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叶漾脚步一停，门口的敲门声也像有所回应似地停了下来。
隔着一扇门，仿佛知道门后有人在，听见了似的。
叶漾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返回门口，打开了刚关上不久的门。
门外，毫无疑问，站着才离开的江清川。
“那个，”江清川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忘记跟你说了，如月跟同学一起去日本毕业旅游了，大概五天后才能回来，她的行李我已经放到她房间了。”
“她，”江清川顿了顿，语气似有些无奈，“性格有些大大咧咧的，平时言语上如果冒犯了你，还请多多包涵。”
叶漾一手握着门把手，身子懒懒倚在门上，看着面前温言嘱托的男人，活似一个被老师叫到学校给孩子擦屁股的家长。
难道我看着像个不近人情刻板严肃的班主任吗？
叶漾心里好笑，眉头却是勾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
“放心，我已经收了她四个月的房租，只要她不做些触碰我底线的事，我是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计较的。”
叶漾说完便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好似在问——还有其他事吗？
江清川跟她对视片刻，率先移开视线，似松了一口气笑了。
“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开口，“今天多有叨扰了，等到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叶漾本想说不用，但稍后又一想，成年人的世界里这种请客吃饭的场面话多了去了，说不定对方只是随口一说，压根没往心里去，自己再拒绝反倒显得自作多情了。
于是，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机会吧。”
江清川这次没继续说其他话了，跟她说了一声晚安，拎包转身下楼。
男人的肩很宽，腰却很窄，黑色的衬衫自上而下扎进皮带里，笔挺的衣料下端多了一些褶皱。
撑起这些褶皱的，是一段遒劲有力的腰肢。
叶漾刚刚在厨房拿开水瓶时无意间碰过，知道那腰很硬，像山，又很烫，似火。
江清川顺着楼梯一直往下走，直到转弯快要走到下一层时，若有所感地抬头。
楼上的门还开着。屋里明亮的光流泻出来，照亮一段楼梯。
女人依旧倚门站着，正在向下看。
一个视线向上，一个目光向下，就这么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江清川扯唇，刚想笑，“咚”的一声，楼上的门关了。
整个楼梯在一瞬间陷入黑暗，江清川微微翘起的嘴角也在黑暗中僵在了原处。
半响，空荡荡的楼梯间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紧接着，江清川用力跺亮了楼梯间的感应灯，然后在一片大亮的光线中快步往下走去。
关上门叶漾背靠着门站着，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在男人转身离开后竟然没有关门，反而站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
不过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过路人罢了，叶漾摇摇头，为自己刚刚奇怪的行为感到好笑。
但下一瞬，莫名其妙的，男人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突然出现在叶漾眼前。
那么黑那么亮，毫不避讳地仰望着自己，熟稔自然，好似笃定自己一定会站在门口似的。
叶漾微微眯起眼，手捂着胸口背靠着门站了片刻，直到胸前起伏渐渐平息规律，才抬步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
没办法，她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享受外出旅行的小公主，也没有任劳任怨的哥哥帮自己搬家扛行李。
想起自己手机里不到一千元的余额，叶漾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本，今晚必须得做出新简历，明天出去找新工作了。
端着热水，叶漾一边想着自己一会儿简历应该怎么写，一边往房间走。
刚走到门口要推门进去，忽然余光里扫到一抹白色。她拧门把的手松开，转身向那抹白色走去。
在红色长椅的下面，只露出一个小角，要是不注意看也许发现不了。
叶漾将水杯放在旁边茶几上，弯腰，用手捏着那个小角，将里面的东西拽了出来。
是份文件，或者更具体地说，是份实验报告。
聚对苯撑乙烯制备及用途研究报告——叶漾目光从这一拗口的名字上一掠而过，视线落到最上面硕大的南庆大学四个大字，以及下面的学院姓名信息。
叶漾盯着指导老师一栏上的江清川三个字看了许久，抬头看向另一边已经关上的大门，目光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江如月提前一天完成旅行，回到湖市的第二天，便杀到了南庆大学化学院，将一沓文件扔到哥哥江清川的办公桌上。
“你看看你，丢三落四的，我不就是让你帮我搬个行李，你都能把东西给落在我那儿了！”穿着一套牛仔短裙的江如月站在哥哥的桌前，学着母亲平日里发牢骚数落人的模样，老气横秋地叹口气，“唉，真是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啊。”
为了好放进包里，江如月将那份试验报告卷成了一根竖棍，此时打开四角也是蜷曲的。
江清川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团蜷曲的文件，“你发现的？”
江如月楞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是那个房东叶姐姐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的，她不知道是谁的，就......”
