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待她如亲女
叶拒霜感觉自己要死了。
“呕……呕……”
深夜,叶拒霜抱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她缓了一口气,又想起刚刚看到的事,胃里又一阵翻涌。
“呕……呕……”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胃里却还在痉挛着,喉咙早已被腐蚀,痰盂里一阵血腥气。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她像被剪断牵丝的木偶,软着身子任由小穗伺候她漱口。
“小穗,我……”叶拒霜刚想说什么,看到小穗满脸的喜色,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还散发着腥气的痰盂,顿时毛骨悚然。
“少夫人,怎么了?”小穗抱起痰盂就要拿去处理了,见叶拒霜似乎有话想说,便停了下来。
“能不能不要……”不要拿出去?叶拒霜嘴唇蠕动,嗫喏着。
小穗听不清,身子倾了过来:“少夫人,你说什么?”
便是不拿出去又如何呢?这府里这么多的眼睛和耳朵,又能瞒过谁去?
叶拒霜摇摇头,全身无力,任由她乐滋滋的一手轻松提溜着痰盂,一手关门出去。
小穗一走,房里瞬间空空荡荡,只有床边唯一的夜灯摇曳着,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哦,是之前吐的时候小穗开的窗户,走的时候忘记关了。
若是今夜以前,叶拒霜必定会害怕,她从小就怕这些妖魔鬼怪,怕到晚上不敢熄灯睡觉,总要留一盏夜灯。
可是现在,她定定看着那些嚣张的鬼魅,心里生不起半点波澜。
因为她知道,她的死期到了,她都要和它们去作伴了,又哪里还会有害怕。
叶拒霜提了提嘴角,嘲弄一笑,想不到十几年的阴影,只一个晚上就治好了。
懒得叫人进来,也懒得自己去关窗,她干脆起身将夜灯吹灭了,趁着夜色摸黑将自己裹进了被子。
叶拒霜缩成一团,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她想挣扎着做点什么,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死法?
一夜未睡,叶拒霜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一点一点明亮起来,正值盛夏,月亮一落下,鸟鸣声一出来,哪怕还是极早,却已经明晃晃的告诉别人,第二天已经来了。
来了……
叶拒霜坐起身,听着鱼贯而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是属于国公府少夫人的排面。
三年前,她只是青城小县令的女儿,俗话说县官现管,若是寻常她也会是个骄纵千金样。
可惜,她爹当年为钱娶了最看不上的商户的女儿,也就是她娘。在她娘只生下一个女儿就被判定不能生育后,立刻让小青梅表妹入了府。可想而知,不受宠的娘生下的女儿自然成了不受宠的女儿。
为了能平安长大,她听从娘亲的教诲,自小谨小慎微,哪怕是亲娘,也不能多加亲近。
她本该在15岁及笄那年,和一个老实本分的书生定亲,然后等着未知的命运,或许多年后命好能成为官家娘子。
命好?
是的,叶拒霜的好命之说,在京城已经传了三年了。
什么三年前定国公嫡公子对她一见钟情,不惜绝食言志非她不娶,三年来后院独宠她一人,还有视她如亲女的婆婆……
一跃枝头变凤凰,凤凰虽好命,却是个不能下蛋的。三年未孕,外面说的那些猜测,叶拒霜哪怕不去刻意听,也总有些传进耳朵里。
什么她八字太轻了,压不住这富贵命,说白了就是享不了福,是个守不住福气的,送子娘娘这才不给她。
想到这些,叶拒霜不由得笑了起来,笑极了一下呛住了。
“咳咳……”
“奴婢该死。“梳头的丫鬟以为是自己手上出了差错,赶紧认错。虽是认错,也不过是嘴上几句,手上是不敢停的,一个是知道身前的主子惯来是个好脾气,再一个是今日半分耽搁不得。
小穗正烫着衣服,听到叶拒霜咳嗽,却吓到了。
“少夫人,用不用请痰盂过来?”
叶拒霜摆摆手拒绝了,喝了口温水,缓了过气来。
她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刚刚她在想:要是送子娘娘真的被我的虔诚打动,往我肚子里塞一个,不知道卫文栋会是什么表情?
