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傍晚,茹苑难得有了生气,宣秋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她为了款待东田雅束自是好心,倒叫茹苑的厨师看着着急不已,把糖当成盐倒罢了,宣秋实在是醋和酱油都分不大清的。
到了晚饭时分勉强端出来的东西卖相自然是谈不上,味道……刚刚进门的上官先生倒是壮胆尝了口,只说了四个字评语:一言难尽。
宣秋不以为然,仍旧兴致勃勃的叫佣人催承箴和东田雅束下楼。没一会儿,承箴下来了,却不见雅束。
“东田小姐呢?”宣秋问着。
承箴坐了下来答:“她说是去百货公司逛逛,应该快回来了。”
上官先生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承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正说着,饭厅的门开了,果然是姗姗来迟的东田雅束,脸色不大好,少见的板着,竟没有了往日贤雅客气的笑容。
“雅束,你回来了。”承箴倒是高兴的,“快过来吃饭。”
宣秋也招呼着:“是啊,过来坐。”
东田雅束只是“嗯”了声便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却并不拿筷子,仍旧冷着脸,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菜式,竟直接皱起了眉头,显出了不悦。
承箴有些诧异,“雅束,你怎么了,不舒服?”
雅束偏过头盯着他,“我怎么会舒服?承箴,我知道这里是金京,可你不要忘了在琉国你答应过我什么,我父亲可是一直催着我回去。”
“若是令尊催的紧,东田小姐不妨早点回去。”上官易之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眼睛却仍旧没有看雅束,反倒是挟了筷鱼递到宣秋的盘子里,笑说了句:“你倒也尝尝这一言难尽的菜。”
气氛便在上官易之这看似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之后冷的凝固。
东田雅束侧过头,看着上官易之:“这可以理解成您对我父亲的提议最后的态度吗?”
“东田小姐,想必令尊除我之外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比如,你今天去见的那位。”上官易之冷冷的回应,话中机锋,当然意有所指。
东田雅束怔住,死死的盯着上官易之,“你派人跟踪我?”
“上官先生是保护您的安全。”程修明的话虽客气,语气却透着股不容质疑的味道。
“啪!”东田雅束拍桌而起,“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雅束!”承箴诧异的出言喝止。
“东田小姐,我必须要提醒你,这里是金京,是茹苑,是我上官易之的地方。说话的份儿,恐怕程修明比你有资格。”上官易之的语气愈发严厉起来,“若不是看在承箴的面子上,你根本没有进茹苑的资格!”
“承箴的面子?”东田雅束冷笑起来,“承箴又有什么面子了?你们给过他面子吗?我是他的未婚妻,是东田家的继承人之一,你,不尊重我,还派人跟踪我!”
“雅束,有什么话慢慢说。”宣秋见情况不对,她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承箴为难:“上官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你对金京不熟、又是茹苑的贵客,上官先生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亏。”
“哈,不必了。”东田雅束并不给宣秋面子,凌厉的眼神直接看着上官易之,“上官先生,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父亲的合作提议,您是同意、还是反对。”
上官易之慢条斯理地反问:“同意又如何,反对又如何。”
“同意的话,我和承箴的婚礼可以如期举行,您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东田家全力帮忙。”东田雅束一字一句的说着:“反对的话,正如您说的,想和我们合作的人多得是。没错,我下午是去找过陆子漓,依我看来,他的野心可是不在您之下。”
“你……你去找过陆子漓?”承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东田雅束,眼中的愤怒像是要滴出血意。
“不可以吗?”东田雅束刻意加重了讥讽的语气,“难道要一直等你这个窝囊废给我消息吗?纪承箴,当初是你自己说上官先生肯定会同意合作我才会跟你来金京!”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东田雅束的脸上,是承箴。
东田雅束不可思议的看着承箴,白皙的脸颊上逐渐泛出明显的指痕,可想而知这一记耳光打的有多重,她狠狠的、颤抖着声音说着:“你、打、我。”
“是,我打你!上官先生说的没错,这里是金京,你摆小姐架子就滚回琉国!”承箴抬手便死死捏住雅束的下巴,“你明明知道陆子漓是我最恨的人,你明明知道他是上官先生的死对头,你居然去找他。东田雅束,我们结束了!”
饭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承箴最后的这句话宣告了他的态度。
宣秋先是惊讶,心里却反倒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看向上官易之。
上官易之仍旧威严的坐在那里,眼神中的那抹赞赏却是宣秋也看得出来的,而这种赞赏,他却是第一次用在承箴身上。
承箴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恍惚间,宣秋竟像是看到了几十年前的纪睿。
她一直把承箴当作孩子、一直承担着就算是死也要护住纪睿家最后一点血脉的责任,而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如果倾世……如果倾世也能够站在这里该多好,他会和承箴成为最好的兄弟吧?
宣秋拼命忍住就快要滑出眼角的泪水,骄傲的、做为茹苑的女主人对东田雅束说出最后一句话:“东田小姐,这里不再欢迎你,请你离开。”
那晚,这餐饭终于还是没有吃成。
纪承箴站在三楼白色的露台上,抚摩着露台冰凉的的栏杆。
这个露台他再熟悉不过,在他和静水第一次到茹苑的时候,倾世就站在他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居高临下的朝他和静水泼下一盆冰冷刺骨的水。
那个时候,他承箴还只不过是个叫花子。
三年前,他也是站在这里目送着静水被赶出茹苑,那晚还下着大雨,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疼、他在心里活生生的将静水剜了出去,因为他寄人篱下、因为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到泥土里做一个可怜虫!
