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福鹿两人忆从前
冷宫夜里不清净,避暑山庄的夜里同样不安宁。
嘉正帝躺在床上,屋里烛火已经全熄,他睡觉没有让人守着的习惯,那与吊把刀在脖子上何异?所以晚上就连最亲近的李顽也得在外门候着。
这会李顽不知道哪去了,门外候着的是行宫里的小太监,白天里看着还算懂规矩,可一到夜里没人时候就全露了形。
“今日小允子端茶时候不小心滑了脚,教训他的那位大人是谁?长得规矩正气连鬼神都得相让,日后我们到跟前伺候时可得加倍小心。”守左门的小太监问道。
“你不认得,那是兵部侍郎洪尧,陛下亲信,这回与禁军一起保护贵人们。”守右门的小太监回道。
“竟是兵部侍郎大人,我还以为是定国府的侯爷呢,不是说他才是陛下最亲近的人吗?”
“那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屋内嘉正帝睡意没了,于黑暗中睁开眼。听着门外两个宫人从他怎么与谢随宴、温清和走到今天,又是怎么在登上宝座之后翻脸无情,把谢随宴派到云边那等苦寒之地,就连自己的亲妹妹求情也丝毫不心软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们陛下好像是有些无情。”
“可不是,你没见这回来的人里面一个娘娘都没有吗,去岁颖妃娘娘被打入冷宫那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与她可是患难夫妻,听着都让人觉得心寒。
外面两个小厮很快住了嘴,因为李顽回来了,他们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床上的嘉正帝终于合上了眼。
避暑山庄一大早便热闹起来了,众人休息一夜,正是精神饱满时候。
“陛下,今日天气如此好,还请您展弓,为此次狩猎大赛赢个彩头。”御林苑守卫人张辎林双手奉上大启朝开国弓。
嘉正帝单手拎起来,掂了掂,空地上立马就有人举着一个靶子出来,把靶子立定在离嘉正帝五米处。
嘉正帝从张辎林手里接过羽箭,搭在弓上。弓一点点被拉开,眼看羽箭就要离弦,嘉正帝突然把羽箭箭尖换了个方向,抵在张辎林额头前。
张辎林整个人立马绷紧不敢动了,眼睛朝上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箭尖,仿佛感受到了上面铁的寒气。
“陛下恕罪,不知下官哪里做的不好?”张辎林说话声音放的很低,生怕惊动嘉正帝手上的箭,自己小命立马就交代了。
“你做错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嘉正帝冷哼一句,弓又绷紧了些,张辎林已经看到弓上的弦已经在微颤了,这一劫他恐怕逃不过去。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破空而出,张辎林闭眼摔跪在地上,抖着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嘉正帝在最后关头换了方向。
现在利箭重重地中了靶心,力度大到五米外的众人都感觉得到箭靶在剧烈抖动。
“莫非在诸卿眼里,朕已经老到只能射五米内死靶了吗?”嘉正帝质问声一出,张辎林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就着摔跪的姿势磕头认罪,“臣有错,安排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嘉正帝向下瞥了他一眼,张辎林冷汗出来了,就像刚才被利箭对着额头一样。
“牵马来。”嘉正帝说完把手里的弓伸给一旁的温清和。
很快就有人牵着马过来了。
嘉正帝在气头上是有眼之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旁边站着的大臣除了闻阁老脸色未变之外,其他人都吓得低头看地了。
底下伺候的人自然更是小心谨慎,所以要马,马自然就来的快。
嘉正帝一跃上马,连马镫子都没踩,“温卿,跟上朕。”
“是。”温清和没敢把手里的弓给别人,带着弓和箭一起上了另一匹马。
同他动作一致的还有几个护卫。
“其余人原地待命。”嘉正帝回头吩咐一句。
马上就有太监大臣跪下了,“陛下,万万不可呀!”
虽说这林场是肃清过的,里面的守卫也增了几倍,一只蚊子没有通行令牌都别想进来。
可皇帝是千金之躯,即使没有歹人刺客,路上的荆棘利刺碰一下,他们这些底下人也得拿命来赎罪。
“嗯?”嘉正帝不满地哼了句。
底下的人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不敢继续劝,也不敢不劝。
“我会保护陛下,你们先退下吧。”温清和说着夹马快跑追上已经不耐烦已经先跑了的嘉正帝。
嘉正帝一入林,压着众人的无形威压才跟着消失,地上跪着的人这才慢慢站起来,围到闻文川身边。
“阁老,陛下此举不顾自身安危,怎么您刚才没有劝阻一下?”
“是呀,我等的话陛下不听,阁老的话陛下总还是愿意听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得闻文川脑袋疼。
“怎么,你也跟张大人一样,觉得陛下宝刀已老吗?”
