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
瑶心郡主撑着微痛的头刚坐起身,看守的海寇们便一个个惊诧地大呼小叫。
“醒了,郡主醒了。”其中一人刚要再拿蒙汗药包迷她一会,但吃一堑长一智,瑶心这回可没有那么容易上当。瑶心拔出腰间剑,先举在一人颈侧。
那人丢下蒙汗药,双手抱头,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其余人看到这架势,既不敢上前,也不敢去寻大当家,犹豫许久,终于站出来一人恭敬地说:“郡主恕罪,是小的眼拙,绑错了人。现在就送郡主回去。”
“绑人?光天化日之下绑人还有理了,便是你们绑的不是我,那也是要送衙门的。”瑶心抓住面前那人一条胳膊,用剑死死抵住他的脖子,又面对其他海寇道:“但是念在你们老实认错的份上,本郡主大发善心,可以不计较此事,只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
海寇们大眼瞪小眼。
“石头洞,徐麻子。”梁昭音走上前说。
瑶心郡主疑惑她如何知道石头洞,但眼下事态紧急,就没问。
蕊明和苏桥见自家姑娘站起来,便也跟着站起来。
“能找吗?”梁昭音问。
“人是在岛上,但大当家轻易不让人见。”海寇们有些为难。
“那就叫你们大当家过来,我们同他说。”瑶心郡主毫不畏惧地说。
这便更叫海寇们为难了。
梁昭音不想在此多耽搁,便没强求,只同瑶心郡主说:“算了,他们大当家定然武艺高强,万一到时候我们打不过,逃跑也是麻烦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瑶心想想也对,便用剑威胁怀里那名海寇道:“先别管你们大当家,你带我去找徐麻子,若你们大当家怪罪,我们逃走的时候带上你,如何?”
那海寇听着直皱眉,心道自己在海上这么多年,不比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经验丰富,他自己都逃不出去,怎么能指望这小郡主带自己逃出去呢?
海寇心中有此犹豫,迟迟没有动。
梁昭音看出了他心中顾虑,凑到他身侧补充道:“要郡主带你逃走,确是难了些。但若是你们大当家准许郡主走,再加上郡主求情,他一定会放你走的。”
“为……为何?”瑶心不解道。
梁昭音会心一笑,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可再瞧那海寇,当真对梁昭音的话有所动容,这便乖乖带着几人去石头洞了。
岛上草木丛生,阴寒潮湿,若非常年生活在岛上的人,难免会觉得身体不适。
年纪最小的苏桥才行了一半便又些头昏,蕊明摸着她额头,都有些发烫了,原地歇会或许好一些,但梁昭音担心这岛上人生地不熟,万一分开更容易出事。蕊明认同,便背上苏桥,在最后慢慢走。
“徐麻子刚过来的时候,他那小女儿也同这位姑娘一般大,过来的头天晚上也生了病,可惜后来没挺过来,就这么没了。”那海寇边走边说。
苏桥一听这话,立刻哭出了声。
瑶心不满那海寇吓苏桥,将剑朝他颈侧又逼近了几分,“不该说的少说。”
梁昭音又些担忧地看了眼苏桥,快走两步到那海寇身边问:“这是什么病,有药治吗?”
“我不懂医,也不晓得这是什么病,先前这岛上的人就叫这病土瘟热,药有是有,但不多,这病说是凶险,但也并非人人挺不过来。上岛前,大当家只给老弱发了药,青壮一概没有,说是但凡吃了,这辈子就不得了。”
“那这药现在还有吗?”梁昭音着急问。
“不好说。那时候大当家从京城带来的药,这么多年过去了,估摸着早用完了。”那海寇环顾四周,轻声说。
“你们大当家,是京城人啊?”蕊明好奇。
那海寇自知说多了,这回无论谁怎么问,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梁昭音对那位大当家是京城人这件事倒是深信不疑,他既然曾经见过瑶心郡主,看样子交情不浅,算算时间,只能是在京城见过的。
石头洞这便到了。
从洞口往里看,确实怪石嶙峋,洞又极深,一眼望不到里。黑漆漆一片中,仅有几滴水珠从洞顶缓缓落下,掉在滑溜溜的青苔上,一声不响。
那海寇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着了举着,猫腰往里走,边走边喊:“麻子儿,麻子儿媳妇,有贵人瞧你们来了。”
喊了半晌无人应,海寇都喊累了。
瑶心郡主嫌弃他,便自己也喊了两嗓子。
听到真有外人的声音,徐麻子的媳妇才拄着一根粗木棍,沿着洞壁,慢慢迎了出来。
常年待在洞穴里,夫妻俩的眼睛都已有些看不清东西。
梁昭音上前一步先扶住她,任由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脸确认长相。
“不是贼人,不是贼人……”麻子媳妇喜极而泣。
“大娘放心,不是贼人。”梁昭音同她确认道,“我是个绣娘,这位是南章王府的郡主,我们来此就是来救你们的。”
听到“郡主”二字,麻子媳妇立刻要跪,还是瑶心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手肘。
瑶心接过海寇手里的火折子,松开他,叫他到门口放哨,若有人来,好提前知会一声。
一行人扶着麻子媳妇往里走,走到离洞内还有很远的位置,麻子媳妇忽然停下来,原地坐下,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
“你既是绣娘,大概是为了高家的双飞扇面绣而来吧?”麻子媳妇拉住梁昭音的手问。
梁昭音俯下身,嗯了一声。
麻子媳妇叹了口气,“姑娘你来晚了。上月,老头子就已经死透了。”
“你说什么?”瑶心郡主又些失望地泄气道。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呢?
