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陈总，您太客气了，我这公司还得仰仗您。”
“就是，这次继承了遗产，那笔单子还不是轻松收入您的囊中。”
“陈总您和夫人一如既往的恩爱，称得上是我们豪门楷模！”
“哈哈哈，大家都别拘束，不醉不归！”
房屋外，长长的露天餐桌坐满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和手持名包的优雅贵妇。
他们笑吟吟地举起酒杯，目光交织，鲜红的嘴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单单看这个场景，误以为进入了豪门酒宴。
觥筹交错的背后，是一排排白色花圈，摆着大大的祭字，地面洒满了纸钱。
桌子前面是堂屋，高堂正正方方摆着一个黑白相框，是位年迈的奶奶。
老人头发花白，面上带着微笑，相框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腮红纸人。
“呜呜呜……”
哭丧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天空撒下一波波纸钱。
整个世界只有这个堂屋，堂屋面前的长桌，桌旁用餐的人，更远处是一片虚幻。
在这种环境下，所有人毫无察觉，笑容越来越大，不断把饭菜往嘴里塞，永远没有停止——
突然，一个人影忽然从屋檐上落下。
裹着雨衣的人影恰好落到餐桌边缘，踩着唯一干净的边缘立马跳开，桌上的菜肴随着力滑向四周。
碗筷啪嗒掉落在地，碎了一地。
“刚刚是什么东西？！”
“好烫的汤！”
“啊…我珍藏了多年的红酒！”
他们被变故牵连，满身都是饭菜和红酒，被烫得站起身子抖落身上的残留物，还有好几人被吓得往后一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头顶挂着热乎乎的蔬菜叶。
吃个饭吃成这样，所有人都怒了。
他们撸起袖子，满脸愤怒地四处环顾，终于看见桌前有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穿着雨衣转过身，把帽子摘下，露出一张干净明媚的脸。
有人没见过她，迟疑开口:“你……”
女孩——尤落却是捂着鼻子，先发制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吃饭？知不知道刚刚很危险？你们只是牺牲了衣服，我失去的是脆弱的心灵！”
众人:“………”
？？？
他们气笑了，竟然一时之间无人开口。
沉默后，还是坐在首位的男人开口了。
“你是从哪混进来的？”他皱着眉头，高傲地审视:“这里是我们陈家的丧事，你有什么目的？”
“说不定是谁家包养的小宠物。”男人身边的女人也冷冷打量着尤落:“谁带你来的？今天闹这么一出，他的仕途完了！”
“对，陈总和陈夫人说得对，真不懂规矩。”
“保镖呢？把这个女人给我抓住，别让她跑了。”
“三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
其余人见陈总并不认识，连忙撇清关系，用厌恶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他们边附和，边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周围一切都那么正常，记忆里自己也是刚刚过来参加白事，顺便谈几次生意。
不对……
有人抬头望了眼，心升古怪，才刚吃上中饭，怎么天已经暗了？有这么快？
尤落依旧捂着鼻子，作为局外人她觉得这里就像巨大的颜料场，吸一口气都异常难受。
“眼睛不用就捐给别人。”尤落盯了他们几眼，理了理藏在发丝的小纸人，指出:“跟纸人呆这么久，脑子也丢了？”
死人？
他们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其中小周偏头想和周围的生意伙伴调侃几句，突然浑身僵硬，笑声一顿。
接着，小周头皮发麻，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身边坐着的是个陈家亲戚，平常不太熟，原本正低头背对着自己清理菜叶，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脖子以常人无法做到的方式旋转了180°。
裂开的嘴角几乎到太阳穴，口腔内部还模仿着笑声，瞳孔泛白盯着自己。
在小周的注视下，它被汤汁浸湿的衬衫褪色成惨白，身体越来越透明，轻得似乎一吹就能变成纸飞走。
小周脑袋开始嗡嗡直响，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那声尖叫卡在喉咙里。
最终是他的妻子意识到丈夫的不对劲，正偏头准备问几句，看到这诡异一幕，尖锐地叫了一声。
“啊！！！”
其他人正处于对尤落的愤怒中骂声连连，高声呼叫自己的保镖，瞬间被声音被吸引了过来。
又怎么了？
他们刚扭头，就看到——
脸色惨白的小周身边正站着一个怪笑的纸人，纸人浑身苍白，唯有五官是熟悉的模样，却也正在一点点褪色。
这是什么？
他们脑子没转过弯来，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呼吸都停止了。
刚刚还在互相热情恭维，现在怎么就……？
下一秒，所有人都纷纷回过神，惊恐地互相推搡。
“别过来！”
“啊啊啊啊！”
“保镖呢？都死哪去了？！”
“呃，好痛，我怎么了……？”
混乱中，有两人正拔腿跑到一半，肚子爆发出剧痛。
他们痛苦地弯下腰呕吐，吐出的竟是五彩斑斓的颜料。
浓郁的劣质颜料味瞬间向四周散开。
其他人捂着鼻子，惊恐地望着那两人，嘴里哆哆嗦嗦喊着怪物。
“怎么…了？”
两人心里奇怪，一边呕吐一边顺着视线低头，看清自己的下半身后，倏地瞪大眼。
从腿开始一直到腰部，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像纸人靠拢！
他们慌乱了，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我……”
脚下踩着的汤汁浸得腿越来越柔软，他们站立不住，伸手朝陈彪艰难道:“陈总救我，我帮你这么多年，瞒下不少事！我不想死，不要变成那种怪物！”
凭什么？凭什么其他人都好好的，变异的是他们？
“滚！给我滚！”陈彪一把拍开他们的手挥，退后几步，无比冷酷:“都是各取所需，你们不也从中赚了钱？”