闻文川仅用一句话,就成功让所有人闭嘴了。
大人这边是闭嘴了,可小孩这边正热闹呢,就连温元刚才都被震住了。
“陛下好有气势。”温元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崇拜。
“气势是什么?父皇刚才好凶呀!”萧衡芜还不懂什么叫气势,只知道刚才的父皇让她感到害怕。
温元还在外面试图给萧衡芜解释清楚什么叫气势的时候,嘉正帝已经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头觅食的鹿。
他骑马偷偷靠近,到射击范围之后,才伸手从温清和手上把弓箭接了过来。
一击毙命,鹿被射中脖子,血像小鼓泉眼一样往外冒,浑身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陛下好箭法。”温清和又当武器架,自动把弓箭接了过来。
“是吗,于从前比如何?”嘉正帝看都没看温清和,却给他扔下了个重磅问题。
温清和一时反应不及,不明白嘉正帝怎么会突然提到往事,没接住话。
“你说,如果朕现在大喊一句温卿谋反,林里会有多少暗卫提刀冲出来?”嘉正帝这回终于是看着温清和的了,只是说出的话比他的眼更没温度。
“臣,不明白陛下何意。”温清和手里的弓还没收好,向着嘉正帝,看起来是有些要谋反的样子。
“朕知道朝野都在说,说朕鸟尽弓藏,说朕畏谢将军功高震主这才让他在边关一守就是八年,为了权势不牺把自己妹妹和外甥也当一枚可以拿捏住谢将军的棋子,温卿也是这么想的吗?”
“陛下,不过是些没影子的风言风语……”温清和还没说完就被嘉正帝打断了。
“年少时,我连参与围猎的资格都没有,你二人为哄我开心,特意找了个野猎场,那日随宴先猎到的也是一头鹿。当时我说过,只要我能登皇位,你们两个必是我的左膀右臂,没有龌蹉。”
“如今我做到了,可你们二人的心还一如从前吗?”嘉正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悲伤,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还是说现在我只是你们的陛下,一个让你们日夜畏惧,说话也要斟酌再三才敢开口的人?”
嘉正帝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场围猎会被自己变成现在的质问大会。
或许是因为这鹿实在太像年少时谢随宴猎的那一头了,又或许是昨夜两个太监的话在他心里留了根刺,上不去下不来的,只能趁现在这会没人发泄出来。
温清和听到这里对于嘉正帝的异常有了眉目,他把弓箭收好,御马靠近他,与他并肩,低声说了几句,嘉正帝的脸色由阴转晴,嘴角微微上扬。
很快嘉正帝和温清和一起从林子里出来了,嘉正帝的马前还挂了头血肉温热的鹿。
张辎林一看立马狗腿迎了上去,高呼,”陛下高明,出手即是福鹿。”
“全靠爱卿把着林苑看管的好。”嘉正帝说着下马往阴凉处去,温清和紧跟其后,只剩张辎林在一旁安排人手把鹿抬下来。
短短一个时辰,嘉正帝对他是既罚又夸的,把张辎林都给搞懵了。
但是他现在顾不上想这个了,因为这场围猎嘉正帝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是其他人各放异彩的时候了。
这回跟着出来的皇子有四个,分别是太子萧执星,三皇子萧执珩,五皇子萧执锦和九皇子萧执林。
这可让张辎林犯了难,四个皇子里,除了年纪最小的九皇子之外,其他几个最小的都有十岁了,最大的太子更是已经十三,都可以独自骑马了,加上随从的话,在林苑里围猎是一件不用担心的事。
可是九皇子才八岁,骑马拉弓倒也学过,可那都是在马场上的花把式和死靶子,真见真章的话谁敢保证。
可如果四个皇子,只让三个下场的话,他张辎重这条命也是嫌活够了。
除此之外,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如今的九皇子并不受宠,这次能跟着来也是蹭了十三公主的光。
以上种种,都让张辎重对于如何安排九皇子成了一个难题。
幸好很快就有人给他解了围。
“启禀陛下,诸位皇子尚且年幼,入林围猎不如三人一队,也好有个伴,陛下觉得呢?”李顽见张辎林左右为难,而众臣们已经开始不耐烦,开口建议道。
“场内如此多人,如何定呢。”皇子只有四个,最多就能组出四支队,可场内的小辈可不止八个,选谁不要谁可是件难事。
“不如就以箭术取胜吧,正好场上有现成的靶子。”
张辎林一听李顽这话,就又想起了方才利箭抵在他额头前的恐惧,那一幕对他造成的惊吓,没个一年半载的都没法洗去了。
“允。”嘉正帝可不管张辎林在想什么,一个字就定了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