“不知道是谁的？”江清川用手将实验报告往面前拽了拽，用长指抹平四角，指着上面的字挑眉，“这不写了名字和地址吗？”
江如月被问的短暂卡了一下壳。
“喂，就算叶姐姐看见了上面的名字和地址又怎么样，她又不认识你！”
江如月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又不太耐烦地摆摆手，“反正她拿着这报告来问我，我就知道是你丢的了，怕你急着要用，特意一大清早就给你送过来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靠谱啊！”江如月抱起双臂，得意洋洋地朝哥哥抬了抬下巴，摇头晃脑道：“这次帮了你大忙吧，你准备怎么感谢我啊！”
江清川拉开右手边抽屉，将那份四角卷起的报告往里面一堆报告上面一放，转身对妹妹点点头。
“是帮了我大忙，怎么样，想我怎么感谢你？”
他抬手看了一下左手的腕表，“才八点，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走，我先带你去食堂买点吃的！”
江清川起身就要去牵妹妹的手，江如月却是躲开了。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叶姐姐早上做了包子，请我吃了几个。”
“叶姐姐。”
江清川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忽然看着妹妹笑了。
“你的那个房东？你跟她相处的倒还不错？”
江如月“唔”了一声，“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她不爱笑冷冰冰的，肯定不好相处。没想到昨晚我跟她发消息说我晚上的飞机可能半夜到家会吵到她，她不仅没生气，反而嘱咐我晚上从机场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而且还特意给我留了门，到半夜确定我到家了才放心去睡觉。”
“今早又一早起来蒸包子请我吃。虽然吧，她那馅调的太辣了，我吃了一个差点没把我送走，猛灌了两瓶牛奶才消了辣。”
“但是吧，人家总是好意嘛，”江如月戳着下巴支吾一声，“嗯，我觉得这人总体还是不错的！”
江清川静静地看着妹妹评价她的新室友，听她说完，才屈指敲了一下她脑袋。
“既然知道人家不错，以后跟人相处就和善些，不要动不动发小孩子脾气，给人添麻烦。”
听到这话的江如月炸了毛，叉腰，仰头瞪他，“你说谁发小孩子脾气啊！”
江清川毫无动色地看着她，“三更半夜回去，不影响人休息给人添麻烦吗？”
“我那不是特殊情况，谁叫飞机是晚上飞呢，”江如月一下子泄了气，缩缩脑袋，又讨好地抱住江清川的胳膊，撒娇卖嗲，“哥哥，你之前不是说等我从日本回来要去机场接我嘛，可你昨天都没去，是我和朋友自己打车回来的.....”
江清川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谁让你提前一天回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昨晚有一个实验，我根本走不开。”
“我又没有怪你嘛，”江如月嗔他一眼，两指曲起，捏起他腰部的衬衫一角轻轻晃了晃，“可是你是不是该把我的打车费给报一报呀，看在我昨晚没睡好今天又一大早给你送东西的份上.......”
江清川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多少？”
“不多，”江如月脸上一喜，立即伸出三根手指，“两百多，四舍五入，你给我三百就成！”
江清川平静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叮”地一声，当场给对方转了一笔钱。
江如月掏出手机一看，嘴巴立刻拗成了一个大鸭蛋，目光震惊地看着对面的哥哥。
“给你转了三千，那个新星电视台的主持人选拔不是快要开始了嘛。这段时间你也别瞎跑了，去上上专业课，然后买两件得体的衣服。”
江清川有些嫌弃地看着妹妹身上的裙子。
“别总是一天到晚不是背带裤就是牛仔裙的，太幼稚了。”
看在你是我哥，又刚给我转了钱的份上，这次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江如月朝江清川作个鬼脸，手上却是一点儿没耽搁，立刻点了收款。
“叮咚”钱包到账的声音，让江如月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的高兴。
她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张开双手扑上去大大地拥抱了一下江清川，甚至还踮脚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谢谢哥哥！”
江清川猝不及防被偷袭，即使身子已经尽量往后仰了，但右脸还是沾了些妹妹的口水。
看着妹妹转身就跑的背影，江清川一边喊“等等”，一边去拽旁边的桌子上的纸巾。
刚跑了几步的江如月被兄长喊住，她停下脚步，扭头奇怪地看他。
江清川正低头用纸巾在擦脸上的口水，也没看她，只好似不经意地问。
“你那个房东早上给了你几个包子？”
江如月不知道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四个啊。”
“你只吃了一个，那岂不是还剩了三个？”
江清川说着忽然停顿了下，“那么辣你肯定也吃不了了吧，浪费了倒挺可惜的。”
江如月听了这话，顿了半响终于反应过来。
“对哦，哥，”她后知后觉地拍了一下额头，“差点忘记了，我把这包子留给你吃吧，反正你爱吃辣。”
江如月从斜挎的包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走回来，放在江清川桌上。
“真的很辣哦，你慢慢吃，多准备两瓶水或者牛奶。”
江如月小手曲成喇叭放在嘴边，朝着哥哥坏笑，“不然小心你明天上不了厕所哦！”
“你这丫头片子！”
江清川屈指要敲妹妹脑袋，江如月咯吱一笑，矮着身子溜远了。
办公室的门口随着江如月进出的动作，涌入一阵灼人的热气。
听着妹妹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江清川才转身看向桌上的那个油纸包。
他抬步上前，没有顾忌妹妹的忠告，直接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包子。
面白皮薄，只用牙齿轻轻一咬，里面一股辛辣的汤汁立即涌了出来，似风滚草般滚到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纵是心里有了准备，江清川嘴唇依旧染上一层鲜艳的油光。
盯着那红油油的粉丝肉馅儿，他忍不住啧地笑了声。
“还真挺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