洗漱完毕,叶拒霜带着小穗前往婆婆的居所。
三年来,婆婆不兴世家晨昏定省那一套,体恤她,只让她初一十五立规矩,府内府外对她呵护备至,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视如亲女。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只是一大早婆婆那边就叫人传了话说想她了。
“少夫人安。”早有心腹丫鬟立在门外迎接,以示对她的看重。
叶拒霜站在门外,脚趾蜷缩。哪怕是做了一夜的心理准备,临了却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畏惧。
是死是活,就是今天。
叶拒霜眼一闭心一横,知道不能再拖了。
“阿霜来了,昨晚睡得还好吗?“叶拒霜过来正要接过丫鬟布菜的筷子,周秀婉放下手里的汤,将她拉到身前坐下。
“咱家不兴这些。”
周秀婉亲自舀了一碗甜汤,递到叶拒霜的手边,温柔的道:“你尝尝这个,这是厨娘新做的,我觉得味道不错。”
丫鬟们看着这一幕,不知是第几次羡慕,哪怕是寻常人家也再没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婆婆了。
看着甜汤,叶拒霜只觉得心里一阵苦涩。
“娘,儿媳知错。”
“说的什么胡话?”周秀婉瞠了叶拒霜一眼,“快喝,别饿着了。”
叶拒霜不敢再推辞,端起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全喝光了,到底什么味是半分没尝出来。
“娘,我……”
“将廖大夫请进来。”
叶巨霜脸色一下变得灰白,终于来了。她认命的递出右手,任由大夫给她把脉。
廖大夫不敢轻视,将脉象左探右探,实在是探不出滑脉,他朝周秀婉摇摇头。
“廖大夫,昨晚阿霜可是大吐特吐。”
“少夫人应是郁结于心,并无大碍,依我看,少妇人身体康健,或许是时候未到。”
周秀婉微叹一声:“这生儿生女,都是缘分。廖大夫莫怪,我也是担心阿霜的身体。”
廖大夫恭维几句,就随丫鬟离开了。
叶巨霜心里打着鼓,桌上餐食早已收光,她的眼神,不知该放到何处,她抠着腰带上的结,手心全是汗。
“都下去吧!”周秀婉看了叶拒霜一眼,“你随我来。”
关门声咚得一下敲在叶拒霜的心上。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之大,哪怕只是听的人都觉得膝盖痛,可是房里的人丝毫没有动容。
“娘……”叶拒霜眼神悲戚,希望得到半分怜惜。
“你可真是不惜福啊,三年了,你这肚子是做样子的吗?”周秀婉回身,满脸怒容,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到观音像前。
观音满脸慈祥,手里抱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她看了三年,跪了三年。
自从嫁进来,叶拒霜虽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晨昏定省的伺候婆母,可是每天都要顶着无数下人羡慕的眼神,来正房一趟。或是学习中馈,或是赏花赏景,或是把玩奇趣玩物……
有时候她都佩服自己的婆婆,能想出这没么多不同的名目。不过花了心思,就是有效果,京城谁人不知她婆婆待她亲如母女呢?
毕竟她颤着腿走回去时,谁会掀开她的裙摆一探究竟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年来她都快习惯了,甚至能从婆婆细微的表情里提前预知她会跪多久。跪的时间长短,全系在婆婆的心情上。
她昨日这一吐,不知道的人都会以为她怀孕了,只有她清楚,她是不可能怀孕的,她知道婆婆会惊喜,会失望,然后……
可能她会跪死在这小佛堂吧。跪死?不知道会不会是京城第一人。
或者还会有更多的法子来折磨她。
本来想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不过看来她也还是死路一条,只是死法略有不同罢了,哪种死法不痛苦呢?
“今天的药,你吃了吗?”
叶拒霜脑子一滞,不假思索地开口:“吃过了。”
起床先吃药,睡前先吃药,三年来日无间断。只是今天她没吃,实际上吃不吃又有什么区别,又苦又涩不过是自我折磨。
“真吃过了?”周秀婉皱着眉,打量了一番跪在地上的人,显然是不太相信。不仅是不相信她今天没吃,更是怀疑她以前也都是阳奉阴违,不然怎么会三年都没动静。
她没再说什么,唤了一声林嬷嬷。
林嬷嬷提着食盒应声而入,她是周秀婉的奶嬷嬷,打小就在她身边伺候,也只有林嬷嬷可以在她教导媳妇时在场。
林嬷嬷走到叶拒霜身前,目不斜视,将食盒里冒着热气的药碗端了出来。叶拒霜顺从地正想接过,林嬷嬷却回身将药放在了案桌上。
只见林嬷嬷从观音像身前一翻从里面拿出一张黄色的纸符,叶拒霜这才发现今日那里多了一个盒子,只是佛堂昏暗她之前没看到。
林嬷嬷将符纸往香烛前一伸,火苗“呲”一声蹿了上来,她就这么往碗里一丢。
暗黄色的符纸,妖冶的蓝色火焰,在乌黑的汁液里沉沉浮浮,还未燃尽,便化起一缕轻烟,缓缓咽了下去。
叶拒霜看着林嬷嬷神色晦暗不明的端着那碗东西向她走过来。她不由得后退两步,希望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少夫人,请。”林嬷嬷把碗伸到叶拒霜面前,瞬间打破她的幻想。
蓝釉瓷胎的碗里,纸张的灰烬飘荡在成分不明的黑色汁液上,没烧尽的暗黄色符纸隐隐约约从里面透出来,看起来让人倒尽胃口。
叶拒霜胃里一阵痉挛。
“娘……”她偏过脸,试图跟周秀婉商量。
“不可以。”周秀婉一口否决,看到她不情愿的样子,撇了撇嘴,“这是我找一个很出名的大师拿的方子,听说很有效果。”
叶拒霜盯着那碗混合物,实在咽不下去,她摇着头,满脸抗拒。
被她连番拒绝,周秀婉顿时失去了耐心,她朝林嬷嬷看了一眼,嘴唇一张,吐出一个字:“灌!”
话音一落,林嬷嬷上前单手扣住叶拒霜的双手缚在身后,用手肘夹住她的头仰起,举着碗就往她嘴里灌。
在药碗倾倒的那一刻,叶巨霜闻到乌黑的汁液里面有一股强烈的腥臭味,再也忍受不住,干呕出声。
喉咙抽搐着要将嘴里的药液推出去,林嬷嬷显然很有经验,不知往她脖子上哪里一掐,“咕噜咕噜”药液全滚进了她的肚子里。
林嬷嬷力气一松,叶拒霜就难受的挣开她的手,力道一重,碗哐当一声被甩飞出去,碎片飞溅。
叶拒霜匍匐在碎片之上,浑身颤抖着,就像脱了水的鱼在案板上垂死挣扎,时不时首尾动弹几下。
“二公子安。”
卫文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