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怎么了?”
谭季楼甚至不敢正面问出那个问题。
“小叔叔。”
许如愿郑重其事叫了他一声,“从今以后。。。”
她又叹气摇头。
谭季楼呼吸一停,大概知道她是难以启齿了,以最快速度在脑子里组织起语言安慰,一定要不伤及孩子的自尊和积极性才好。
“愿愿。”他回头看她。
“噔噔噔!从今以后,持证上岗,请谭教授多多指教啦!”
许如愿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驾照,亮在谭季楼眼前,“小叔叔,你的一块钱真灵光!”
小姑娘笑嘻嘻的,高马尾在脖子后头晃啊晃,谭季楼看清了,现在的确是高兴的幅度。
他觉得不真实。
“能给我看看吗?”
“那你不准笑我,拍证件照的时候都没化妆,很丑的。”
“好。”
谭季楼郑重接过驾照,开始端详。的确是许如愿的证件没错,而且照片也没有她说得那么不堪,明明很漂亮,至少在他看来。
“挺好的。”谭季楼将驾照还给了她,“晚上有安排么,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许如愿还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时不时还会扬起窃喜的嘴角,她闻言抬头,只听到了谭季楼说的后半句,“啊?小叔叔你说啥,什么地方?”
小姑娘有时总有些天然呆。
谭季楼笑了笑,提醒:“之前打的赌,是我输了。”
“哦,对哦!”
许如愿恍然大悟,随即又是犯难,之前巴不得能从天上砸下一千万来解决她的麻烦,现在钱就要到手了,她又觉得自己不配。老爸是对的,她真的没有能力握住大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呃,现在银行都关门了吧。”许如愿弱弱说。
谭季楼敲方向盘的手指一停,他似乎没料到小姑娘会这么着急,他当然不是要带她去银行取钱的意思,“我们,不去银行。”
“啊,那要去哪里,天都快黑了呢?”她现在是又累又饿,要是有张床给她一定倒头就睡,并且一定能梦到吃红烧大肘子。
“去杨家桥,取点东西。”谭季楼说。
“哦,好哦。”
许如愿不敢反驳什么,即使她又累又饿,但还是答应陪谭季楼去临杭和海城的交界郊区拿东西,明明那块地,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有东西可以拿的样子。
她默默摸了摸肚子,打算先把觉补了再说,“等驾照等得我都困了,先眯一会儿呢。”
说完车背一倒,安全带一松,准备安眠。
她背对着谭季楼,头朝着车门睡,此刻车门上的皮革臭味又尽在咫尺了,臭得她心烦意乱。
谭季楼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呢?杨家桥到底有什么东西可拿,还能跟他们的赌约有关?那里能有她的一千万吗?可这么多钱放她手里,她真行么?这么多零耶,买幅画就花光光了,如果靠她自己,怕是等她也到了地底下,外公也还是死不瞑目吧。
“愿愿,我们就要路过你的大学城了,你要下去买点东西吃么,一会儿回家可能有些晚了。”
许如愿真有点饿,肚子里馋虫一勾正要答应,可转念一想,谭季楼开着这么招摇的一辆豪车莅临垃圾街,隐婚关系被发现的风险,又大大增加了一点呢。
至少,明天她该上校友圈被人捞了。
不要不要,“我不饿呢,我睡觉就好。”
许如愿坚强。
谭叔叔又被习惯性拒绝,无奈看身边小姑娘一眼,轻声道,“抱歉愿愿,你好好休息。”
谭季楼闭了嘴,不再打扰她。
-
叶初蘅在业余时,喜欢玩儿上两把赛车,这点爱好,圈子里几乎没人知道。那也更没人知道,他跟人合伙在杨家桥弄了个赛车俱乐部。
车库里,那辆改装了快一年的闪亮粉红911仍在老位置,显眼,得亏他那位总爱博人眼球的表妹不知道这车的存在,否则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它弄到手。
最近楼市不景气,离开公司后他总先会到俱乐部跑个几圈放松心情,他不喜欢将负面情绪带回家里。
又是酣畅淋漓,他倚在车头拆解装备,闲暇之余便在狐朋狗友的小群里发了张现场照片,这一发,可就给自己找了点活做。
谭季楼让他把那辆911整理一下,一会儿他就要来取。
反常。
从他让人改装那辆911开始,他就开始反常了,不,也许更久。
在他们东海一群发小兄弟里,叶初蘅唯一知道谭季楼结婚的人。这个消息之保密,是可能到现在连他的父母弟妹都尚不知情。从前那个心高气傲,指责当代婚姻制度是对男女最大程度剥削的谭大教授,如今成了埋入婚姻坟墓的第一人,对象,还是一个比他们差了一轮的小姑娘。
他那不是反常,他那是完全疯了。
得知婚讯的当下,一向稳重的叶初蘅不慎摔碎了一个威士忌酒杯,不过没关系,那是谭季楼收藏的欧洲古董,不是他的。都是谭季楼活该。叶初蘅尝试问过更多,但结果竟比他预想的更为荒谬。
他和那个女孩结婚,并非出于爱情,而是责任,不是爱情电影里最世俗的桥段,而是出于高尚的委托。秉承挚友遗志,替人家照顾女儿。叶初蘅问他,那为什么不认那姑娘做干女儿,他们相识一笑,那样听起来,似乎更流氓一些。
