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小区楼底下鸦雀无声,只有树叶互相蹭过发出的婆娑声,像是翻倒的沙石,倾泻一地。
江温岑的手机闪光灯晃到了简言的脸,清隽的男高中生还穿着校服,眼睛被强光晃得眯起来,又抬手遮了遮,眯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江温岑,又叫了她一声“温温姐”。
江温岑一边把钥匙插进门锁里一边问他:“你明天不上学吗?”
门被打开,她推开门想先让简言进去,毕竟在外面等了这么久,靠得近一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像是泡在冰水里的薄荷叶。
不知怎的,这种清凉的味道愈发浓郁,江温岑晃了一下神,怔怔回头,对上一双清透的眼睛,他突然俯身靠得很近,鼻尖悬在她肩膀上方几厘米处,轻嗅着,又微微抬着眼睛跟她对视,皱了眉:“你出去喝酒了?”
江温岑莫名有点心虚,缩了缩脖子往旁边躲了下,伸出手比了一下:“一点点。”
少年盯着她往外退开的一步,落着眼睫,不置可否,只是慢慢把身子站直,淡然“嗯”了一声,然后轻声说着关心话:“以后少喝吧。”
不用他说江温岑以后也不敢再喝得晕晕乎乎了,自己胃里难受就算了,还容易在别人面前出丑。
“你还没回答,这么晚来我家有事吗?你明天得去学校吧。”
简言边往里走边觑她一眼,进了房间以后嗓音显得轻飘飘的,夹着点懒散的惬意:“爸妈回老家了,我来你家借住一晚。”
他十分自然地换了拖鞋,窝在客厅的沙发上靠着,像一只回到了自己家的猫,就差一个慢悠悠晃来晃去的尾巴了。
江温岑实在口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抬眼发现那小子又不在沙发上了,只听见他的声音从江温岑卧室里传出来:“我上次留在这儿的衣服还放在你衣柜里吗?我没找到。”
她的手一顿,急急把水杯搁在桌台上,回自己卧室里拦他:“你等等!这次不准再去我卧室的浴室洗澡。”
此时此刻简言的臂弯上已经挂上了换洗的衣服,正准备拉开浴室的门,听见她的声音又只能乖乖停下,回头来看她,乌黑的头发乖顺地耷着,眨了几下眼。
江温岑才发现,他不仅性子像猫,眼睛也像。
“为什么?”简言直接问。
她眼睛四处乱瞟,舌头有点捋不直:“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你毕竟是男生,还是分开用吧,你去外面的浴室洗。”
“啊。”他叹一声,装可怜,“那个浴室水很凉啊。”
江温岑看着他,张了张嘴又抿住,有点犹豫的样子,简言又笑一下,妥协了:“别为难了,我去外面洗就是。”
有的时候她会有一种很莫名的感觉,这个人明明年纪比她小,有时候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搞得好像每次都是他来照顾她一样。
江温岑觉得自己身上的酒味难闻,顺带着把头发也洗了,出来的时候简言正戴着耳机坐在客厅里写英语卷子,但是看上去心思并不在学习上,因为只看见他不停地转笔,没看见往卷子上写一个字。
她凑过去看一眼,关心了一句:“今晚写得完吗?”
她是出来拿吹风机的,这时候还没吹头发,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还挂着水,温凉的水珠滴在简言的肩头,少年转笔的动作慢了下来,缓缓移过眼珠,盯了她几秒,又把唇角勾起来,佯装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怕我今晚睡不了觉吗?”
江温岑跟他对视一眼,疑惑地“啊”了一声,上一秒还弓着身子看他的作业,下一秒就把眼睛抬起来看他,坦诚道:“我怕我今晚关不了灯,门缝里透光,我会睡不着。”
简言被这回答噎了一下,没说话,只多看了她两秒,然后骤然抬手撩开她耳边垂下来的湿发,眼睫微微往下垂,盯着她脸上的疹子看,声音也轻下来:“还没好?我之前送你的药膏有用吗?没用我再给你换一种。”
这种距离让江温岑有些不自在,她又往后退,抬手摸了摸脖子,把眼睛瞥向别的地方:“挺有用的,不用给我换了。”
她连吹风机都忘了拿,趿拉着拖鞋准备回房间,“你好好写作业,我明天早八,我先睡了。”
简言抿住唇角,又扯了她一把,留住她,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今天真的喝过酒?”