只差半年,双飞扇面绣的秘密就能揭开了。偏偏就差半年……
梁昭音有些懊恼,一时怔在原处。
“实不相瞒,这些年上岛来寻双飞扇面绣之人还有很多,但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岛上。大当家最忌讳旁人知晓双飞扇面绣的秘密,如今麻子走了,你们反倒安全了。眼下能走尽快走。”麻子媳妇仅仅紧紧攥着梁昭音的手说。
几人陷入沉默。
瑶心不信邪,偏要举着火折子冲到洞穴深处,半路嗅见被一抔黃土掩埋起的尸腐气味,觉得想呕,才又折返回来,朝另几人确认道:“确是死了。”
梁昭音看着麻子媳妇,“我们带你一起走。”
麻子媳妇挣开她,“我如今已剩半条命,便是出去了,腿瘸眼瞎,也活不长久。何苦再连累你们?再者说,”她说着苦笑,“你们是来寻双飞扇面绣的,我一个妇人,什么也不懂,你们就是救活我,于你们也没有好处。”
“人命为大,哪里需要什么好处?”梁昭音不再多说,同瑶心一起将麻子媳妇扶起来,一直扶到了洞口。
那海寇瞧见几人带着麻子媳妇出来,这才觉出不对,正要拔刀,可如今他在明,瑶心在暗,若论偷袭,他的刀怎可能比瑶心的剑快。
瑶心出剑也未伤人,还是卡住他的脖颈,另只手捂住他的嘴,要他领路。
海寇吓得哼唧一路,却还是乖乖将几人领到了适才放倒的草丛处。
“怎么不走了?”瑶心问。
海寇望着远处星星点点聚集成簇的火把,叫得更欢实。
瑶心失语,正要拔剑,松开海寇嘴的空档,就听他道:“大当家,大当家来了!”
“什么大当家!我倒要瞧瞧,南宁海上,到底是何人敢在我爹爹眼皮底下作祟!”瑶心正要冲出去,却被梁昭音拦了下来。
海寇瞧准时机,拔出腰间刀,正打算照猫画虎架在梁昭音颈侧也威胁一番,却见凌空飞来一块鹅卵石,正砸在那海寇手上,海寇吃痛,刀也丢下了。
“大当家,大当家饶命……”海寇连忙跪下。
那张青铜假面自火光之中缓缓走近,却在距离瑶心几人三丈开外的地方突然停下,不肯再上前一步。
“放她们走。”大当家说。
这次的声线较刚刚粗了不少,应是有意伪装。
可即便是这样,瑶心仍能从中听出一丝久违的熟悉。
“大当家三思啊,老当家的临终前特意交代,双飞扇面绣此等邪物绝不可再为祸世间,任何知晓秘密之人都不得离岛。这东西差点害死您,您可不能心软……”有手下跪下道。
“是啊,大当家,万万不能啊!”跪下的人越来越多。
“她们并不知晓双飞扇面绣的秘密,她们是好人,求大当家看在我们这些年安分守己的份上,饶这几个姑娘一命吧。”麻子媳妇也跪下道。
“不能听信这个女人一面之词,她与那徐麻子生活这么久,不可能半点不知。这几人既然与麻子媳妇有接触,难保不知晓双飞扇面绣的秘密。”其他海寇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知道了又如何,双飞扇面绣害死人,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事朝廷查不清楚,就全赖在手艺上,手艺有什么错,手艺人又有什么错?”瑶心举剑指着大当家,又朝前了几步,“今日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你们谁拦都没有用。不怕死的尽管过来,本郡主菩萨心肠,给你们留个全尸。”
“郡主!”梁昭音想拦,再度没拦住,就见瑶心郡主抬步腾身,一剑就刺中了大当家右肩。
他没躲,也没抬头。
一众吓怕了的海寇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
那一剑威力不算大,不偏不倚也不灵巧,一个敢杀豪强掳官兵,十三岁便在战场拼杀,掀起惊涛骇浪的少年,怎么会躲不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