的确,这样的做法,才最谭季楼,目中无人,视万物为无物。
谭季楼现在常开的那辆SUV的发动机改装过,声音一听就能认出来,哪怕在郊外月黑风高,叶初蘅照样能辨得出,谭季楼来了。
他回头检查了一眼临时布置出来的取车大厅。玫瑰,气球,心形蜡烛,应该适合小姑娘的口味。
叶初蘅有些兴奋。
-
许如愿最后还是睡着了,她真的,从来不可能在车里清醒超过半个小时。
还做了梦。
梦里,她回到了那个和谭季楼成为合法夫妻的荒诞早晨。
二十周岁的第一天,在此之前,她还固执地认为自己和谭季楼可笑的婚约还有那么一点儿转圜的余地。老爸已经放弃治疗了,她整个暑假都待在海城陪他,看着他总有力气跟她开玩笑,她还以为真是出现了什么医学奇迹。
他们和和气气一起吃早饭,谁也没有提起一会儿谭季楼就要来接她去民政局结婚的事情。
佣人阿姨煎的荷包蛋很不错,流心蛋,拿餐刀一划,蛋液就流了出来,黄澄澄的,赏心悦目。然后余光里,对面餐盘里的蛋黄混进了红色,越来越多,几乎要漫出来。她抬头,看见老爸用手包着嘴巴。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来了。
她那时候没什么想法,还养育之恩也好,尽临终孝道也罢,结就是了。反正靠她自己的眼光选,也只有被绿的份。退一万步讲,对象是谭季楼,她也不算吃亏,至少,叔叔是个帅叔叔。
“愿愿,无论如何,我都先向你说声抱歉。”在进民政局前,谭季楼又跟她道了一次歉。
你看,叔叔还很有礼貌。
登记前,工作人员三番两次问她是否是自愿结婚,她只当那是在例行公事,只是在拍合照的时候,她几乎怎么都笑不出来而已。
她记得那张证件照上谭季楼刮了胡子,而她,丑得像个猪头。算了,等离婚那天,她一定要美美的去才行。
“愿愿,我们到了。”
你看,叔叔还是很有礼貌。
许如愿跟着谭季楼下车,心里还在纠结那张丑出天际的结婚照,差点儿撞上什么东西。
“看路。”
谭季楼拉住了她。
许如愿回过神,朝周围那么扫去一眼,惊讶,“哇,小叔叔,原来你真是老司机啊。”
她不知道杨家桥还有这么一个专业的F1赛道。
谭季楼垂眸看小姑娘,不在乎她再次称呼自己为老司机,而意外她的冷静。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对这样的场地,似乎并不陌生。
赛车场外头就是成片的田野,乡下夜里的风挺大,许如愿穿了一条单薄的运动服,白净的脖子露在外头,高马尾全放荡不羁地粘在了脸上。
“一点爱好。”
他将她拉到了自己身侧避风。
许如愿躲开了他正要为自己整理头发的手,笑着岔开话题,“我刚考了C1,叔叔就要送辆赛车给我吗?”
车道边的建筑亮着灯,明晃晃的,似乎有人。许如愿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她还没有做好要见谭季楼亲友的准备,或者说,本来就没有必要。
“你爸爸说过,等你考出驾照,就要给你买辆车。”
谭季楼的意思是,他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建筑一楼,是个车库,规格跟湖心别墅的那一个,实在不相上下,奇形怪状的车挺多的,的确有不少赛级用车。可最引人注目的,实在还得是尽头的那辆珊瑚粉跑车。
气球,玫瑰,心形蜡烛。
吓得许如愿想转身就跑。
谭季楼似乎也有些尴尬,停下脚步在原地找了一圈,眸色忽然暗了下来,“叶初蘅,不必急着走。”
他对着一辆银色的优雅轿车说。
叶初蘅的大名,许如愿当然听说过,就是老爸怎么也高攀不上的崇明叶家,那时候他看中叶家手里的一块地皮,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底也没有拿到手。
海城房地产大亨的真面目,许如愿真有些好奇。
“你再晚些来,我可就真走了。”
只见从银色轿车的驾驶室里,走出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梳着油头,带着金丝眼镜,跟谭季楼相比,这位才是与这周遭狂野赛车场最是格格不入。
禁欲系霸道总裁,不知道为什么,许如愿看着叶初蘅的脸,脑子里就蹦出来这个词,还必须是存在于po文里的那种。一定是金丝眼镜惹的祸。
许如愿低下头,避免跟霸总视线接触。
谭季楼看着叶初蘅朝他走近,没什么表情,自己难得托他办件事情,竟办成了这样,难怪喜欢了十多年的人,到现在都瞧不上他。谭季楼叹了口气,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姑娘,大大方方跟叶初蘅介绍道:“我和你说过的,许如愿。”
许如愿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抬头看看谭季楼,心里想着该怎么把他们的关系模糊起来,支支吾吾就要跟叶初蘅自我介绍。
“叶先生你好,我是谭教授的。。。”
“我的妻子。”
谭季楼帮她先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