而现在,他又站在了这里,目送东田雅束提着皮箱走出来准备上黑皮汽车。
就像是有感应一样,东田雅束在上车的同时忽然回头朝露台上看过来。
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两人脸上挂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笑意。
东田雅束就这样离开了茹苑,上官易之安排跟踪她的人回来报告说,看着她上了回琉国的海轮。
表面上茹苑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暗中,上官先生却在茹苑周围加重了警戒。虽说他毫不客气的轰走了东田雅束,可东田家族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再加上这次的事情总让上官先生觉得哪里不对却抓不住头絮。
无论如何,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于是上官先生留在茹苑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开始对承箴有所改观,认为承箴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宣秋疵护着的弱者小子。
宣秋似乎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至少不再永远用冰冷的脸孔面对所有人,尤其是她看着承箴的眼神更显呵护。
可事实上宣秋每晚都会做梦,有些梦恐怕她自己醒了都不记得内容,而上官易之却知道,因为看得到她的眼泪、听得到她喃喃的梦语:倾世、我的儿子……
半个月之后,天气渐热。
昨晚上上官先生没来,早上不用伺候他用餐,宣秋便也赖了床,直到西洋钟指针到了十了方才起来洗漱。
也懒得再吃什么复杂的,只命佣人捡了些点心给她端到园子里吃。
茹苑园子里的秋千架已经许久没人用过了,不过佣人每天都会来擦拭。
宣秋平日里也不喜坐在上面晃得头晕,今天不知怎地看到这秋千架竟想起了静水这个名字。
静水被赶出茹苑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静水对她的指控她这辈子也忘不掉、更不敢面对。
“干妈。”承箴的声音在宣秋身后响起。
宣秋回头便看到了他。他长大了,眉眼英俊,手里端着点子碟子和果汁,可惜……长的不大像他的父亲纪睿,宣秋在心里有着小小的遗憾,却也立刻收了心神,微笑着问:“你也是才起吗?”
“早起了,干妈,这是您要的点心。”承箴体贴的说着:“我特意嘱咐雪香糕少放了糖,吃起来就不会太腻。”
“嗯,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干妈对我这么好,我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承箴边说边认真打量了宣秋身上的便装,提议道:“现在已经入了夏,我陪您去百货公司挑些夏装吧。”
宣秋笑着摇头,“不用,这些琐碎事情,有时间我自己去逛逛就好。”
“可是从我回金京就没见您出过茹苑,干妈,你这样总是闷在家里不好。”承箴边说边站起身,笑着拉起宣秋,“走吧,我陪您。”
宣秋不好再反对,反正的确也是闲着。她点头应允了,若是倾世还在茹苑,此刻陪着她的,应该是他吧……
半小时后,宣秋专用的黑皮汽车开出了茹苑,司机是承箴,后面另跟了一辆,是上官易之为宣秋安排的保镖。
承箴开着车,边开边找些有趣的话题跟宣秋聊着家常。
开出私家路,不久便进入了市区。
宣秋随口夸了句:“年轻果然是好的,三年没回来对路还这么的熟悉,我记得好像也只带你来过一两次市区吧。”
承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仍旧专注的掌控着方向盘。宣秋也并不以为意,侧过脸朝车窗外看着,逐渐的却觉出不对,“承箴,百货公司不是这样走。”
“干妈,去百货公司之前,我想带您去个地方。”
宣秋不解,刚要问清楚,车速却已经明显放慢了,疑惑的看出去,前方的十字路口那栋金碧辉煌的建筑……
“你……你带我来这里……”
“干妈,您应该知道,倾世早就回来了,就在那里,金碧夜总会。”承箴缓缓把车停稳,转头微笑着说。
“我不去。”宣秋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为什么?”
“他不会原谅我,不会再认我这个母亲,我不去,我不要见他。”宣秋颤抖着声音,拼命摇头。
没错,她知道倾世回来了,上官易之早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可那又怎样,她身为一个母亲亲手将亲生的儿子推进了狼窝,她知道倾世永远不会原谅她,她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她活该无子陪伴、无子送衷、孤独一生,她认了,她不要出现在倾世面前,没脸出现在倾世面前,死都不要!
“回去,我们回去。”宣秋扶住承箴的肩膀苦苦恳求着:“不要再打扰他,我知道他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干妈,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不想见您。”承箴耐心的劝着:“都过去三年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您的骨肉。”
“回去,开车,开车!”宣秋的声音愈发的高了,泪水大颗大颗的迸出,她甚至连面对金碧这座建筑的勇气都没有,仿佛倾世就站在那里、站在门口,可是却也再回不到过去,“你不肯开车是不是,好,我自己回去!”
宣秋放弃了恳求,迅速用力的打开车门下了车,泪眼朦胧间她努力分辨着方向,可满街的车流、人流,都像是在唾弃着她这个所谓的母亲。
她伸手遮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什么也不想看不想听,隐约间她似乎能看到远处一辆黑皮汽车急驰而来。
车上坐着一些黑衣人,那是上官先生的人吧,来接她回茹苑的吧,回到茹苑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她踉跄着朝黑皮汽车跑去,就在她快跑近的那一刻,身后却忽然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倒在地。
而与此同时“嘭”的一声枪响却让所有痛苦的声音归于平静,宣秋狼狈的躺在地上,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方才推开她、救了她一命的承箴。
承箴左肩下,血汩汩流出,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