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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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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奶茶冷掉以后,负责人才通知排练开始,江温岑是音乐社团的,会拉一点小提琴,只不过技艺不精,平时也只是当个爱好玩玩,真到上台时还格外怯场,只得跟别的小提琴手混在一起装装样子。

演奏的曲目一共五分半钟,小提琴这边单独排了两遍,导演老师拍了拍手,叫台下的人上来合奏。

这时候的灯光还没完全装好,只有稀稀拉拉几盏灯维持着昏暗的视线,刚入春的时节,天还是黑得很早,到现在已经看不太清了。

小提琴还压在江温岑肩膀上,她的左臂感受到微微的酸疼,场务吃力地把钢琴抬上来,她霎时间抬眸,视线从前排的人头缝隙里穿过,又凝滞住。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以漆穿正装的样子,西服贴身,勾勒出宽阔的脊背,从薄薄的衬衫上似乎还能看出一点薄肌的纹路。

得体的服装模糊了年龄的界限,使他身上的少年气减弱,平添一股矜贵高雅的气质,天生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此时淡然抿住的薄唇,连睫毛投映在皮肤上那仿若鱼刺一般密密匝匝的影子都漂亮。

真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不真实,缥缈如云烟。

人类的本性就是崇尚美丽的,没有人不会被这样一个人吸引住,只要有这样一副好皮囊和那样低沉温柔的声音,仿佛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江温岑现在稍微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疯狂迷恋男人身上那股渣苏感了。

她多看了两眼,察觉到他有要看过来的趋势,又慌张垂下眼,假装在检查自己小提琴的琴弦,手指搭在琴弦上,指尖互相磨蹭着。

男人的身影从小提琴团这边掠过,径直走向钢琴边,江温岑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紧张。

她重新把琴弓搭在琴弦上,复而听见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这应该就是经常被挂表白墙的那个留学生吧?”

“唉,长得帅是事实,渣也是事实,每个提到他的帖子下面都骂得厉害,说宁愿下辈子当狗这辈子也不当他海里的鱼。”

“这么严重?”

“笑死,他们院的导员天天跟他谈心,但是毕竟是外国人嘛,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谈论的声音渐渐消失,导演上来继续排节目,头顶为数不多的灯光让周以漆分去了一盏,照在他身上,棕色的发丝生出一种透明感,脸上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对这边人的讨论完全不知情。

江温岑看着他,也会在某个瞬间觉得他这样的人生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样光鲜亮丽,而是像一件破了洞的华贵礼服,从洞里生出潮湿的苔藓来,漂亮但脏。

下一秒,笔直坐在光里的人手指已然搭上琴键,眸子却悄然抬起来,江温岑还想得有些出神,眼神有些涣散,等到钢琴的乐声想起的时候她才回了点神,急急忙忙把小提琴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的时候,她看见那样一双多情的双眼,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三月十三日傍晚六点三十五分,他眼睛看着她,嘴角向上扬了一秒的时间,随后低下了眼,指尖弹奏的乐声如潮水般淹没着舞台,涌进人的口鼻,让江温岑有点窒息。

她想,这个笑应该也不真实,应该也是这个男人耍的手段,毕竟所有人都说他无比多情,不要接近。

美丽的都危险,危险的都美丽。

江温岑小的时候很崇拜电视里那些四处巡演的乐团,觉得高贵又美丽,虽然自己到如今也只学会一点皮毛,也没有像小时候梦想的一样成为一名全世界巡回的乐团小提琴手,但是她的想法没有改变。

还是觉得这样的人,真是高贵又美丽。

全场排练下来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夜里温度骤然下降,迎面吹过来的风像刺骨的寒刀,一寸一寸剜着人的皮肉。

江温岑把外套拉得紧了些,排完集体谢幕的表演以后走下了台阶,准备去拿自己的包,却在舞台后面看见一簇亮起的火光,火光最终还是绕上了他嘴里叼的那根烟,将烟丝点燃,烟雾从他唇齿间溢出,如同晨间沉沉的雾霭,把他卷覆吞没。

周以漆侧目看过来一眼,指尖夹着烟往下垂。

表演过后,服装都要统一回收,这时候他身上又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衣领被风吹得翻起来,贴合着苍白到仿佛能看见血管的脖颈。

江温岑停了下脚步,喉咙吞咽几下,发着干涩的嗓音:

“周以漆,我借你我的围巾吧。”

这是第一次,她念出他的名字,尽管她此时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尽管她知道这个站在她眼前的人是不能深交的。

吞吃掉月亮的云散开了,一点熹微的月光从她的头顶照到鞋跟,她看见自己的影子逐渐变得又细又长,渐渐缠绕上他的手指,江温岑看见他指尖动了动,没抽两口的烟被他轻飘飘丢下,用脚踩灭。

他低着脑袋,棕色的头发在风中扬着,声音很静:“你没听见她们说的话?”

