锥栗
在家见到认识的人们都会对我说：多吃一点。
吃饭不积极的家伙是会被松鼠钓走的。
——摘自夏雪日记
我随手拿了一本曲谱带出门，坐在一家古香古色的饮品店门外的位置边喝茶信手翻着，这里的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一下午过去了。
“在看什么？”
我盯着谱子出神，新剧本里提到了曲谱，所以得熟悉熟悉，来人的声音点醒了我，我抬眼看过去，梁可期正好在我对面落座。
“谱子。”
“找我来做什么？”他说着上手煮茶，一点不见外。
我看着他行云流水地把一应物事做得仿若在家般自然，没忍住多看了会儿，这手真漂亮。
“看着我做什么，说话。”梁可期倒茶间隙打断了我的注目礼。
“你的手指每个都有小月牙，好可爱。”
被我这么一说，他不好意思了，搁在桌上的那只手五指不自在地抓握了一下，像昨天握住我指尖似的。
“你那天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跑？”来了来了，翻旧账的来了。
“没跑呀，我用走的。”我眨眨眼睛，端起茶杯就座掩饰。
“重点是这个吗？”梁可期动手抓了一把碟子里的炒锥栗剥着，漫不经心审我。
“没错啊，是用走的。”说完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那晚我确实是用走的……额，溜的？
溜也是走，没跑了。
梁可期被我这话梗住了，一阵语塞，而后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喝着，搭起了架子不理我。
“这个给你。”眼看着天要被我聊没了，我赶紧从桌下提出事先备好的一篮子草莓，把篮子放在梁可期面前。
“无功不受草莓。”梁可期他高抬贵手把篮子推回来了。
“大二下学期麻烦你帮我拍你们学校图书馆照片的片酬。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谢你就离开学校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日子久了，再想去找你怕你不方便，也怕尴尬。许是老天有耳，能听得到我心声，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一篮草莓不成敬意，谢谢你啊，梁可期。”
在我说完这些话后，我把装草莓的篮子再推回他面前，梁可期这回没再拒绝，他把篮子提到一旁，将一碟剥好的锥栗推给我。
“你为什么要帮我剥栗子？”我奇怪地看着他这一举动。
“因为你不会剥。”
……在我手边，躺着好几个被我拿店家给的小锤子砸成粉身碎骨模样的锥栗尸体，亏得他能认出来。
“叫我来就是为这件事？”梁可期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一次他收到夏雪消息时那瞬间的沉默。
当年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对她发来的明显没话找话的问题大多爱搭不理。那一回自己字里行间语气生硬，过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往回找补缓和关系，而自己直接忽略不回了，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给他发过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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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谢谢你啊，等你考完我来找你。
客气了：我在这边要学习，你不要瞎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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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索性约你出来，希望没有打扰你休息。”
“不会的。”
“茶喝完了，我们走吧。”
“那天为什么见到我就……走，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假装听不明白我的意思不接话。”梁可期已经明白了她为何明明绞尽脑汁找话题来聊天却在他主动搭话时常常不肯顺着话回答，顾虑颇多，小心翼翼，概因她喜欢你。
他还坐着，我站起来了，侧着身体看着远处的行人。
“说话。”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个声音让我想起了在紫苏吴见到他的那一天。
“因为，我不好意思了啊。”我转过身来低下视线看着他，毕竟他生得那么好看，我也才知道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再面对这个人，我仍然不可控制地心动。
梁可期直视着我的眼光，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气，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吗？