江温岑被他扯得晃了一下,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问这样一个问题,于是疑惑地把眉毛皱起来,点点头坦诚说:“其实……喝了不少,所以现在挺晕的,我要睡觉了。”
简言沉默几秒,最后还是松开手,听见她把房间门关上。
耳机里的音乐进入尾声,声音慢慢弱下来,弱得能听见窗户外的风声,桌子上的笔慢慢滚下来,摔在地面上,发出很轻的“啪”声。
简言撇了下唇角,慢声念叨着:“喝醉了怎么会躲我?上次喝醉的时候明明——”
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是他妈发来的消息:
【你今晚还回不回来?一听说你温温姐今晚去酒吧聚会就跑了,你别不是打算让你温温姐给你带酒吧里去吧?你小子别犯浑啊!】
简言懒懒把手机拿过来,摁了个“没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温温姐喝醉了,今晚我照顾她吧。】
耳机里换了一首歌,简言撑着脸看着江温岑的房间,写着写不下去的英语卷子,半天也没等到她拉门出来,最后只得叹一声,收了书包回自己房间。
好不容易等她喝一次酒,居然喝得不太醉吗?
真遗憾。
*
江温岑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头还疼着,凝了半天神才把课听下去,这节选修课是一个老头讲的,讲的是古代书画鉴赏,因为课程比较枯燥,再加上都在早八,每节课他都点名,管得严,因此没几个学生选这门课,教室里就坐了稀稀拉拉几个人。
如果真的有选择的话江温岑也不会选这门,只是她当时抢不到别的课,只能被迫过来。
她听得呵欠连天,眼皮像绷紧的蚌壳,马上就要合上,脑袋也一点一点的,下巴从撑在桌面的手上滑落,眼看着就要磕到桌面上,却突然觉得脖子一紧,把她勒醒了。
江温岑惊了一下,先下意识看了一眼还在滔滔不绝的老师,然后才慢吞吞扭头回视,看见昨晚见过的那个外国男人正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的手指从长长的袖子后面探出来一点,指节微曲着,不同于亚洲人的浅色瞳孔正稍稍下垂着,盯着她。
她听见这人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新衣服?”
江温岑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出声,只是觉得脖子上又紧了一点,像是领子被谁扯住了一样,再一低眼,看见这位留学生的手指上勾着的就是她衣服上的吊牌。
昨晚的那种尴尬感又涌上来,像火一般烧着她,江温岑小声说了几句“抱歉”,然后扭着脖子想把他手上的吊牌给摘下来,但是因为吊牌挂在背后,她的手有点绕不过来,显得有几分慌乱。
周以漆轻笑一声,用另一只手拂开她的手,江温岑感受到自己手背上覆着一层温热的体温,像是似有若无的刻意挑逗,让她下意识把手指往掌心蜷了蜷。
“没有小刀,用打火机烧断可以吗?”男人的声音低沉轻哑,像是外国电影里无比深情地对情人吟诵诗歌的浪漫作家。
江温岑胡乱地点了几下头,把头扭回去低着,露出一截脖子。
周以漆低着眼把她的头发拨到身前,动作极轻极慢,像是算准了这样会让人最焦灼。
后脖颈处感受到一股热意,江温岑随后听见后面那人吹了一口气,她耸了耸肩,耷在肩头的头发又坠回去,慢慢滑落到身后。
她的头发没有染烫过,是最原始的黑色,头发硬,也不带卷,笔直地垂落着。
“好了。”周以漆松散地把打火机合上,发出“叮”的一声。
明明一松手打火机就灭火了,他却偏偏要吹那么一口气。
就像明明可以直接接吻,他那天却偏要叼那么一片玫瑰花。
发觉自己又在乱想别的,江温岑有点懊恼地咬住下唇,脖子上的桎梏没了以后,她咽了下口水,低声说了谢谢,然后尽量把身子往前坐。
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人是个调情的高手,自己应该敬而远之,结果没远到一臂长,肩膀又猝不及防被他的手搭住。
初春的时节,天气还不算暖,带着凉意,他穿着薄的毛衣,半只手都缩在毛衣的袖子里,只露出两节手指,骨节突出,皮肤白得不像话,指甲也剪得平平的——很干净的一双手。
江温岑快速眨了几下眼,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回头时下巴蹭过他的指节,女孩的体温很热,口罩上方一双眼睛扑闪着,不敢看他。
“还、还有事吗?”她问着。
周以漆见过很多这样的神请,他忽地笑了,主动提起那件尴尬事:“那天晚上,让你见笑了。”
提及那一幕,江温岑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小幅度点点头,打着圆场:“没事,跟自己女朋友……亲热是正常的,我不小心路过的,你不介意就好。”
“女朋友?”他轻微抬了抬眉头,一副迷惑的样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在大冒险而已,不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