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舍
那声音悠悠道：“那一次，并非是你们见面的最后一次。”
程伊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从那次后，自己再未与他面对面讲话，即便是后来在百草山施法、送蒋蓉曦回宫，都是两人在心中交流的。
“我在青环遗留下的记忆碎片中看到，青环他放心不下你，亲自去广济寺救你了。”
救我的不是青狮公吗？
“那个身外化身？他一直在很远的地方闭关修炼，直到现在也还未出关。”
程伊懵了。
她感觉不到心痛，但她知道她要痛死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青狮公，和青环那么像。程伊想起在那农家院子里，“青狮公”神色间偶尔流露出来的关切，竟被自己当做是礼貌和客套，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地嘱咐自己要去大黑山……
程伊觉得脸上有点湿，是一滴晶莹的泪，毫无所觉地流了下来。
他为什么不跟我相认？为什么不直接用法术灭了献王那些人？
“他应是先去救了你的家人，利用封魂之术将他们的魂魄定在了轮回之路上。他本就因为动凡心根基不稳，封魂术施展之后更是心旌神摇，已经无力再对献王连同几万兵士动用法术。至于为什么不跟你相认，其中曲折，只有你们自己清楚了。”
又是一滴泪从眼中滑落。
青环，他怕自己为他担忧，怕自己问起家人的真实情况他无法解答，怕自己知道他要牺牲自身救下二宝等人而左右为难。青环啊青环，你本来是一座冰山，可你却为了我，化成了一江春水，义无反顾、奔赴流淌，从此以后，再也抓你不住、再也看你不见、再也不能与你相拥了！
程伊跪倒在地上。
那声音叹息道：“这里没有痛苦的感觉，但你居然流泪了。出去之后，你岂不是要痛死吗？”
我宁愿痛死，也不愿意青环这般对我。
“我可以帮你消除关于你和青环的记忆。”
程伊摇头：不。就让青环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吧。
那声音不再说话了。
程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被龙卷风卷到了半空，撕扯着坠落到深渊之中……
程伊睁开了眼睛。
昏暗，静谧，炭烧的“哔剥”声，淡淡的药香味。
程伊看着帐顶垂下的荷包，是蓝色的，在昏暗中更像青色。口中有淡淡的腥甜，不想张嘴，不想说话，就像在那个白色空间里一样，本就发不出声，便不必努力发声。
身体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的，即便想转一转脑袋都做不到。可程伊却并不觉得多难受，她觉得很轻松，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心上挪走了一块大石头，还像灵魂卸下了重重的包裹，骤然就清晰明快了，连呼吸都变得更加顺畅。
青环，你为我牺牲了太多，而我这个微末无能的凡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心酸软无力，连泪水都只到了眼底，没有力气流出来。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隔间的小床上马上坐起个人，脚步轻轻地迎到门口。
翠莲的声音低低道：“二少爷，天还没亮呢，您怎么来了？”
“我昨晚睡得早。我来陪着娘。翠莲姐姐，你快睡会儿吧。”
“我不妨事，云儿姐姐马上就会来换我了。”
二宝“嗯”了一声，又道：“我娘……”
翠莲应该是摇了摇头，道：“二少爷，您进去吧。”
二宝来到了程伊床前，掀开纱帘，跪坐到脚踏上，伸手抓过程伊的手，将头脸埋在程伊的手心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闷闷地说道：“娘，娘，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二宝好想你……求求你了，快些醒过来吧，二宝保证以后都守在娘的身边，不让娘累，不让娘伤心……”
这个傻孩子，屋里虽然有碳炉子，可直接跪在脚踏上多凉啊。
程伊动了动手指。
二宝正想哭，忽然觉得娘亲的手指在动，惊得忙从程伊的手上抬起头，盯着手指仔细看。
程伊又动了动。
二宝瞪大了双眼，一下子从脚踏上站起来，扑到程伊脸上去看，见程伊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眼含笑意的看着他呢。
“娘！”
二宝忍不住大叫一声，语气里既是激动又是惊喜还有不可置信，这一声叫得又尖利又大声，把隔间的翠莲吓得差点跌到地上。
翠莲连滚带爬地进了卧室，被二宝跳着脚地赶走，要她赶紧去请方老先生。
天还没亮，院子又静，屋子里的动静不小，在耳房里歇息的何云儿被惊醒了，以为是程伊出了事，披散着头发趿拉着鞋子就奔出来，迎面撞上同样慌张的翠莲，揪住了问是怎么了。
“二少爷说，娘子她……她醒了！让我赶紧去请方老先生过来！”
“啊！那你快去！保生堂的大夫也请来！还有我娘、我哥！对了，让我娘准备点清淡的饮食，娘子肯定饿坏了！娘子喝水了吗？水是不是温的？娘子刚醒，肯定渴坏了……”
“云儿姐……”
“啊，你快去、快去吧！我去看看娘子！”
何云儿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程伊的屋子，见二宝正守在程伊身边，手里已经端着一碗温水了，正准备给程伊喂点。
何云儿先扑过去看了看，程伊想要微笑，但是没有力气，只能看着何云儿眨了眨眼。
何云儿眼圈红了，说了句“娘子你可算醒了”，就捂着嘴巴“呜呜”哭了起来。
二宝笑嘻嘻道：“云儿姐，还是先别哭了。我娘渴坏了，你快帮我喂她喝水吧！”
何云儿忙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给程伊喂水。
水刚喂一点，方老先生、保生堂大夫、何汉生、张氏、明伯等全都来了，大家伙儿围在程伊床前，等着方老先生给程伊诊脉，看到方老先生拈须点头，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程伊没有病死，也没有痛死，谁也不知道她在昏迷的梦里经历了什么。醒来后的她，忽地对做生意失了兴趣，将偌大的生意交由李蒙代管。过了一个漫长的冬日，等到程伊的身体彻底恢复健康后，程伊就带着二宝、何汉生、翠莲并几个武艺高强的小厮护卫，离开百草村，往南方去了。春寒料峭时出发，一路南下，路上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景色多变，很是迷人。他们这一行人，走到哪个地方，若是觉得不错，便停下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够了便继续上路。有的时候是因为景色宜人，有的时候是因为民风可爱，有的时候是因为美食，有的时候是因为这里玩的东西多，有的时候是赶上了节日，有的时候就是单纯地想歇一歇。南下中，程伊也会去看看自家的生意，跟掌柜们聊聊天，谈一谈最近什么好卖，将来会是什么走势，每到这时，二宝就在一旁细细听着，一路走来，二宝倒是学了不少生意经，又加上他本就聪慧，更是触类旁通、圆融杂烩，见识一天天增长起来。
二宝年纪还小，程伊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不想二宝成为书呆子，私心里也不愿意他科考致仕。看到二宝对生意经感兴趣，程伊便任由他跟掌柜们对话，有时候还特意考考他，二宝总能问一答十，眼见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只是程伊并不想规划孩子的未来，二宝聪明异常，读书上也十分出色，将来想要做什么，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