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年
陈效凌的三伯陈云帆乃一介纨绔,除了一副好皮相和惯会花言巧语的嘴,几乎一无是处。不知怎的,哄得当时是名门闺秀,国子监祭酒嫡次女的周凝,不顾众人反对,义无反顾地下嫁于他,把其父气得几欲吐血。
她婚后才发现夫君并非想象中那般深情不二,可还是期盼他回头。
周凝有孕之时,陈云帆竟与她身边的侍女行苟且之事,被她抓了个正着,那时已经到了月份大的时候,再加上她长久以来郁郁寡欢,竟是早产加难产,产房内惨叫不断,最后一尸两命。
陈效凌当时还小,只是关心三嫂嫂,跑进产房去看三嫂嫂,被房内血流成河的惨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一向胆大的她竟陆陆续续病了两个月。病愈之后,她提出想要和四伯去蓟州,散散心。
这一散,就是八年。
她想避祸,尽量忘记令其痛苦终生的回忆。
楼缨忘记了在阿凌面前不该提及这些,很是懊悔:“都是娘亲不好,提这些做什么。你三伯哪配与肃王相提并论,莫要因噎废食,对肃王生了莫须有的敌意……”
“那倒不会……”陈效凌心想这话越说越远,有些对不住肃王。
但是,有元维宁这么位劣迹斑斑的“珠玉在前”,鉴于黎湛的经历和其人差不多,她无法做到心无芥蒂。每每面对黎湛,她亦无法用全然纯粹的目光看待他……尽管她知道黎湛无辜,目前看起来也算正常。
可是,她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十七岁少女,本有更好的未来,却被迫捡别人现成的丈夫儿子,还要违心讨好,难道就不无辜么?
陈效凌无可奈何,唯有一句“做人真难”足以概括。
*后院
厅里炭火烧得通红,暖意正浓。
陈云鹤鼻梁上浮出一层薄汗,面对这位肃王,他亦不知如何言谈,一会儿喝口茶,一会儿没话找话。
阿凌,夫人,你们跑去了屋内,就把难题抛给我。
黎湛看出了陈云鹤的为难,轻抿清茶,细品一番:“侯爷可是喜欢武夷岩茶?”
“也谈不上喜欢……肃王何不帮忙品鉴一下。”陈云鹤一喜,可找到打破二人间沉默的话题了,他也想听听肃王对茶叶有何高见。
陈云鹤对茶叶没有过分涉猎,平日里为了醒神也是饮绿茶居多,喝不出茶叶其中的弯弯绕绕。今日也是为了招待肃王,拿出了御赐的好茶。
“侯爷的茶应当是石乳,武夷岩茶中以石乳为最优,叶聚生于山崖,像极了石缝中的乳汁而得名。”
这茶是顶好的贡茶,冲泡后茶汤清冽,不仅回甘清冽,还有花香奶香,十分难得。黎湛见过不少奢华之物,却从不贪恋。这等好茶在北燕只喝过几次,倒是喜欢。
陈云鹤很是无地自容,这肃王到底是出身高贵。同样都是武将出身,和黎湛一比,自己倒成粗人了。
黎湛发觉方才言语之间可能有些卖弄了,轻放下茶杯,忙转了话锋:“不知阿凌……素日里喜欢吃什么,饮什么茶。”
“阿凌她……不喜欢喝茶,喜欢饮一些清甜爽口的。王爷也知道,小孩子嘛,不喜欢喝苦的。”
“至于吃的,京城远近的酒肆酒楼,她应当都吃了个遍,不挑食却也挑剔口味,不仅会吃还会做……”陈云鹤一提到爱女,越说越起劲,话也开始变多。
“我见侯爷与阿凌父女之间倒是亲近……”说到这里,黎湛平添了些歆羡之情,他出身宫廷,自小父嫌母弃,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情。也就如阿凌般,包围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才会如此潇洒大方,乐观无畏。
无畏到给他下蒙汗药还面不改色。
……
“娘亲啊,阿凌一直想有一事相问,不知方不方便。”陈效凌正了正神色,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令楼缨有些不太习惯。
“我们方才说到的三伯三婶,婚前相识,在大宁算是比较少见。更多的还是像您和爹爹这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楼缨眼底升起一丝诧异,点了点头。
“那么,娘亲……你喜欢爹爹么?”陈效凌大概能预见到,楼缨肯定在心里暗骂自己:小孩子家家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楼缨未出阁之前的打算是,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才情斐然的读书人,正好互补。谁承想又嫁了个习武之人……
“傻丫头,母亲若是不喜欢他,早就同他和离,带着你回楼家了。母亲可不是那等能凑合的性子……”楼缨眼中尽是宠溺,轻轻戳了戳陈效凌的脑袋。
“可是你父亲仿佛更喜欢孙姨娘……当然他喜欢谁是他的事,不妨碍我与嫣然亲睦。”
陈效凌见母亲有些黯淡的神色,忽然嘴笨得很,这些心事她未曾经历,不知如何安慰。
楼缨思及往事,不忍有些感慨。
