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穆双安盈盈谢过便出了门。一路思索,虽已是知了马婕妤有猫腻。可如何从马婕妤入手又成了难题。她入宫时日不短,除了与魏贵妃娘娘走得近些,旁的也未见与谁有什么亲近的交往。只怕最终还得着落在那小宫女上头。
这边胡国使团一行共有二十余人,以胡国单于为首,足见其隆重。原先国书中并未提及胡国单于亲至,如今倒是有些措手不及了。礼部尚书唤来左侍郎,低声耳语几句,左侍郎便匆匆去往承天殿报与皇帝。
见大郢这边接待之人为首的便是穆砚。皇帝新奇的脑回路亦是打了胡国使团一个意料不到。胡国单于斡阔登时就冷了脸色。这尊杀神取了他数员大将之性命,几乎以一人之力扭转了胡国与大郢的边疆局势。大郢皇帝这等安排,像是要给胡国一个下马威了。
穆家与胡人之间隔着数条性命,穆砚压下心中不快,耐着性子应酬几句,便将他们请进了四方驿馆。
汤尚书已六十有五,平日操心挺甚,比之旁人的六十五更要显老,一笑起来满面的褶子叠褶子,犹如有十八个褶子的大包子:“不知斡阔单于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招待不周。”
斡阔今年不过二十,一身古铜色肌肤,颌角略显方正,眉目深邃,双眼如草原上的雄鹰一般炯炯有神。汉话说的不甚流利,但也还算不错,只是硬邦邦的:“我们此次来到贵国,是为递交国书,商讨国事,结两国邦好,还请尽快安排与贵国皇帝的见面。”
穆砚道:“圣上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得出空来自然会召见单于。”
召见一词用得很不客气,就如直接定了他是大郢皇帝的下臣一般。斡阔心头不愉,只是一想到此行目的又将怒意按耐下去。
便是因眼前之人所为,他才能这般迅速在国中抓到可乘之机,一举铲除大部武容王的势力。但武容王数十年的经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除尽的,为了自身势力能得到长久稳固的发展,能得到大郢皇帝的支持方是最好。
冷哼一声,一甩袖转身便走了。属官阿沙墩忙上前打圆场,与汤尚书来往笑言。
汤尚书心中戚戚,如今这些年轻人火气都大得很。
皇帝召见斡阔没有时间,召见穆砚倒是有空。
穆砚刚从四方驿馆出来就被小内饰请到了承天殿。皇帝坐在高位,殿中已站了几人。打眼一望,端王、鲍太傅、汤尚书、尚书令魏然、还有两位皇子上官琦、上官凌尽到了。
因着胡国单于亲至,这谈什么,怎么谈,之前定下的章程此时得变一变了。
皇帝沉声道:“今日在此的皆是朕的肱骨重臣,胡国使团到来一事大家已尽知了。他们先前递交的国书虽盖了单于印信,却由武昭王签发,字里行间激烈愤怒,要求我国遣公主合嫁并每年纳岁贡,岁币绢帛各五万,今日叫众位来共议此事。”
鲍太傅摸着胡子老神在在:“臣认为,便还按他胡国国书所言也并无不可,自开国始至今,我大郢与胡国交战甚多,边境之民多受其扰,杀人掳掠之事不绝。不若每年与他些金银之物,换个长久平安亦可。”
穆砚冷笑道:“西漠蛮子最是精通趁火打劫这一套。斡阔年少上位,原先不显山不露水,待到武昭王一病倒,便连连动作,将武昭王的心腹斩杀过半,仅仅几月就快刀斩乱麻坐稳了局势,武昭王如今已日薄西山,怕他作甚。况斡阔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果辣,不可等闲视之。今日与他十万,明日他便要二十万,后日要一百万。太傅认为也尽给吗?”
