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戕

程伊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坨烂泥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因为气还没上来而小口倒着气，无声的流泪简直太痛了，好像心里的血都倒出来了，又疼又涩又脱力，几乎要昏死过去，可偏偏还清醒着。

“青环啊，你到底在哪里？云儿、张嫂子，我对不起你们……汉生、大山、明伯……二宝……”

程伊机械地反复念叨众人的名字，越念越痛，越念越绝望，念着念着，便成了决绝。

“罢了！既然你们都活不成，我也不会独活。”程伊从地上爬起来，以手撑地从敞开的门里看着院外灰蒙蒙的天。

“青环，我再给你两天时间。后天，如果你还没有回来，就是我们天人永隔之时！”

程伊闭上了眼睛，眼中再也流不出泪水。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最后命运的审判。

献王没有送来饭菜和水，程伊虽吃不下什么，但口渴的感觉还是令她难以忍受，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没有水井，自然也没有水。

程伊朝着院外张望，没有僧人来这边查看。程伊很想知道，既然广亮大师知道自己来了，为什么没有亲自过来或者派人过来问一问呢？她真的很想见到广亮，也许广亮知道如何联系青狮公。但是献王会想不到吗？难道广亮也被囚禁了？

虽然已经不抱希望，可是人的求生本能还是在最后关头发挥作用，她不应该坐以待毙，总要想办法活下来才行。

程伊摇摇晃晃出了院门，没走上几步，就有两个年轻僧人拦住了程伊。程伊往他们的脸上看去，没有僧人的慈悲和平和，土黄色僧袍也掩饰不住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程伊自嘲地想：这就是献王的手段了吧？让自己手下装扮成僧人，合理地挡住了所有窥探的脚步。

程伊转身回去了，复又回了房间中呆坐。何云儿和张氏已经死了，明天轮到何汉生和秦大山，后天是……二宝和明伯。程伊苦笑一下，重新盘膝坐定，继续呼唤起青环。

这样呼唤了不知多久，疲累，饥渴，伤心过度，程伊终于昏睡过去。献王没有管她，任由她趴在地上跟个死猪一样。她死不了，只是累了，睡一觉之后，她知道她该做什么。

程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程伊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知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她忍住头部的疼痛和眩晕，强撑着坐了起来。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快……快起来……快……”

程伊无意识地喃喃着，盘不上腿，坐不直腰，只能垂着头低低叫着“青环……青环……”

不知道叫了多少声，也不知道何时程伊再一次趴伏在地上。

天亮了。献王的黑靴子出现在门口。

程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对献王的到来毫无所觉。

程伊觉得头上被猛地击打，冰冷的水流从自己的额前滑落，瞬间的窒息感逼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已经缺氧的大脑忽地变得清明了一些。

“程娘子，如何啊？”

程伊笑了，无声的那种，即便是献王看不到她的脸，她依然笑得灿烂如花。

献王半天等不到答复，命人将程伊翻过来。脏兮兮又浑身水渍的程伊，献王已经不屑触碰了。

程伊脸上大大的笑容让献王吃了一惊，紧接着就是恼羞成怒。

“杀了那两个小子。”

冰冷无情的句子从献王的牙缝中蹦出来，那个杀手声都没吭，就再一次消失了。

“程娘子，我已经没有耐心了。今天晚上，如果还没有消息，你的儿子和那个老家伙的头颅，我会亲自送到你面前！”

程伊听到“你的儿子”的时候，已经麻木的心脏又是一阵刺痛，她笑不出来了。二宝还那么小啊，那么天真可爱，那么喜欢粘着娘亲……有一滴泪从程伊的眼角落下来，她自己却恍然不知。

献王已经离开了。

程伊刚才好像是听到他说，晚上就要杀掉二宝了吗？

程伊不想再等了，她想先一步到地下等着二宝，免得他死了以后没人接应。如果二宝的魂魄看到娘亲在等着自己，他一定会很开心吧？他一定会忘了这些日子受的苦了吧？

面对死亡，程伊忽然变得很急切，她必须得快一点死，这样才可以保证接到二宝。

没有匕首，不能自刎；没有毒药，不能服毒；咬舌自尽，实在不靠谱；撞死在廊柱下吗？自己现在连站起来都费力，撞死自己，恐怕不现实。

割腕吧，没有刀，可以用牙咬。

程伊将手腕挪到嘴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下去。尖锐的刺痛从手腕传来，这刺痛再次激起了身上的力量，程伊越加用力地撕扯自己的手腕，就像一头饿极了的母狼一般，已经不在乎疼痛与否，只管疯狂啖食着自己的血肉！

手腕处已经血肉模糊，程伊吐出了口中的一块皮肉，将手腕藏在了身子底下。鲜血从手腕上蜿蜒流淌，流到身子底下，流成一条血溪。

手腕处的疼痛渐渐感觉不到了，程伊觉得自己听到了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动的声音，“窣窣、窣窣”，那么清晰，那么悦耳，好像生命在最后时刻的欢欣歌唱。

程伊的心灵前所未有的平静祥和，一种难以言明的期待和喜悦在心头如蝴蝶搬轻盈跃动。脑海中出现了一条隧道，隧道的墙壁上浮现出程伊在现代的种种经历，父母对自己的疼爱，失去父母后的悲伤，渐渐学着坚强和独立，学习、工作、结婚，得知这一生都不能生育的惶恐和悲哀，离婚后的失望和故作洒脱……隧道一转，程伊来到了异时空。齐二母子对穿越原身的虐待和侮辱，原身带着对孩子的不舍和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含恨而终。之后便是程伊从异时空醒来，隐忍、恐惧、愤恨充斥着每一天的生活，之后是发现空间后的惊喜，计划逃出靠山村，和两个孩子在大黑山相依为命。离王、李蒙、王涵之、方田，还有张氏一家人、秦家兄弟，张良、蒋蓉曦……最后定格在大宝、二宝两兄弟甜甜的笑脸上。

“大宝，二宝……我的孩子……”

他们是程伊在这个异时空的骨血，是老天爷补偿给她的稀世珍宝，可惜了，她再也看不到那个坚强懂事的大儿子，也不能等到他建功立业、跨马荣耀归来。还有那个冰雪可爱的小儿子，娘的小心肝啊！程伊再一次流出泪来。那个聪明鲜活的小生命啊，再也不能体会长大成人的辛酸和快乐了，幼小的生命戛然而止，这是何等地残忍啊！娘的好孩子，好在咱们可以死在一起了，娘先走一步，娘先去给你铺路，等着娘，咱们马上就可以永永远远不分开了……

程伊的意识渐渐模糊了，隧道关闭，前路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蓦地，前方出现一道光，程伊眯着眼睛去看，那光变得愈来愈明亮，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有一道影子出现在光里，那是谁？程伊努力去看，那身影越来越近，忽地转过身来，一张陌生男子的脸迅速出现在程伊的视线中，可光线太强烈，程伊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正待仔细辨认，眼前却又是一黑，接着身子开始迅速坠落，刚刚的宁静祥和消失不见，急速下坠的感觉如同噩梦一般无穷无尽，程伊手脚不自觉地乱动起来，可是却抓不住任何东西，极度的慌乱和恐惧充斥了心灵，程伊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程伊率先看到的是帐顶垂着的香袋。

程伊愣了一会儿，垂下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盖着薄棉被，交叠在腹部的双手露在外面，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布。

原来自己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