江温岑把围巾摘下来,说:“我听见了。”

周以漆笑了下:“那你还——”

长长的围巾缠上他脖子,尾端好似衔上了从云上飘下来的月光,里侧温热,外侧冰凉。

他低眼看见她绾在耳后的乌发,口罩上方一双如春天般和煦的双眸垂视着他脖子上的围巾,慢吞吞打了个结。

女孩的声音也显得闷而温吞:“可能你是个坏到不行的人吧,但你帮过我,上午的吊牌,还有刚才的奶茶。”

江温岑给他系好围巾以后就往后退了几步,这个时候突然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微微咬住牙齿说:“你兴许有九十九分坏,但是你对我有一分好,也是应该被承认的。”

“毕竟我又不和你谈恋爱,只是把你当一个正常的同学。”

周以漆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半天没说话,江温岑看了看时间,说自己要回家了,临走之前抬了抬眼,还是劝了他一句:

“但还是尽力做个好人吧,不然那些真的喜欢你的人多难过。”

不知道多久以后,工作人员开始收器具了,看见周以漆还站在后台没走,催了他几句。

他慢慢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在月光下看见围巾上的格子纹路,是街上饰品店里最常见的款式。

周以漆敷衍应了一声好,把围巾搭在胳膊上揣着兜离开了。

他踩着地面上被树影割断的那些月光的碎片,轻飘飘想,江温岑有一点错得离谱。

——根本没有人真的喜欢他,又何来那些因为他的坏而难过的人。

周以漆正想嗤笑一声,结果步子却越来越慢,眼底那一点嘲弄又慢慢淡下去,唇角下落,整张脸上失去了表情,淡漠地把胳膊上的围巾抽出来重新戴在脖子上。

初春的夜,还真是有点凉。

*

简言的生日在这周六,过了这一天,他就正式年满十八岁了。

简言的妈妈很热情地邀请江温岑去给他庆生,江温岑想都没多想就应下来了,去了才知道简母还叫上了很多简言的同学,一群毛头小子在家里谈天说地,闹得不行。

江温岑坐在沙发上,抱了个抱枕吃水果,把口罩掀起来小半。

简言大喇喇走过来扯她的口罩,又被江温岑急急捉住手,声音听上去有点生气:“你摘我口罩干嘛,我过敏还没好。”

他“哦”一声,“家里又没别人,你怕什么?”

江温岑甩开他的手:“你家那么多小孩,怎么没别人?”

少年用另一只手搭上被她甩开的手腕,摩挲了几下,唇角往下撇了撇,像是不太乐意她这么说。

“温温姐,你也就比我大两岁。”

“大半岁也是你姐姐。”

他撇开眼,呵笑一声,不再反驳什么了。

简言的父母下午一起出去买东西,家里就剩一些小辈,简言的那些同学带来了买的卡牌,说要聚在长桌上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种老掉牙的项目,江温岑本来也无心参与,结果一群人跟着简言一起叫她“姐姐”,说“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吧”。

都这么说了,她哪里还能拒绝,被人当了二十年的小孩,终于也体会了一把长辈的感受。

卡牌被堆放在桌面上,大家按次序轮流抽,刚开始拿到的都是一些很没劲的牌,看上去很爆炸,但是因为大家的经历还很浅薄,根本没多少值得深挖的料,但还是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劲儿地起哄。

江温岑一般有午睡的习惯,到这个点儿就有些困意,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睛里蓄上一层薄薄的水意。

简言看了她一眼,似乎张嘴说了话,但江温岑只看见他唇齿轻合,没听清说得是什么,疑惑地抬着眉头。

他叹一声,倾身凑近,左手轻轻搭在她耳旁,把唇凑近,吐词间激起一阵温热的战栗。

江温岑闻到他身上很重的果汁味,应该喝了不少饮料。

“我说,你要不要去我房间睡觉。”

她眨了下眼,呼吸被橙汁的清甜味掠夺,感觉脸侧有一点发热。

见她没吭声,简言故意用脚碰了碰她的,周围的人注意到这边,大喊:“跟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

冲上来一个男生熟稔地锢住简言的脖子:“好家伙,今天可得好好了解一下寿星,抽牌,快!”

简言一副冷漠的表情:“现在没轮到我。”

“不管,抽!抽一——啊不,两张!”

说着,男生上手替简言拿了两张牌,强迫简言抬头看。

他瞄了一眼,放在江温岑手侧的手突然蜷起来,视线很轻地往她身上落,仅仅两秒就收回了,然后淡然回应:

“不在。”

“有。”

那男生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大喊大叫,周围的人让他把牌甩出来让大家看看。

江温岑看着那两张牌。

【初吻还在吗?】

【有喜欢的人吗?】

“啧啧啧,在今天之前言哥还是未成年吧,是谁这么禽兽,把你初吻都夺走了。”

简言倏然间扯唇笑了一下,咽下一口气泡水,江温岑又闻到那股很浓的柑橘调,听见少年慢悠悠咬字:

“是啊,真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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