她刚刚嫁进陈府时,陈府众人皆因她的出身敬她怕她,有一次她听到陈家长辈议论,说她倨傲,不近人情。
并非如此,楼缨只是不满这桩婚事,她憎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是自己的终身,却丝毫做不了主。
楼缨性情直率,不懂圆滑的处世之道,更不屑于讨好奉承,殊不知过刚易折。陈云鹤则是默默从中替她周旋,在一个大家庭中,让她的境遇好了很多,凡此种种她都知道……
陈云鹤并非陈家嫡子,而是以庶长子的身份养在大夫人膝下,大夫人不喜陈云鹤的母亲,也捎带着不喜欢他。
陈家并非显贵之家,陈效凌的祖父任从八品军器,父亲陈云鹤是武考出身的武举人,后在御前任侍卫,蒙先帝看重,让他到军中任职。
陈效凌的曾外祖楼启是太宗皇帝一朝的开国将领,享永昌侯爵位。楼家治家严谨,尚武之风盛行。只是楼家虽然是高门,但年轻一辈却难以比肩祖辈辉煌,难逃式微……楼缨的父亲楼徽为了振兴楼家,将她下嫁给彼时官职不高,但前途不可限量的陈云鹤。
陈云鹤不负所望,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积累军功,从籍籍无名的侍卫,逐步升至正四品诸卫大将军,并担任当时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骑射师傅。到如今封侯,官至兵部尚书。
他自小没了母亲,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头,在这种处境之下依然能奋发图强,成就一番事业,令楼缨很是钦佩。
相处的时间久了,楼缨也能感觉到,陈云鹤虽然性子耿直了些,但人还算体贴,再加之品行相貌样样都好,日久生情其实也在所难免……
可是,若爱上了陈云鹤,岂非是妥协的象征。楼缨放不下自尊,向一个男子低头,她更做不到。
她不想困于深宅大院,一生一世。
至于孙嫣然……楼缨刚生阿凌不久,大夫人就张罗着给陈云鹤纳妾。
那一日……
陈云鹤神色凝重:“夫人希不希望我纳妾。”
“那孙嫣然不是倾心你已久么,你若想,随意……” 楼缨心中不愿,面上倒是淡然。
倘若他早就有纳妾的意愿,何苦来问自己。
陈云鹤并未多言,转身离去。
为何还是换不来她一句真心话
……
“等一下!”陈效凌有些不忿地打断了楼缨的叙述。
她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装作大前辈的样子:“有什么事不能说清楚吗,磨磨蹭蹭的,让人干着急。”
楼缨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儿女情长了,摇了摇头:“其实,母亲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要对肃王好,不是出于爱他,亦不是当什么贤妻良母。”
“咱们女子,以当下形式,建功立业怕是难,多思无益。只能尽量让日子过得好些,吃穿不愁就是了。”从前的楼缨也不是没想过抗争,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碰壁,被大夫人借机责罚,掌锢、动家法、跪祠堂……直到陈云鹤升官,分家之后她的日子才好过不少。
陈效凌知道母亲意有所指,她此去是北燕,一人之过牵连者众多。况且,她无依无靠,所能仰仗的人只有肃王。
讨好他,就是让自己好过。
若是肃王对她失去耐心,她的日子……怕是连三婶婶都不如。
想到这里,她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
女儿女婿回门,一场大宴是少不了的。
冬天,最适合吃锅子。
拨霞供,其实就是兔肉火锅。将兔肉切成薄片,用酒、花椒、酱料腌渍,放入热汤中烫熟。
当然,在陈家的锅子里,兔肉不需要事先腌渍,认为这样会破坏掉肉固有的鲜味,而是在汤和蘸料上下功夫。
汤底除了用猪骨汤、鱼汤、鸡汤、羊汤等等之外。还可用水果熬的甜汤,亦或是药汤,有去腥滋补的效果。
当然,怎么好吃怎么来,如果嫌味淡,可以按照喜好搭配蘸料。
浓香的热汤中翻涌着雪白的浪花,热浪间葱绿椒红,兔肉肥瘦相间。厅内香气蒸腾,好似腾云驾雾……
锅子中可放冬瓜、莲藕、山药等时蔬。再配以三脆羹、羊皮脍、姜虾、群鲜羹、茭白鲊、酱香豆腐……荤素搭配,吃饭不累。
黎湛看着这一大桌子菜,心道:北燕常吃羊肉、牛肉锅子,这兔肉倒是少食。
陈效凌与黎湛心有灵犀,神色雀跃:“北燕应当少见兔肉,兔子的吃法可多了,有盘兔、炒兔、葱泼兔好多好多。”
她与黎湛也是以兔子结缘,吃兔肉是不是不太好。
“改日吧,我定带王爷吃遍这京城珍馐,叫王爷不虚此行。”陈效凌对着一桌美食,讲出了挥斥八极,不可一世的气势。
黎湛唇角微弯,不禁打趣:“阿凌在大宁还是多吃些,等到了北燕,怕是吃得没那么丰盛了。”
看到二人相处还算和睦,陈云鹤与楼缨相视一笑,又觉尴尬,迅速别开了眼。