“为了不被现实压倒，人们常寄希望于虚无的东西，哪怕是妄言，然后互相支撑着走下去。小雪，我不是虚无，我是实实在在的人，是你看得见，伸出手就可以抓得住的，你不必每次见到我都胆怯不敢与我对视，我不是洪水猛兽，我只是喜欢你。”
我是个胆小鬼，面对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勇气，不敢两个字就是这二十多年人生的写照。在听到梁可期这样剖白的话，我脑中依然生出了退意，在我的脚步后撤之前，梁可期从我的神情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起身走过来伸手握住了我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
“我说的让你觉得害怕了？”
“不是，我，我就是……我就是个胆小鬼。”
梁可期轻轻笑了一声：“同意还是拒绝，给个痛快吧。”
我仍然低着头，默了会儿，我拿出手机打开记录，找到仅自己可见的那几条递给梁可期：“当初匆匆离开学校，原因很私人，但在当时却是人尽皆知，因为某些难以言表的借口，我给自己找了不让你看到这几条的理由，现在你看看，看完了如果想收回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梁可期拿过手机看着上面的链接，点进去三两下看完，然后按掉屏幕把手机放进我的包里，连带他自己的身份证一起：“身份证给你了，我手机解锁密码0909，支付密码九九八十一(998101)，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你刚才说难以言表的借口，是什么？”他问。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看到这么难堪的时候。”我说。
在我说完的瞬间，梁可期将我抱了个满怀。我震惊于他的主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你应该让我知道的，世界上哪个人不会生病呢，如果我因为这样的事情就疏远你，那这样的梁可期不值得你喜欢。”
“我是个胆小鬼，面对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勇气，不敢两个字就是这二十多年人生的写照。梁可期喜欢我这样的事情后来的我压根就不敢想。”我没有后顾之忧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我再问一遍，小雪愿意和梁可期在一起吗？他说喜欢你。”
我又沉默了，沉默是金，是店里玻璃水箱中的小金鱼，正在咕叽咕叽地吐泡泡。
梁可期松开了我：“说话。”
我仰头看着他：“可是，我有一点不敢相信。”
“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试试跨出孙大圣给画的安全圈呢？”
“可能需要九九八十一关里的一只貌美妖怪吧。”
“你看我如何？”
店里没什么人，店外只有我俩，口中还有刚才吃的锥栗清甜的味道，我端详了一阵梁可期：“西游记里好像没有生得好看的男妖精诶。”
“白龙马呀，再不济还有二师兄嘛。”
“可是我觉得他们都比不过你。”
“夏雪，你这样说我会当真。”
我由衷地笑了，笑得开怀：“我二哥说可期哥哥还没成家，莫不是也想去取经呀。”
“我不会取经，但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很多遍西游记。”
“那我要记下来，看你有没有履行今天说的话。”
“贵人多忘事，说不定先忘的人是你。”
“贵人现在想要走了，这位妖怪帅哥要一起吗？”
“去哪？”
“盘丝洞。”
我们两人一起散步往村里走，路上遇到了小摊子在卖现做的空气棉花糖，梁可期拉住了我手臂指着棉花糖机器说：“盘丝洞。”
几个小孩围在摊子边，我们站在一旁看着摊主舀了一勺白糖投喂给那圆圆的机器，另一只手拿着竹签不停地在出絮口缠绕着，起先不见棉花糖，只有一层薄薄的空气般没什么存在感的糖絮一缕一缕地从出絮口往外冒，这场景轻易就能让每个看过西游记的人想起盘丝洞来。
渐渐地一根竹签饱满了，摊主举高那枝空气棉花糖扯断，棉花糖的一缕尾巴在空中飘了飘很快被属于这枝糖的小朋友叼住。得到心仪的空气棉花糖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举着糖蹦出来，珍惜地咬一小口再抿抿嘴，看到他心满意足的表情我和梁可期都忍俊不禁。
梁可期买了一枝塞我手里：“你拿着糖，我提着篮，敢问路在何方，这才符合身份。”
我被他逗笑了，长大后再没吃过，附近有庙会，难得见到了这种小时候的玩意。
我举着一枝十分蓬松的云朵般的空气棉花糖眨了眨眼睛，从善如流咬了一口，淡淡的甜丝丝的空气糖丝一抿就化了，糖如其名，其实吃不到什么，甚至你都没察觉到在吃糖，甜味便缠上舌尖了。
我们就这么一路走回去，对了，还有梁可期给我剥的那碟圆圆的小栗子拿纸袋装着搁在草莓篮子里，锥栗很好吃哦，你们也尝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