鲍太傅胡子一抖,眼睛一瞪:“尔等小儿,只通舞刀弄枪,哪懂国之长策,我大郢国力雄厚,屈屈几十万银尚不在话下。”原先穆老头还在世时,常与他打擂台,那个老货是个混不吝的,鲍大人谈古说今指桑骂槐,在穆老头那里全不起作用,他是个仅识得几个字的莽夫,全然听不懂,犹如一猛拳打入了棉花上,无力的很。
轮到他了,他更是荤素不忌,什么难听骂什么,粗俗不堪,气得文化人鲍大人直跳脚,又碍于文化人的体面不能直接骂回去,太过憋气。
端王复议道:“若拿钱可买平安倒也省事。”
穆砚冷冷道:“他武召王得了失心疯,想与我国称叔侄,便将你们吓若至此?如今是他们被我们打怕了,是我们把他们逼到了斡河,如果我大郢才是上国。众位大人何须劝我皇自低身份,该让他们向我们称臣纳贡才为是,若不肯,他要战便战,有何可惧。放任他野心壮大,不异于养虎为患。”少年人壮志意气,一句要战便战,倒勾起了皇帝几分久违的激勇。
这时魏然迈出一步,道:“皇帝乃天子,天子当思社稷安定。胡贼狼子野心,如今势微,与我国求和,不过是寻求一时的喘息之机。与他和谈便罢,若是还向他岁贡,先矮了一截不说,他取得财帛,又可休养生息,只过十数年,只怕又将卷土重来。那时再战,倒不如如今乘胜追击。”皇帝不喜魏家,更不喜欢魏然这么个舅舅,他再是有理,听来也只有厌烦。
几人争执不下,倒是各说各有理。这么着争吵下去,便是到明早也争不出个结果来。皇帝渐次有些不耐,太阳穴隐隐作痛,见太傅又欲长篇大论一番,抬手阻了:“好了好了,朕已有打算,都退了吧,琦儿凌儿留下。”
待到大殿只剩下皇帝与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的两位皇子。皇帝这才看向他们,道:“方才众位大人均提出了各自的见解,你二人都听见了,朕倒想听听你二人做何想?长幼有序,琦儿先说。”
上官琦犹豫半晌,说话半吞半吐道:“儿臣方才听了众位大人的金玉之言,受益良多。儿臣觉得谁也有理。”
皇帝微微皱眉,本就觉得他有些耳软心活,有意要让他多听多学,锻炼心性,却不想他还是这般优柔无断之态,不悦道:“你直说便是。”
上官琦察言观色知他不悦,忙吓得道:“儿臣觉得太傅所言甚是。”
皇帝沉声问,“如何个甚是了?”上官琦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不悦,道:“凌儿,你说说。”
上官凌应声迈了一步,声音清越果断:“回父皇,儿臣也认为众位大人各有各的道理。正如太傅大人所言,可用钱买来和平,于两国人民皆是大幸,可这等轻易的和平亦是最易打破的。又如穆将军所言,如今胡国式微,不能让他们有足够的精力休养生息,已致养虎为患。儿臣斗胆献言,不若将二者融合,正可依着如今我强他弱之势,与他订立和谈盟约。要求胡国向我国每岁纳贡十万,胡国不同我大郢,地广人稀,且多不毛之地,每岁进贡十万,其国中余量必不多,无人无银,自然无处谈壮大,慢慢耗尽胡国之力方是长久之策。”
“胡国地广人稀,且多游牧。他如今是怕了。过得几年不纳贡了又该如何?”
“穆大将军如今已攻至了斡河,斡河乃胡国中心之河,以南的堀城正好与安城、漠远县呈三角势。儿臣浅见,可在与漠远相接的北庭设置都护府…”
上官凌一番话虽略有稚嫩,但有理有据,很有些灼见在其中,正说中上官辞心底所思。上官辞心中一喜又是一叹,喜的是上官凌聪明透彻,是可塑之才。叹的是,偏偏他母妃姓魏。又叹凭他怎么想抬举上官琦,上官琦于政事上总是差几分不开窍。
皇帝又问:“依你看该如何行事?”命荣福:“给二皇子拿几张纸。”
“你写下来呈与我看。”
上官凌略做思考,提笔而书,且不说他写的内容如何,就这一笔馆阁体小楷便让人赏心悦目。不多时便已写就。荣福公公忙呈与皇帝,上官辞阅罢,大喜道:“很好很好。我儿见解不凡。”
上官琦心中发急。又无可奈何,缺了穆双安,少了林逊,他于这些事上总觉脑袋空空没有想法,看不清楚,也不知该如何选择,总得有个人告诉他该如何行事如何处理才好。
一时挫败得很,就算他使尽心机,却好像随时,随随便便就会轻易被上官凌打败。强压住心底的愤恨不甘,面上半点不敢表现。倒是笑呵呵道:“父皇终是露了笑意,儿子亦觉心胸畅快。之前父皇一直眉头深锁,儿子茶饭不香,又恨自己愚笨,不能替父分忧。”上官辞感动于他赤子心肠,又将那点觉他耳软蠢笨的不快丢至一旁。
上官凌见状一笑置之,父皇只有在上官琦面前才像个慈父,任凭他从小如何勤学苦练,也只得一句不错,但上官琦只需要呵呵傻笑两句,便是大善。
两人出了殿门,正碰上拎着食盒来请安的马婕妤,上官凌眉心微皱,自从月丹酿事后,他一直觉得马婕妤用心不善,特嘱咐了温姑姑少让魏贵妃见她。莫一不留神又折了自己与她做刃。
任凭心中如何想,面上倒是丝毫不带,跟着上官琦一道对她行了半礼。马婕妤乖觉,侧身受了,又关怀问了几句起居。但皇子大了,说话亦得注意,三人随意寒暄几句便散了。
上官琦如今已是端王,更不好在宫内长时逗留,自往宫外而去。上官凌因略小得几岁,还未封王分府,仍住在宫中的玉璋宫。待走到承天殿后时,忽见一角落处闪过一片熟悉的衣角。上官凌心头讶异,悄声走过去,一把将那人擒住,咬牙低声道:“好大的胆子,窥视帝踪乃是死罪,你真不怕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