发寒:“三殿下,红轿娶亲的佳话想必会让朝廷知晓的,殿下当初可是‘自愿’上的红轿,以舍弃皇族虚名为代价。”
林舜乾不再说话。
周孟和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对了,殿下。谢家送来的新侍宠就站在门外,宫主说他交给殿下处置。”
门被推开,屋外的天尚且迷蒙,一个人影站在周孟和身边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看清那人轮廓后,林舜乾手指冰凉,他想起昨日周孟和那句“不必担心,三殿下日后见不到他了”。
林舜乾坐在床上,扯出了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