万一他也被传染成纸人了怎么办？他要赶紧逃！
被陈彪推开后，两人彻底砸进了洼地的汤水里，一瞬间整个身体变成了纸人。
它们还有意识，死死盯着陈总，眼角流出颜料:“我死了，你也逃不了！”
说完，便彻底垂下头颅不动了。
“死了！他们真的死了！”
“下一个是谁？！”
“谁是纸人？快站出来！”
有几人承受不住压力，哭了出来，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更多人开始寻找退路，往堂屋跑。
混乱中，一位待在角落的女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眼看就要跌倒，陈彪立马拔开人群把她扶起来，手呵护般护在肚子上。
他偏头小声低语几句，女人柔弱无力地倒在怀里，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陈夫人求助的手被陈彪无意间挥开了，愣愣地看着自己丈夫和闺蜜这一幕，不敢置信，久久忘记呼吸。
砰——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已经退入堂屋，背后碰到坚硬的棺材，发现已经到头了。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屋外狂风大作，悬挂的白纸灯笼在屋檐下拍打。
他们惊恐万状，细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
可是不远处掀翻在地的桌子，一地的饭菜，四周凝视自己的纸人，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是真实发生的……
突然，一道不符合该氛围的声音冒出来。
“等等，暂停一下。”
尤落探头扫视房屋内部，驱赶众人:“你们去角落里害怕，让我找一下线索。”
鬼域是执念太深的生物产生的自我领域，小到只有一栋房子，大到容纳整个城市，这取决于鬼域主人。
身为游戏主播的尤落回归老本行，浑身流动的血液都加速运转，她体会到了熟悉的情绪。
——兴奋。
“现在看已经死了五人，全都是变成纸人，触犯了禁忌……和饭菜有关？”
对比快要吓成傻子的一群人，尤落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不请自来的强盗踢开大门坐在沙发上，还让原主人随便坐别客气。
在所有人恐惧又困惑的目光中，她闻了闻饭菜，蹲下摸了摸纸人，又踢开桌椅，撕了花圈。
所有人:“………”
不是错觉啊，就是个强盗！
没找到有用的线索，尤落把目光放在了棺材上，陷入沉思。
她礼貌开口:“我想……”
陈彪脱口而出:“不！你不想！”
这是他母亲的遗体，就算事业有成后多年未见，感情并不深厚，也不许他人随意对待！
开棺是及其不尊重死者的做法，如果真让这陌生小女孩做了，他们陈家的面子往哪放？说出去会被笑话一辈子！
偏偏向来和丈夫一个战线的陈夫人临阵倒伐，幽幽开口:“不如听她的，这些事太邪乎了，而且总感觉脑子胀胀的，像忘记了什么。”
不少心有怨气的人小声开口:“对啊，我可是被邀请来的，这些事跟我没关系！”
也有人脑洞大开:“是不是死者怨气太重？难道另有隐情？”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被夸赞儒雅的陈总难得发了狠，红着眼推开所有人，护住身后的棺材喘着粗气:“我明白了，都是演的，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想诈我？”
所有人面面相觑:“………”
每个字都明白，怎么组一起就听不懂了？
“哈哈哈……”
陈总瞬间想通了，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啊，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诡异的事？还恰好是今天！
太巧了，就好像是精心密谋的陷阱，还好他反应过来了。
“是谁指使你的？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陈总直起身子，恢复了冷静:“那群纸人都是科技产物吧？屋外变成纸人的小刘和小张呢？也被你们收买了？”
“你告诉他们，既然背叛了我，以后就算跪在地上求饶，我也不会原谅！”
“不好意思，今日的酒席被恶意破坏，我会追查涉及此事的所有人，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一连串把话说完，淡然的笑了笑，抬起下巴和尤落对视，眼里充满了不屑。
尤落:“………”
他好自信。
“没错，你害怕点，我是坏人。”尤落点头。
她不演了，大步向前，大手一挥:“今天就要开这个棺材，谁也拦不了我。”
与其和榆木脑袋花费口舌解释，不如暴力制服所有敌人。
“找死，我可没说不打女人！”
陈总挡在面前握紧拳头，朝尤落挥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而已，他只需要等待保镖闯进来——
可迅猛的疾风还未碰到尤落，就被挡下来了。
陈总恍惚间以为自己的拳头碰到了铜墙铁壁，下一秒小巧秀气的拳头朝着他的脸砸了过来。
砰——
陈总被砸飞了。
他眼冒金星，爬不起来，但是内心依旧十分不服。
这是什么怪力？他保镖呢？！
草草草！
这一拳打得所有人面如土色。
没人敢去扶，甚至在尤落走过来时自觉地退开一条路，态度毕恭毕敬。
尤落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棺材前，打量了一圈屋内的环境。
窗户都被严密封闭，屋内视线十分昏暗，只有几个燃着烛芯的灯罩照亮一小片区域。
两个高大纸人的眼珠不动声色地转动一圈。
似在衡量尤落的实力。
棺材边有七根钉子严严实实嵌入，棺盖与棺身密不透风。
忽然，里面传来了动静。
哒哒哒——
指甲划过棺盖后，从内轻轻叩响了三下。
所有人都听见了，腿瞬间软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
棺材里的死人活了？他们是不是要死了？！
近距离听见声响的尤落表情都没变一下，熟练地掀开沉重的棺材盖。
叮——
钉子掉落在地，滚出很远。
她拍了拍手，另只手举着灯凑近，目不转睛打量棺材里安静如鸡的尸体。
目光落到了脖颈处，了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